她说到这里,也觉得有点困惑,直摇头:“如果不是赵墨写的,这个书写者是什么人?他故意变换笔迹写这个东西干嘛?”
赵登峰读书时候都在混帐,根本不学无术,当然更说不出所以然,想了想反问:“我们要不要反过来查一下欧洲和阿拉伯方面的文献啊?当年赵墨和中亚各国的几场恶战,中土很少提及,倒是西方人记录不少,尤其是黑喀刺一战,威名很大。我们可以看看赵墨的右手是不是受过重伤,也算个证据。”
这话提醒了白翦翦。两人又跑了几次图书馆,可惜阿拉伯方面的译著实在不多。他们又在网上搜索,也只有一些零星资料。倒是在某个大学学报上看到一篇论文有点意思,作者论述中亚宗教的变迁,中间提到一句:“十一世纪,西丹皇帝赵墨在黑喀刺战役受伤后,由景教教徒摩杰负责医治,可见景教在西丹古国曾经有相当的地位。”
两个人看到这篇文章,都很兴奋,可惜里面没说清楚赵墨的具体受伤情况。于是白翦翦通过联系编辑部,想办法找到了作者。这人竟然也姓赵,叫做赵行简,是内蒙古赤峰的中学历史老师,中亚史业余爱好者。
赵登峰急不可耐地给赵行简打了电话,一问才知道,赵行简以前辅修过阿拉伯语,论文资料是直接从阿拉伯史家伊本。阿西尔的历史著述中翻译的。一听赵登峰说的金匣书札,赵行简也来了兴趣,重新查阅了伊本。阿西尔的原著,很快回复说:“赵墨是受过伤。伊本的书这么写的:‘两军大战,回教徒之军大败,桑扎儿只身而遁,其余酋长将领被擒者甚多。异教徒首领赵墨伤右臂。’”
赵登峰大喜过望,连连道谢。赵行简的话,无疑是间接证明了金匣书札的可信度。书札的作者,极有可能是赵墨本人!以前的研究并没有白做。
一阵狂喜之后,他忽然想到,这么说,书札的论述也是真实可靠的。战斗、叛徒、受伤、想念、忍耐……西丹皇帝的一生,到底经历过什么?
现在赵登峰对赵墨已经很有亲切感了,活象面对一个老朋友似的。想着他可能经历过的血腥命运,刚才的高兴一下子淡了下来。而且,赵墨的金匣书札为什么出现在白见翔的陵墓中,越想越是个奇怪的事情。另有一个疑点,照说公主不能入葬皇陵,可白朝崇文公主墓却是修在白氏皇陵群中,宣宗白铁绎的墓侧,和历朝习惯颇有悖逆,不知道为什么。
赵行简对金匣书札兴趣很大,要二人给他一份扫描件见识一下。白翦翦感谢他的帮忙,便爽快答应了。刚刚用电子邮件把文档传过去,赵行简就急不可待地打来了电话:“奇怪!奇怪!这是西丹古国的文字?”
白翦翦一听这话有点苗头,忙问:“你有什么发现?”赵行简惊讶地说:“我去年去云南旅游,在梅里雪山群落中遇到一个小村子,村民有自己的文字,都快濒临失传了。那些字和这个书札的非常像!可是……西丹和云南隔了一个西藏,当时吐蕃势力那么强大,西丹皇帝的子民不可能跨过吐蕃跑到云南去吧?”
白翦翦现在已经毫无头绪,虽然觉得赵行简的线索不见得有用,还是抱着碰运气的意思,让赵行简画了一个地图,然后和赵登峰一起,给研究所请了假,飞赴云南。
赵登峰在飞机上看着茫茫云海,苍莽壮阔。他忽然觉得,这很像西丹大军恶战的情形。在一千多年前的中亚,青年皇帝是怎样横扫千军的呢?后来又为何不知所终?他越想越是心驰神往,手中的公文包也被捂得发烫了。那里面正是金匣书札的影印本。
希望运气够好,能让他解开赵墨身上的千古之谜。
划穿千年的弯刀
赵登峰和白翦翦到了云南之后才知道不妙。
这是冬天,到云南的游客不算太多。从昆明机场出来,出租车司机边开车边和他们聊天,一听他们要去梅里雪山,这个胖老头直接摇头:“哪个缺德的给你们出的馊主意?要去梅里雪山,得经过中甸,然后是很大一片白茫雪山,再到德钦,再到飞来寺,再去明永冰川下面。现在一路上早就大雪封山,山路又弯又陡,根本不能通车啦。这个季节……嘿嘿……要命的就不要去。”
两人事先做的功课不够,倒没想到这种情况,白翦翦不禁发了愁。赵登峰看她的眼色好像想打退堂鼓,赶紧抢先说:“拜托,老大,难道一点办法没有么?”
胖司机瞪了他一眼:“办法?有什么办法?你要玩还是要命啊?你们这些小青年,没事做什么暴走驴,也不看看天气看看时节……”他一说起来就没完,唾沫星子差点飞到赵登峰脸上,赵登峰只好小心翼翼地缩了缩,决定不理会这唠叨老头,下车后另外找人问。
白翦翦听得脸色果然有点发白,犹犹豫豫地说:“赵登峰……我们……”赵登峰看出她害怕,这女人平时绝对不会有这么娇弱的样子,可见现在实在是心虚了,打算撒娇让他回头。
他想了想,让白翦翦一个年青女人跟着他去冒生命危险,那是说不过去,于是说:“老白,不如这样,你在昆明等我,顺便在附近景点玩玩。我自己想办法找车去德钦。”
白翦翦没想到胖司机说得这么可怕,赵登峰这倔驴子还是要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想劝说:“赵登峰,我们等开春雪化了再来吧?反正回去多准备一下也没错,我们这次实在没做够功课……”
赵登峰直摇头,苦笑着说:“研究所里对这个研究没兴趣,我这次能请到假出来都不错了,回去又要请假,恐怕困难得很。要不你回去吧,我自己去。”他说到后面,眼中不禁现出热烈痴迷的神情,本来懒散疲沓的脸也多了种奇特的刚硬霸气,那又是白翦翦不熟悉的模样了。
白翦翦心里有数,赵登峰在研究所纯属混饭,地位很低,所长向来不喜欢他,能请长假出来一次的确不容易。这次回去,起码一年内别想再请假了。以他对西丹古国的狂热,自然不肯空手而回。她想了想,一横心说:“好吧,舍命陪君子,我们一起去。”
赵登峰吃了一惊,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白翦翦胆小稳重,这次明知道危险居然要硬着头皮一起走,实在令他意外。过一会摇头说:“算了吧,你要有什么事情,我和你老娘可没法交待。”
白翦翦打定主意,反而神情轻松了,笑着说:“没事。我比你把稳得多,要是我都有事情,你一定已经挂了,不用给我妈交待啦。再说我要是不去,嘿嘿,你以为凭你那点专业技巧能有什么发现?好了,不用再说,就这么办。”
赵登峰被她噎得无话可说,有点感动,不过更多的是不服气,哼哼了一声,心想:“这么瞧不起我,老白,总有一天要你知道我的厉害。”不过好汉耍狠不用放在嘴上,他还是乖乖接受了白翦翦的奚落。
胖司机听到他们的交谈,直摇头叹气:“你们两个还真干上了,梅里那边除了雪就是山,除了山还是雪,不知道什么值得你们这么不要命。”赵登峰听了只是笑,其实连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西丹古国对他有这么强烈的吸引力。梅里小村的文字和西丹古国的联系,其实还是个虚无飘渺的东西,可也让他激动不已了。
胖司机越发唉声叹气,活象眼看着他们去送死一般,过一会说:“好吧好吧,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乘飞机到中甸,绕过丽江到中甸那段雪路。然后在中甸联系当地的户外俱乐部,看有没有哪个不怕死的肯带你们过去。”
白赵两人大喜,连忙多谢他,胖司机又提醒一句:“记住买户外装备啊,这个天气,有些路段搞不好你们得靠走路,还要小心高原反应,多买点药……”
虽然胖司机把问题说得十分严重,赵白两人终于还是去了中甸。下车看到果然是一片冰天雪地,和昆明的繁花似锦完全是两回事了。在中甸问了一圈,司机一听去梅里雪山,都直摇头,再给钱也不干。他们花了不少力气,到处打听,总算有个酒吧老板帮忙联系到一个纳西族司机,肯带他们去德钦。
等司机开车过来一看,两人都苦笑起来。这个季节,不知道多少越野车都不愿意去德钦,这个司机开的居然是个破破烂烂的微车,车轮都有点秃了。跟着这个车去,那还真是冒险。
连赵登峰都迟疑了,问白翦翦:“要不咱们走路还好点。”
白翦翦苦笑:“路上不少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我们没特别准备,路程又远,在高原要走死人的。算了,就这个车吧。”
司机听到两人议论,不服气地瞪了赵登峰一眼:“怎么?信不过我老和的技术?”显然此人脾气不太好。酒吧老板也在一边说:“这个天气,也就老和敢出车了,他开车很厉害的。”
赵登峰心想,这几天老命还全靠他保全,不能得罪司机,连忙陪笑:“怎么会怎么会。大哥,你是艺高人胆大嘛。”说着点了一枝烟给他,总是让司机降了火气。几下商量好了,车行德钦。随着车轮摇摇晃晃,赵登峰慢慢睡着了。
千军万马似乎在他耳边呼啸,铿铿锵锵,有若雷霆轰响。长天旋转,战云血红。赵登峰一点也不惊讶,知道又梦到了西丹古国。
他似乎看到无数枝火箭流星一般划过天幕,呐喊声震动着广袤的草原,疾风劲草铁骑,无数人马纠结在一起,到处都是火光、是刀光,杀气冲天。重重大军之中,有个刚强镇定的声音在说着什么,那人一身汉人打扮,穿着暗色战甲,高举着雪亮的长刀,看样子是大军的统帅。
风急火大,赵登峰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眼神明亮锐利,心想这人一定是赵墨吧?反正是做梦,索性跑去过看看。他试探着疾步小跑,果然毫无阻碍地在千军万马的搏杀中穿行自如。赵登峰试着一脚踢向一颗冲着他疾飞而来的异族武士人头,结果他的腿居然毫无阻力地穿过了对方的头颅,没染到半点鲜血,然后那人头毫不停留地继续飞出丈余,滚落在地。
原来,一切对他都是幻象。这场血淋淋的冲锋战,对他倒像电影一般真实而虚幻。赵登峰本来还想在梦中干上一架,见状不禁大失所望。
忽然,他看到乱军中冲出一人,弯刀平端,所过之处,双方将士的人头滚滚而下,几丈内倒出一条空塌的直线。那人胯下战马脚力好不惊人,风速前冲,弯刀劈破夜色,霹雳般砍向那汉军统帅。刀未到,尖锐的风声如猛兽响了一路。隔了千年的时空,赵登峰也可以感到那一刀可怕的冲击力量!
车祸,以及白翦翦的高跟鞋
“赵墨小心!”他忍不住大叫一声!
那武士若有所闻,猛兽般的眼神陡然回顾,赵登峰打了个寒战,退了一步。“哐当!”头上剧痛,不知道被什么撞了一下,陡然醒来。
“好痛。”赵登峰揉了揉脑袋,原来自己还是在老和的车上,刚才果然只是一个梦。山路颠簸弯曲,刚才他的脑门在车窗玻璃上撞了一下,痛醒过来。眼前大雪茫茫,路面结冰,满山遍野,都是皑皑的银白世界。
老和见他揉脑袋,一笑说:“不要睡了,抓好扶手。这后面的路都烂得很。”正在说着,车子一抖,赵登峰又差点一脑门撞上车窗,赶紧抓稳了,忍不住骂了一句娘。白翦翦微微一笑:“这么烂的路,我被颠得胃都要翻过来啦,亏你厉害,还睡得着。你刚才做梦叫什么‘小心’啊?”
赵登峰呵呵一笑:“还不是梦到赵墨了,这次是梦见打仗,我还一脚踢到一颗人头,想不到脚丫子一下子就穿过那脑袋了。”白翦翦听得直摇头:“这梦好恐怖。你一定是奇幻小说看多啦,什么鸟窝生之类的,最变态了,没事写什么吃人。你看多了,跟着也变态啦。以后别看那些东西。”
赵登峰不服气地说:“可是我的梦不一样啊,简直很有学术价值,太真实了,大场面啊,临场感可强了。”白翦翦坐在他身边,听得不住地笑,索性逗他:“怎么?还有学术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