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喜欢你,而且我是白国的人,有机会就要逃走。”深深吸一口气,我镇定下来,慢慢说:“可我怎么会杀自己的妻子呢,纽录。”
明知道这可能是个骗局,她也许只是试探我,但我实在不能对这样一个女人说谎了,我若继续骗她,不免太无耻,太负心,我做不到。
她湿漉漉的眼睛看了我一会,笑容满面地点点头:“有这句话,我也没什么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纽录装作想猎取黄羊,对东关王撒娇,让我和严昊陪着她打猎。东关王最爱女儿,明知道那里靠近边境,居然同意了。或者,他也是想试我一下。就这么,我们一路到了黄羊峡谷,再走三百里,那就是白国的土地了。
临走时候,我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逃回白国,她惨淡地微笑:“赵郎,你要我为你叛国吗?那不行的。我喜欢你,可我是东关王的女儿呀!”忽然伸出手,拉着我的手掌,贴到她的小腹上。
“我有孕了。你以后可能见不到这个孩子,给他取个名字吧。”纽录公主用平静的口气说,忽然微微别转脸孔,我看到她的肩膀在轻微颤抖。
我想起了我的父亲,西海郡王白震岳,想不到我也即将身为人父了。心里不知道是迷惘还是欢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许我这辈子也不能看到他一眼……心里一阵绞痛,忽然就十分不能割舍。
但我是白国的人,东关即将发大军进犯白国,他们兵马强盛,堪称天下无双,白国这次恐怕很难抵挡。我必须尽快回去禀报白铁绎……
想了一会,我说:“叫他赵凌。”凌驾山海,震慑五岳,我父亲当年是这么想的吧?可他最后还是化作了西海烟波中的一缕劫灰。我的孩子,生于乱世,我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但愿我能给他一个平静的天地。
我忍不住把头贴着纽录的小腹,想听一听孩子的动静。可惜,除了纽录微微颤抖破碎的呼吸,我并没有听到别的。
“你别担心……等我得志的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们母子。”一阵不忍,我低声安慰她,可心里明白,这句话实在虚伪。我和她身在敌国,今后恐怕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这个孩子,今后会怎么样,全靠纽录一个人。我,只能做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严昊已经听我悄悄说过逃走的计划,大概他本来就半信半疑,这时候见我和妻子纠缠不清,忽然冷笑一声,显然越发不相信我。可我心乱如麻,顾不上严昊怎么想了。方逸柳看在眼中,连忙拉了严昊一把。
纽录温和地笑笑,弯曲着身子,尽量贴合我的拥抱,顺着我的口气说:“是啊,我们一家三口,一定会再见的。”忽然垂着头,在我脸上匆匆亲了亲,仓促离开,竭力平静地说:“你走吧,再不走没机会了。”
我一狠心,放开她,招呼一边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严昊:“我们走!”东关卫兵们眼看我们离开,大吃一惊,正要阻拦,却被纽录厉声喝阻,只好留在原地,一个个杀气腾腾地瞪着我们离去。
我们的坐骑都是纽录精心挑选的神骏之物,虽然在大雪封山的季节,依然奔腾如飞。冲出十余丈,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后方一眼。
纽录还站在那里,好象是看着我。飞雪太狂,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样子十分虚幻,似乎随时都会融入这莽莽的黑山白水之中。
大概再不能见面了,我的妻子,我的孩子。
“驾!”我心里一痛,连忙厉声喝令骏马,疾冲而去。
我和严昊、方逸柳冲关冒雪,沿途斩杀了不少东关守将。一路上严昊和方逸柳都是心事重重,有时候还会低声商议着什么,面对我的时候,却又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两人本来是政敌,现在居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定有古怪。他们似乎打算孤立我,但现在国难当头,我也顾不上他们的小心眼了。
追兵紧急,我们疲于奔命。严昊后来受了不轻的伤,靠我和方逸柳轮流把他捆在马上带走。到了后面,道路阻绝,我们多次弃马步行,沿途但凡看到牧民居住点有合用的马匹,不由分说先抢了来用了再说。
要在平时我定会有所顾忌,这时候却什么都说不上了。
白国,白国!我要救白国!
一路调动着大量追兵反复迂回突围,总算接近白国。边城守将认识我,听我说了军情紧急,不敢怠慢,连夜布置加强守备。我和严昊、方逸柳换了骏马,急匆匆回京复命。青龙州兵力强悍无比,光靠边城这点兵力还不足防范,我必须尽快禀告白铁绎,引军增援。
飞雪扑面欲狂,天地苍茫,我几乎看不清前路,可我知道,那是帝京,是故乡!
归国·入狱
接连在驿站更换好马,奔波了七、八日,我们终于见到了白铁绎。我把我们在青龙州的经历一一禀报,只是娶纽录为妻的事情有些难以启齿,就说得含糊其辞,只说为了应付东关人,不得不娶了一个东关女子,临行时把她留在东关。
白铁绎静静听完,然后抬起手,缓缓说:“知道了,赵墨,你辛苦了。”口气温和镇定,听不出什么情绪。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白铁绎为何是这样的态度?过于镇静,就有些反常……
严昊忽然跪下,大声道:“陛下,东关王即将攻打白国之事不假,可是赵墨的话不尽不实,他已经投降东关王,做了奸细,根本就是东关王派来颠覆我白国的人!请陛下明察,千万不要上了此人的当!”
我大吃一惊,厉声说“严昊,你为何血口喷人!”
严昊冷冷道:“赵墨,难道你不是为了保全性命,娶了东关王之女纽录为妻?你刚才为何不敢对陛下明说你的东关妻子是谁?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我一时语塞,被噎到难以开口。
他说对了一点,我是心虚,为保命娶了纽录,我愧对白见翔……却让我怎能开口?但就算为了保命,我的命,也是留给白国的,不是为了自己……他如此诬蔑我,岂能不辩?
我连忙躬身道:“陛下,我为了逃回来报信,不得已才娶了东关公主。赵墨之心,苍天可鉴!”
明知道这个解释可能令白铁绎难以相信,我只能赌一把了。毕竟,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应该清楚我的为人。
严昊冷笑一声:“不得已?赵墨,你若是不得已,为何让那东关公主有了身孕?好一个不得已……你若不肯,那东关公主还能逼你不成?”
这话恶毒之极,令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喝道:“严昊!”
严昊微微一笑:“怎么,做贼心虚了?”
男女之事,要我能说什么?说我为了取信东关公主,所以故作亲热?我本来就对不起她,却要我如何能在朝堂上细说我如何欺瞒她如何虚与委蛇,她如何温柔忍耐么?
一时间,我有些心寒,目光牢牢盯住严昊。他冰冷的视线并不回避我,嘴角现出一丝冷酷傲慢的笑意。
刹那间,我恍然大悟。这次东关兵变,导火索正是严昊用酷刑殴打东关珠户。他只有陷害我,才能让白铁绎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事情上,逃脱自己的罪责!
怪不得一路上他和方逸柳都在窃窃私语,想必两人早已达成协议,只有把我推下水,他们才能完全没事。正因为如此,这对政敌才会合作。
白铁绎听着严昊的话,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依然镇定如恒,只是牢牢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解释。
我看着他平静异常的脸,心头一动,忽然明白过来,低声说:“陛下,你早就知道我娶了纽录公主,是不是?”
白铁绎终于神色微微一动,点点头:“朕在东关留有细作,已用八百里加急文书禀报了此事。”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吸了口寒气,慢慢定下心绪,装作听不懂他言下的意思,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既然陛下早就知道东关王即将犯边,微臣也就放心了。敢请陛下速起大军,加强边备。赵墨不才,愿作前锋,一雪困于东关之耻!”
白铁绎静静听着我慷慨激扬的发言,直到那句“愿作前锋”,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徐徐道:“大胆!你果然欺寡人不明么?”
我心下一寒,想不到白铁绎毕竟不肯相信我。
忽然发现,白铁绎的手指有些发抖,指头狠狠扣着金龙扶手,用力得发白,和他镇定的脸色全然不同。我心思一颤,隐约明白,白铁绎的心情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