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但还是心里一阵闷,喃喃道:“果然是这样……不过,没关系。我对你是真心的。就算你故意任由皇帝关我一年,我还是这句话。”
白见翔看了我一会,笑了,喃喃道:“墨儿,墨儿……”口气温存,有种迷迷糊糊的柔情和伤心。
我低声答应着,耳边听到她的叹息。我们大概都有些不能自持。
看着她带着忧郁的美丽眼睛,我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信,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凝视着我,不做声,眼里有些痛楚的神气,我便亲吻她的眼睛。听着她有些破碎的呼吸,忽然有荡气回肠的感觉。
不知道隔了多久,她恢复平静,柔声说:“之前的事情,你对不起我,可我也对不住你……但如今国事危急,儿女私情算不了什么。都别计较了。墨儿。”
我点点头,不做声。
白见翔一定不知道,不管为了白国,还是为了她,我死都不怕,何况这点磨折。但这番表白,她大约不肯信的,所以我也不必说了。
一路上,巡逻的侍卫们看到我,纷纷现出惊讶的神色,要不是白见翔同行,他们大概会以为我是越狱出来的。白见翔居然也不打算让我整理一下仪表,就这么带进了皇宫。我起初有些惊讶,随即明白过来:她大概想让我形容狼狈一些,示以卑弱,降低皇帝对我的猜忌不快。
这本是一番苦心,但我不怎么领情。白铁绎把我投入大狱之后,我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去想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人,而我又该怎么做。我不可能还是那个单纯的赵墨了。
白见翔的打算没错,当白铁绎看到我衣衫褴褛的模样,他明显地动容了,忽然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我身边,紧紧看着我,半天说:“赵墨……墨儿……”
他没有叫我赵卿家,而是用了童年时候我们习惯的称呼。我听了不禁苦笑,其实很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但听到他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活像还把我当作兄弟似的,忍不住还是心有波澜。
白铁绎很快镇定下来,缓缓道:“公主已经把朝中局势和你说了罢?”
我点点头。
白铁绎又说:“她一直很看得起你,希望让你出来为国尽力。朕想过了,之前的事情,是朕冤枉了你。如今放你出来,望你……望你……”
他沉吟了一下,竟然有些说不下去。这让我觉得愕然,反倒有点为他尴尬。冤枉一个臣子对于皇帝其实不算什么,可白铁绎居然显得这么为难和自责,要不是他太善于做作,要不就是我把他看得太凉薄……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已经知道隐忍含蓄,国难当头,别的事情都可放下。就这么大家配合着,做得更像明君和忠臣才对。于是毫不犹豫跪下:“赵墨能重见日月,是陛下与公主深恩,敢不铭记。微臣此身此心,永远都属白国所有,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白铁绎听我说得诚恳,凝视了我一会,我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最后还是点点头。
白见翔见我们口气沉重,忙温柔地接过话题:“皇兄,墨儿才出来,还是让他换洗一下,有什么吃过饭再说罢。”
白铁绎点点头,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墨儿,去吧。”
我听着这熟悉的称呼,百感交集,忽然想起童年时候相处的情形。
换洗之后,皇帝果然设了简单的酒菜等着我,白见翔也陪在一侧。如今是太后新丧,席间不能饮酒,白铁绎竟然自斟了一杯茶,郑重地对我赔罪:“墨儿,是为兄不察,中了东关王反间计,让你受苦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告罪,一口喝干杯中淡色的茶水,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白铁绎身为皇帝,如此放下面子反复自责,令我有些茫然。起初的冰冷戒备慢慢动摇。
闲话一会,白铁绎沉吟道:“如今东关兵马已经打到泰州,沿途我军都是一触即溃。赵卿,你是在东关待过的人,熟悉东关王用兵,朕有心用你为将,速去泰州镇守,防范东关王趁势东进。你以为如何?”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东关王打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白铁绎果然把我派到了最前线。泰州、祥州山川险要,是东向扼守京师的咽喉要冲,东关王兵到泰州之下,局势可谓凶险!
一阵激动涌上心头,我连忙道:“敢请陛下差遣!手刃东关王,一雪平生之耻,正是微臣心愿。”
白铁绎见我的态度慷慨激扬,满意地微微一笑。但我分明看到白见翔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不禁飘过疑云。忽然想起她之前要我去经略小固城的事情。这兄妹二人的意思看来完全相反,想必白见翔对白铁绎提出建议,要我去小固城,结果白铁绎却把我派到了泰州。
白见翔于我有私爱,她这样打算,大概是看出形势危殆,不希望我丧命泰州吧。但我是个男人,怎么可能明知国难当头却躲到后方?只能辜负白见翔的一番心意了,就算我对不起她吧。
短宴之后,白铁绎又略叮嘱了几句,起驾而去。我看着白见翔清静忧伤的眼睛,心头一动,低声说:“别担心,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她勉强笑了笑,简单地说:“好。我在京师等你。小固城那边,我修书让副将叶达洲暂时统管。”
我点点头,见她面色雪白,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脸蛋。
她不做声,幽幽凝视我一会,目光柔和迷蒙,活像心肠都要绞了起来。
我被她看得情热如沸,正要做甚么,白见翔忽然垂下眼,轻轻说:“我会一直等你,你一定要回来。”随手拔出腰间黄金小佩刀,割了一缕发丝给我。
我接过发丝,手上忽然一烫,知道是她的一滴眼泪。我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只怕再看她的眼睛会动摇意志,我把发丝放入怀中,赶紧告辞而去。
泰州……这将是我踏平东关的第一步,还是我的葬身之地?我不知道,但我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怕。
九万里风鹏正举——
快步走出皇宫,我忍不住回头,看着高大黝黑的宫阙剪影。这里面有我的童年记忆和种种荣辱悲喜,但今后,一切不同以前。探手入怀,狠狠抓紧了白见翔那缕发丝,它似乎是火烫的,让我的掌心也炙热了。
来自吉尔吉斯斯坦的拓片
阿家村的夜晚十分安静,白翦翦就着煤油灯,拿着新做好的翻译稿,一边看一边摇头,忍不住说:“赵墨啊赵墨,谁做你老婆谁倒霉。那东关王女死得莫名其妙,大概是你坑的,崇文公主后来也闹不清怎么了,你果然是个霉星变的……”
砰地一声巨响,木板门终于被大风吹开,雪花和莽莽寒意一齐席卷而来,似乎作为这句话的回应。
白翦翦本来就有点迷信,这时候忍不住惊叫一声。还好赵登峰一把搂住她:“没事,没事!”使劲关上大门,又搂着白翦翦不住安慰。
白翦翦定定神,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没事了没事了,我又不是小女生。”
就在这时,一阵暴响怪笑响起,连赵登峰也吓得跳了起来。一定神,原来是他的手机在响。
赵登峰贪玩,装了个软件每天自动更换彩铃,把手机铃声设置成了各种恐怖电影的音乐,没事专门吓唬白翦翦为乐,想不到这次把自己给吓了一跳。他咒骂一声,决定以后都不搞花样了。
他心里窝火着,轻轻拍了拍白翦翦,跑过去抓手机。
一看来电显示是“内蒙古线人兄”,赵登峰惊讶地啊了一声。这是他设置的特别标记——竟然是赵行简打来的长途电话。
赵登峰愣了一下,挠挠头,心想多半有事,接通一听,赵行简声音急促地说:“赵登峰吗?我这里有重要发现!”
赵登峰一愣,问:“什么?”赵行简不等他搭话,早已经急不可待地说了下去:“有时间你赶紧过来一趟,晚了我怕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