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探

就这么等到晚上,我和方逸柳寻了个偏僻处,用吊篮悄悄吊出城外,离开泰州。今夜河面上雾气颇厚,估摸东关人不大看得出河上动静,可算天助我也。不过,我们还是怕逆水行舟,滑浆的声音会惊动分布在对岸沿途的东关守军,便索性没有乘船,就这么沿着河岸逆流而上。

我二人都有不错的武术根底,脚程迅速,一路在怪石嵯峨中跋涉,岸壁实在太陡峭的地方就泅水一段,居然推进得十分迅速。沿途河水都不深,看来还没到东关人筑堤的地方。

方逸柳有些心焦起来,低声道:“难道我猜错了?”他仰头看看天幕,低声道;“我们不能久留,得回去了。否则,天一亮,只怕我们会变成东关人的箭靶子。”

我摇摇头:“再走一截吧。我估摸那堤坝也不会太远,否则水势分散,就没有水淹泰州的作用了。”

方逸柳默然一会,一横心说:“好吧,我们最多还能走半个时辰就必须回去。”

我有点好奇地问:“你怎么把握时辰?”

“我会一点星相。”他简单地解释。

我原本知道此人杂学颇多,一问果然没差,看来这个同伴倒是找对了,管用得紧。哑然一笑,我又继续往前摸索。又走一段,岸边原本狰狞嵯峨的乱石碓变得泥泞不堪,雾气越来越重了,水波拍岸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心里一动,果然有堤坝,就在前面不远。正想和方逸柳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呵欠在浓雾中飘来:“真是的,这半夜三更的干活——”

这人说的是东关方言,可我二人都在那里呆过,自然听得懂。我听得大吃一惊,赶紧住嘴不言。

雾气中,另一人笑了笑:“干活倒没什么,不过这炸药一引爆,待会水势轰下来,咱们可不好逃。”

那人愣愣道:“唉,怕是逃不了。”口气竭力平静,还是有些发抖。

猛然一人喝道:“闭嘴!王爷都说了,死了会重赐抚恤,大伙打仗不就图个养妻活儿么,既然后路都安排好了,还害怕个屁!”此人说话颇为威风,大概是个头领。

众人连忙唯唯称是。

这群人居然隔我们不过数丈,说话时伴随着悉悉索索的攀爬声,大概正在竭力爬上堤坝。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和方逸柳对看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之色。

莫非,东关王打算今夜就要炸开大堤?见鬼,泰州河道只怕尚未挖好,这道水轰过去,不知道是怎样的大难!

我来不及多想,顺手摸了一下腰间,才发现匕首已经不见了,大概在泅水的时候掉入水中。当下抓了一块石头权充武器,悄悄摸了过去,又挥手示意方逸柳跟上。

我们走动的声音惊动了刚才头领口气的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我连忙用东关方言含含糊糊地说:“小人刚才摔一跤掉队了……”说着弯着腰继续往前走。今夜大雾迷蒙,料他也看不出我的打扮。那头领果然不再追问,只是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你也配来敢死队。”

我又呐呐答应一声,乘着雾气厚重,慢慢摸到这群人身边,方逸柳更是不声不响跟在身后。凑到最近一人面前,那人猛然觉得不对,作势欲呼,我手中石头一下子砸在他面门上,扑地一声轻响,那人闷不吭声软了下去。我接住他身子,把他轻轻放到地上。

这动作虽细微,还是惊动了那人旁边另一士兵,咒骂一句:“笨手笨脚的,在搞什么?”凑过来就要察看。我刚才用力太狠,手中石头牢牢嵌在那死者的面门,急切间没有称手家伙,不由得暗叫一声苦。就见眼前淡淡寒芒一闪,正好切过那士兵的咽喉,士兵顿时软软滑落,烫热的血液喷了我半身。我吃了一惊,这才看清楚是方逸柳出手,用匕首割了那士兵的脖子。他对我微微一笑,月色昏魅,夜雾凄迷,让他的笑容也带着杀气腾腾的感觉。

“好家伙,身手不错!”我心里暗自吃惊,顾不上说什么,顺手摸一块石头,顺着湿滑的水坝再往前走。我身上的血腥味惊动了前面士兵,陡然喝道:“不对!像是奸细?”

他这一喝,众人顿时大惊,呼啦拉一下子把我二人团团包围。我眼看行藏败露,唯有速战速决,手中石块猛然挥出,一下子砸飞那士兵半边头颅。再顺手拖过他尸体,夺下他手里大刀,借势一刀挥出,砍飞冲过来的另一士兵。略一得空,看了方逸柳一眼,却见他也了断一人。那头领大惊,猛然厉声大喝:“有敌——”我赶紧一刀掷出,正中他胸口,他顿时倒地气绝。可这一声毕竟喊了出去!

我暗叫不好,只怕更多士兵喧闹,惊动东关大本营人马,更怕这些士兵急红了眼,立刻引爆炸药,和我们同归于尽。当下对方逸柳道:“快!全都杀了!”

方逸柳知道厉害,匆匆一点头,我二人并肩而立,在湿漉漉的石头上拼死而战。忙乱中,我脊背一痛,凉飕飕的,想是中了一刀,也顾不得深浅,仍然奋力挥刀,顺势一回转,喀嚓一声,把背后袭击之人拦腰砍断。

这时月色一转,陡然大放光明,却见前方不远处有人蹲着,正在摸火折子,他面前鼓鼓囊囊之物也不知道是什么——炸药么?

我心下一寒,想也不想,抓过地上的半截尸体,奋力掷出,砰地一下,把那人砸得飞了出去,脑袋正好撞在水坝坚硬的石壁上,就此气绝。

东关士兵们被我吓得一时间楞住,忽然有人大叫一声,跪了下来,哭着说:“原来是驸马爷!你……你怎么在这里?公主给了你生了个儿子呐,你怎么舍得——”

我这才发现,此人是东关一个猎户,名叫鲁曾,当初随东关王打猎时候认识的。被他这句“驸马爷”一叫,想起远在青龙州的妻儿,心里顿时一酸,这一刀就有些砍不下去。

就在这时,寒光陡然急速流动,我下意识一挡,金铁交鸣声中,两把刀撞个正着。

恶战

那猎户险些被方逸柳割喉而死,见状大惊,连滚带爬地逃走。

我吃惊道:“方逸柳,你……”

方逸柳下手无情,就待追上去,口中喝道:“不杀此人,你想落个通敌卖国之名么?那么谁来守泰州?”

我一时语塞,心里明白他说得没错。战场之上只有你死我活,决不能留情。可我既然放了鲁曾一次,男人大丈夫不可没有信义,自然不能再杀他。于是提刀朝着其他人招呼过去。东关人也都杀红了眼,围得更紧,激斗中,远处传来当当当铜钟轰鸣之声,震动旷野,想是这里的激斗之声惊动了东关守卫,已经发出警报。

我眼看不好,对方逸柳喝道:“快些!”奋力挥舞大刀,横冲直撞般一顿砍杀,方逸柳也是竭尽全力,混乱中,不断有温热的血液飞到我脸上身上,一脸一身都湿的粘的,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我甚至不大觉得伤口发痛,只会本能地不住砍杀。霍然发现眼前一空,这才知道,东关人的敢死队已经被我二人全歼了。之前被我饶了一命的那鲁曾,也不知道是趁乱逃走,还是也在混乱中被砍杀在尸体堆中。

我虽然练武还算勤快,因为少年时节被白铁绎猜忌软禁,并没有明师指点,不算特别突出的高手,居然能一口气杀死这么多敌人,自己也楞了楞,这才觉得全身剧痛,大概受了不轻的外伤,不过现在也顾不上察看了。一转头,看到一身是血的方逸柳正在收拾匕首,不觉哑然一笑:“看不出你是个好手。”

方逸柳点点头:“我练过,以后再说,咱们拆了东关人的炸药吧,直接丢水里好了——否则再有人过来引爆可就麻烦。”

他正在说着,远处喧闹越来越厉害,黑黝黝的对岸燃起一个个火把,却是东关军队循声赶了出来,火光熊熊闪耀,照得两岸通明,我们顿时无所遁形。我看到为首一员大将,白眉白须,头顶金盔,正是久违的东关王。几乎与此同时,他也看清了我,陡然扬眉沉沉一笑:“好啊,原来是贤婿,别来无恙啊。”

他谈说之间,一队东关人向水坝这边急速冲了过来。

方逸柳大急,连忙加紧搜查坝顶上的炸药。我眼看那群人来得好快,再看前面人人都举着火把,心下一动,低声对方逸柳道:“这些炸药别浪费了,咱们抱着炸药冲近一些,冲着他们火把最集中的地方砸。河边地势狭窄,他们躲不开的!要能冲到东关王身边扔出炸药,就算咱们死了,也是大赚的买卖!”

方逸柳一愣,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他是名门之后,前途光明的贵公子,要他做这样敢死队的勾当,那真是难为他了。我到这地步左右不怕死了,看他迟疑,心里微觉失望,不再多说,自己一手抓一个炸药包,飞身迎向来敌。

跑得离对岸越来越近,我这才明白东关王为何在岸边驻军,却敢蓄水淹泰州。原来这里地势本来就是高低不均,东关王所在的地方虽然不算高,却有一道石梁耸立,想是古时候修的河堤。之前河道枯水倒没什么,一旦洪水起来,顺着河道激流涌动,肯定是先淹掉泰州,却不至于危及对岸。

看明地势,我心里忽然有了个古怪的想法:如果我先炸缺一截石梁,再炸了堤坝……就算大水要冲垮泰州城墙,肯定也是先淹了东关军队的大营!

东关王虽然老奸巨猾,并不擅长中原作战,这次的安排大有问题,我可不能放过机会!心头一亮,杀气顿生,我对方逸柳急喝一声:“你赶紧继续收集炸药,不要扔了,我有用的!”又接着往前冲,眼看就要和迎头过来的东关军人短兵相接。有个士兵一马当先跑得最快,转眼已经到了我面前丈外处。火光跳动中,我甚至可以看清楚他杀气腾腾的表情。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