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关王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变色大喝:“别让他过来,把他往水里砍!”
我嘿嘿一笑:“没这么容易!”趁着前面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把炸药包腾到一只手,另一手使出之前苦练过的大擒拿手,喀嚓一下卸了他手腕,夺过一只火把,再顺势把他一脚踹到水里。
后面的东关人吃了一惊,微一停顿,我乘势高高举起火把,厉声喝道:“我手里是炸药,都给我滚远点!”
东关军人一震,迟疑着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我乘机逼前,又冲了几丈,堵在坝边的士兵吓得不敢动作,东关王忽然振声大喝:“别管,赶紧把他往水里砍!他想炸石梁!”
东关士兵如梦方醒,赶紧冲向我,我大笑一声:“泰山大人聪明,可惜晚了!”点着了炸药的引信,奋力掷出。这下用出平生之力,居然丢得出乎意料的远,炸药包直接在石梁上撞出一声闷响,就见白光爆涌,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伴着空中胡乱飞舞的人体和残骸,哗啦啦大块大块的石壁掉了下来。垮出一道丈余宽的缺口。东关人的战马被可怕的巨响吓得屁滚尿流,顿时一片混乱。
我一招得手,拼命往回跑。方逸柳见状大喜,大声赞道:“干得好,赵墨!”
东关王声音大变,厉喝:“快拦住他,不能让他炸堤坝!”他想是彻底明白了我的打算,不由得不怕。
我朗声一笑:“东关王,你拦不住我的。”
说话之间,我已经跑到了方逸柳身边,他果然收集了一堆炸药,脸上神情十分紧张,低声道:“你要炸了堤坝,和东关大军一起死?可这水一定会淹了泰州的,不行啊!”
我盯着他,厉声道:“不抓住这次机会,只怕我再制不住东关铁骑,死的人更多!就让泰州和我们都跟东关王同归于尽吧!”
火光抖动,照得方逸柳的脸一片惨白。我心里忽然有个不妙的念头:如果他怕死,想把我砍下水,或者只需要灭了火把——我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他的武功我见识过,远比我高明,会不会……
想到这里,我握紧了火把,只怕他忽然爆起。方逸柳忽然惨淡一笑:“还是信不过我是吧?不错,我怕死。赵墨——”
我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他淡淡一叹:“不过,为国而死,也算值了。就依你的意思。”他抓起一只炸药包,嘴角扯动,算是个很勉强的笑容:“来,点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赵郎!我的赵郎!”
我心里一抖,这是东关王女啊,她……怎么来了?火光下,她还是那么黝黑高挑,昔日健壮的身形已经变得十分清瘦,手里抱着一个襁褓,像是个孩儿,只是看不清模样。
我忽然明白过来,脑海中犹如有什么东西轰轰作响,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发妻,她带来了我的儿子,在这个随即被洪水淹没的危绝之地!
无可容情
我猛地想到:东关王这次围泰州,知道守将是我,一时收拾不下,一定想了很多招法要对付我。让东关王女随行,随时用妻儿要挟我,逼我就范,好一个老奸巨毒的东关王!
我不怕死,可我要杀死我的儿子么?尽忠家国,那是男儿本色,我自幼就是这么想的,可我的儿子,我才出生不久的儿子!苍天啊!
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心如刀割的滋味。
方逸柳似乎看出我情绪有异,脸上微微扭曲,咬牙一笑:“不忍心了是吧?让我来!”伸手夺我的火把。
我忍不住护住火把,低声道:“等等。”
方逸柳闷哼一声:“舍不得了?赵墨,你今日不作忠臣烈士,就做定了汉奸,你想清楚!”
我心乱如麻,忍不住胡乱摇头:“不,等一下。”
远处东关王女的声音又响起,更加凄厉急促:“赵郎,你要杀死我没关系,不要害我们的孩儿!”
她深黑的眼睛牢牢盯着我,还怕我不肯放弃,忽然一咬牙,高高举起襁褓中的孩子,让他的脸正对着我。火光熊熊,照耀着小孩儿稚嫩的脸蛋,他本来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被这么一折腾,动了动,睁开眼瞧着前方,正好对着我笑了一下。
我心里犹如焦雷炸响,手掌簌簌发抖,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心里明白,今日这事只怕做不成了。虎毒不食子,我没法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东关王见状微微一笑,朗声喝道:“贤婿,快过来,只要你诚心归顺,你我翁婿一家,有什么不好说的?”
这话说得十分诚恳豪爽,俨然是礼贤下士的风范,我却听得机伶伶一个寒战,乱哄哄的脑袋陡然清醒了一些,厉声大喝:“纽录,快带着孩子走,我给你半柱香时间!”
东关人屯兵于此,就算我给了时间,他们也没法将大部队快速撤离。但要我为了把东关大军斩尽杀绝,陪上儿子性命,我着实不忍。
方逸柳听得微微冷笑,低声道;“当断不断,赵墨,你就要痛失好局了!”他陡然双眉一挑,伸手夺我火把,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沉声道:“我自有分数,相信我!”
东关王女一怔,看着我,嘴唇发抖,却说不出话来。我一横心,又催一句:“只给你这次机会,再不走,你母子也只能一起死!”
东关王冷冷一笑,悠悠道:“她是我东关女儿,小孩儿也是我东关人的后代,你真要炸了水坝,他二人自然是陪大伙一起死。”
竟然要挟我……我咬咬牙,盯着东关王女,又大吼一声:“纽录,别听你爹的,走吧!”
东关王女双眸黑沉沉地,似喜似悲,忽然道:“赵郎,原来你也不是全不顾我。呵呵,虽然是为了孩儿,我、我也欢喜得很了…不过,如果我不走呢?你还炸不炸水坝?”
我只觉脖子上冷汗不住流下,身后方逸柳的目光犹如利刀扎在背上,万千念头一闪而过,我终于冷冷回答:“你我身在敌国,原本没情面可言。放你走,你若不肯,那就陪我等一起赴死吧,我不会为你母子屈志折节。”
东关王显然没料到我是这个回答,呸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东关士兵更是鼓噪着猛地往石梁上冲。我高高抓起火把和炸药,厉声喝道:“都别动!否则我马上炸水坝!”
东关王一怔,果然不敢妄动,大声喝令:“都回来!”
东关王女忽然盈盈一笑,柔声道;“既然如此,那么,赵郎——就无可容情了!”低头对东关王道:“爹,别急,我来。”把婴儿交给旁边士兵,手一翻,接过一把黑黝黝的铁弓!
我心知不好。东关王女的名字叫纽录,那就是弓箭之意,她已经是东关第一神箭手,弓力远超过常人,这个射程只怕真能让她一击必杀!我可以死,今日计划决不能失败,务必阻击东关人!马上点燃炸药,同归于尽吧!
心念电转之间,一阵钻心剧痛,方逸柳却已变了脸色,奋力抢过炸药和火把,猛地点燃引信,扔向水坝下方!我眼睁睁看着,却——没有阻止!
我不忍亲手去做,但这是唯一的路了……我的妻儿……我的妻儿……苍天啊……
刹那间,利箭如风而至,居然是嗖嗖嗖三箭连发,我只觉身上某处炸裂般一凉,随即听到方逸柳一声闷哼,分明他也中箭了,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手腕一紧,却是方逸柳拖着我,一起冲入黑沉沉的河水。
没入水下的那个刹那,眼前陡然闪起惊天动地般的刺目白光,照得对岸一片雪白,东关王女持箭凝立的身形也变成了一个霜白的剪影,惨淡的脸上尚且带着平静的笑容。
大地似已崩毁,万倾洪流飞泻而出,我只觉全身痛得一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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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汽车在大草原上快速行驶着,外面时而有嘹亮快活的牧歌声传来。
天上风清云高,阳光耀眼,赵登峰却轻轻打了个哆嗦,放下手中的译稿。千年前的一切,或许太残酷,令他不忍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地发生过。可那种感觉却又真实得可怕,令他的心都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