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百战……”他忽然一扬眉:“这么说,这拓文和白国有关!又是西丹文字书写的,搞不好还真是赵墨亲笔。可为什么是崇文公主领兵呢?她一个女人——”
白翦翦顿时变了脸色。崇文……崇文……难道,这个祝语是留给崇文公主的?百战不殆……莫非她后来带兵打仗了?白见翔不是尊贵娇弱的帝妹么,她怎么会亲自带兵。就算没有赵墨,也有白铁绎,怎么可能是白见翔领军?
——除非,当时白国已经到了无比危急的关头,无论是赵墨还是白铁绎都已经失去战斗力或者无力回天,留下一个最不该出现的白见翔,在青龙州莽莽铁骑压境之际苦苦支撑!
小固城
这个拓片来自遥远的吉尔吉斯斯坦,如果真是赵墨亲笔,只能证明当时赵墨已经到了中亚。这个青年皇帝,在一个充满诡秘宗教意味的石碑上刻下对白见翔的祝语,这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他明明知道情势已经危急到了白见翔也要领兵的关头,他为何会抛下深爱的白国公主,独自在中亚开疆立国?在乱世之中,家国之忠诚,儿女之深情,难道都那么不值一提?
众多疑问涌上心头,白翦翦只觉一阵心乱,甚至有些奇怪的情绪,似乎是忧伤,也似乎是……幽怨。真奇怪……怎么会这样想?她,又不是白见翔……
就算是白见翔,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一个承诺可以天长地久,更没有一桩爱情可以千年万年依然不朽坏,不是么?何况那些血雨纷飞的乱世,那些人命如草的匆匆日月……
在战争、家国、生死、命运面前,爱情大概是最渺小的存在了。奇怪的是,为什么竟然没有一点怨恨?经历了这样的背弃,还是近乎平静的感觉。这,会是白见翔的心情吗?
可不知为何,她颤抖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抚向拓片上的笔迹,赵行简心疼拓片,赶紧阻止她。白翦翦凄然一笑,隔空轻轻描摹着那一行字,睫毛微垂,看不大出神情。只是赵登峰见她面色雪白,心里莫名其妙一阵痛,忍不住轻声说:“翦翦,翦翦……”
白翦翦听着这温柔的声音,一阵心惊,忽然回过神来,勉强一笑:“啊,大概我刚才也有点幻觉,这个拓片果然好奇怪。”
也许只是无聊的遐想,也许是过度研究金匣书的幻觉,也许……是前世的某种记忆,她已难以分清。千万情绪堵上心头,令她心事沧桑,难以成言。
赵登峰一时说不出话,只能牢牢抓紧了她的手。白翦翦居然也没反对,目光温和迷茫,凝视着那奇怪的拓片,眼前似有烽火连天而起……
※※※※※※
泰州一战之后,我躺在病榻足足半年,甚至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我竟然活了下来。
后来才知道,东关王大败亏输,锋芒尽去,悻然引兵返回青龙州。泰州却因为河道疏浚及时,没有大的伤亡。如此全功全胜,我本该十分高兴,但我高兴不起来。
那一战之后,我再没听到关于东关王女的任何消息,我猜她母子二人已经死在那场决堤之战。竟然是我亲手炸堤杀死妻儿……我感到十分荒谬。
身上乱七八糟到处是伤口,不过我觉得最糟糕的还是在身体里面。恍惚中,似乎有人在用一些古古怪怪的东西为我处理伤口,可我还是活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动。某个我无法真的感受的地方似乎被射穿了一个大洞,不住冒着寒凉的气息,甚至让我怀疑此身不在人间。
大概太痛苦的缘故。那次重伤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醒来,在不死不活之间挣扎。我不断告诉自己,绝对没有做错,战争中容不得丝毫多余的情分。但我还是每一夜都有噩梦。
梦中,我无数次受她穿胸一箭,也无数次亲手引爆炸药……
起初心痛如裂,疑心掉入了地狱,后来就慢慢麻木了。以后再做这样的梦,我居然能很平静地把梦境继续下去。
她的箭会是连环三发,只差一指就射中我心脏。
我引爆炸药,岸上人影全部变成剪纸似的白色,她也一样。
然后,一片白光中,一切陷入黑暗……
每天都是这个梦,半点不差。
我几乎是在极度自虐中逐渐恢复生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一切,胸腔中某些柔软的东西慢慢被磨砺成坚硬的石头。
等我真正清醒,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
我睁开眼睛,阳光灿烂,极暖和地照在我脸上。我看到白见翔玉雪般的脸就在身边,她一身淡雅便装,靠着床边的小凳在瞌睡,神情恬静安详,眼圈下面有淡淡的阴影,似乎很久没有睡好。
我心里茫然了一会,暗自猜想,她是不是一直在照顾我?
白见翔性情矜持,对我向来态度模糊,得她如此关切,我本该很欢喜的,但眼前似乎又浮现东关王女雪白的剪影。我心里一沉,竟然无法欢喜得起来。
“见翔……”迟疑一阵,我轻声唤醒她。
白见翔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楚是我在叫她,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低声说:“墨儿,你终于醒啦。这都半年了,我,我还以为……”
我一阵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一想到纽录母子,我心想,这辈子再不该享有白见翔的温柔了。
白见翔何等聪敏,立即发现我态度有些冷漠,她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纽录,激动的神情渐渐变得苍白失色。
“你——觉得还好么?”她低声问,略一斟酌,她又补一句:“赵将军?”
她终于不再叫我墨儿了。这个称呼,随着时间和世事的变化,大约我们两人都觉得很不合适。
我默默点头,一时间两个人都觉得无话可说,也许是心里憋了太多话,反倒不知道从何说起吧。
我们就这么默然对望一会,我终于问:“方逸柳呢?泰州城呢?都还好么?”
白见翔略一沉吟,淡淡微笑着说:“你晕迷这么久,发生太多事情了。先吃点东西,回头我慢慢和你说。”
我总疑心她平静的微笑下面藏着一些不祥的意思,还想追问,白见翔却已站了起来:“你先歇着,我叫人给你做小米粥吧。”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惊讶。小米粥?这么简陋的食物……真不像金枝玉叶的白见翔所有。
她果然要人做饭去了。我这才看清楚,原来置身于一处简陋的石屋之中。一时也看不清这房屋的规模,瞧着布局陈设倒像是北地风俗。白见翔是本朝一等公主,怎么会呆在这么寒伧的地方?
我又想起之前她提到的小米粥,心里飘过疑云。难道,我昏睡的时侯,时局又有了什么可怕的变化?
来自西域的医生
白见翔过一会进来,笑盈盈地说:“快趁热吃吧。”她手上竟然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碗小米粥,一碟咸菜,一盘馒头,一小碟花生。我看了暗自吃惊,我在军中固然吃惯了简单的食物,白见翔如果平时就是这么过日子的,事情只怕十分不妙。
“公主,我晕迷这些日子,泰州怎么样了?”我掰开馒头,塞了一点咸菜进去,一边就着小米粥啃馒头,一边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