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白见翔却掩去了之前的羞涩窘迫之态,自己先从容不迫一一穿戴停当,正好听到铜漏轻响,她便转身对我说:“我还是小固城主帅一日,这早间例会的规矩一日不变。还有小半个时辰就是例会,你快些过来。否则照军中规矩,二十军棍。”

我愣了一愣,又好笑又有些佩服之意,苦笑道:“原来刚成亲就要给我打杀威棒了。启禀公主主帅娘子大人,小人昨日已请辛敢为通知诸将,今日例会延期一个时辰。所以这杀威棒还打不着我。”一边说一边穿衣起身。

白见翔一怔,还是批驳我:“妄开先例,于军心不利。你我之身皆属白国所有,不该贪欢——”

不等她说完,我侧头亲她嘴唇,含含糊糊柔声说:“只此一次,决不再犯……”

她皱着眉心,没有再反对。我辗转追寻着她的柔软芬芳,可心里那点温柔还是慢慢冷下去。

白国,不劳她多番提醒我也知道,她只是为了国事,为了这个危如累卵的江山社稷。其实,我也没资格贪欢。纽录,纽录,那是我一生绕不过的咒语。我可以装作忘记了她,和白见翔温存相对,可我怎么可能真的忘记。

仓促放开白见翔,我给她理顺微乱的鬓发和衣衫,低声说:“好罢,我们该出去了。”口气已经恢复平静。今天早晨只是阳光太温柔,让我偶然触动。这些不是我该有、能有的东西,不会有第二次了。

她呼吸有些散乱,略见迷茫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默默整理好一丝散发,然后说:“夫君请。”果然礼法谦谦,事夫温存恭严。

我无声微笑,这贤妻真是温柔有礼,刚正贤明,可也真不像一个妻子……想不到我的童年梦想成真,居然让我如此苦涩。

我当先出门,白见翔默默相随。却见外面阳光灿烂如雪意,明亮得刺目,高空一片深远莫测的纯净冰蓝,就如同我前方空白一片的命运。

公主墓的暗示

“嗯,原来金匣书札里面也提到景教徒摩杰了,我记得赵行简的论文也提到过这人。”翻阅着白翦翦凌乱的记录,赵登峰看到摩杰的名字,顿时微微一动。

白翦翦点点头:“是啊。看来他是个在小固城传教的景教僧侣,先被白见翔看中医术,然后推荐给赵墨了。他好像后来一直跟着赵墨,赵行简的论文甚至说,摩杰也参加了西丹与黑喀刺的大决战……赵墨对白见翔推荐的人,还是很重用啊。”

“他对这位公主是格外不同。嗯,照你的翻译,赵墨当时的确和白见翔成亲了?”赵登峰挠挠头,若有所思地说。

其实,金匣书越到后面越费解,基本没法翻译了,但两人的幻觉越来越多,不知道是不是翻译金匣书久了,搞得神经兮兮的。这份残册对于两人的意义似乎早就超出了学术研究的范畴,更像某种宿命的追寻。

到了现在,他已经很难说白翦翦的译文到底来自赵墨的本意,还是自己两人的猜测甚至幻想。但是无可否认,译文中提到的事情,莫名地令他牵挂甚至惆怅。

白翦翦有些困扰地咬着一根发丝,心不在焉地说:“如果我看到拓片时侯的幻觉是真实发生过,他们的确是夫妻。不过……你也知道,白见翔的陵墓在河南大建村的白氏皇陵之中,而赵墨却远在万里之外创立了西丹帝国,可见两人就算成亲,定不长久。”

就算成亲,定不长久……

赵登峰默默回味着这句话,向来粗枝大叶的人,居然也莫名地感到不是滋味。他自己也觉得古怪,连忙用力摇摇头。

赵行简本来也凑在一边跟着翻阅译文,忽然抬头说:“呃,大概是白见翔比较短命吧?反正看译文里面的说法,她也不像个健壮长命的人。所以,白见翔死后,再过些年,白国覆灭,赵墨就带着白国余部万里出走,后来自立一国。你们说是不是?”

他自己觉得猜得很有道理,有些得意地看着白翦翦,等她认同。

白翦翦苦笑一下:“崇文公主的陵墓虽然也在白氏皇陵之中,但陵墓的制式却和白朝惯例不同。白陵体制和汉、唐诸陵同样,都是南向陵。周围建四方形陵垣,四面各设神门,其中东、西、北三面神门外各雕置守护石蹲狮一对。而崇文公主墓……你还记得么?”

赵登峰是个马大哈,哪里想得起这些细节。赵行简因为对白史感兴趣,倒是留心过一些相关报导,听白翦翦一说,顿时一怔,皱眉自语:“我记得新闻报道提过,崇文公主墓是白朝皇陵里面罕见的东西向皇陵,而且没有石人石兽等白朝陵墓惯用的雕刻,彩绘壁画又褪色脱落,看着完全不像白朝皇陵。要不是在附近发现了神道碑的残碑,根本没法确认这个墓主的身份。”

白翦翦点头说:“这就对了,你说她为何是东西向皇陵?而且墓中多彩绘而少石刻,那可是东关墓葬的典型特征。我真的疑心,这个崇文公主墓是东关人为白见翔修筑的。可见白见翔要么活到亡国之后,要么死于国破之际。”说到后来,声音慢慢低沉下去。

赵登峰听得心里发寒,隐约想到了最可怕的可能性。果然听白翦翦幽幽说:“可我真想不出,东关人为何为她修墓,也想不出,这时候赵墨做什么去了……”

赵登峰没说话,心里却猜到了什么似的,忍不住闷闷吞了一下口水。

朱外尼在《世界征服者史》里面,提到过*与西丹帝国君王第一次交战时间,那还在白国完全覆灭之前。如果白见翔死于国破之后,只能说明——赵墨在危局中放弃了白氏王朝,独自万里出走。

忽然记起云南那些日日夜夜的幻觉和噩梦。梦中,他不断对一个形象模糊的纤柔女子说:“原谅我,原谅我!”

是因为这件事吗?

赵登峰心里堵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但什么都不能说,直直看着白翦翦。正好白翦翦也抬眼看他,两人目光一对,眼中都闪过惊疑和迷茫。

咬咬牙,赵登峰活像等待审判的囚徒似的慢慢说:“翦翦,你不是说有些幻觉么?你还看到了什么?”

白翦翦困扰地直摇头,苦笑起来:“没有了,再后面的事情,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果那真是我的前生,一定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所以多半想不起来了。”

这话说得赵登峰越发有点负罪似的怪异感觉,犹豫一阵,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翦翦,要不,我们去小固城看看吧。”

43-宿命的召唤

白翦翦一怔:“可我们的假期马上要到了。还不回去,我们会因为旷工被所里开除的!”

赵登峰烦躁地说:“我们接着再请事假好了。”

白翦翦又苦笑了,沉声说:“赵登峰,你别走火入魔,这只是一个学术研究,和我们本人没什么关系的。你这样怎么行?”

赵登峰眉峰紧皱:“如果不搞清楚,我心里不舒服,活像欠了你八百万似的,可怎么过日子?”

白翦翦听得继续苦笑,简直想一下子砸在这榆木脑袋上面:“拜托,你这个疯子。你是赵登峰不是赵墨,我也不是白见翔,你欠我个大头啊。”

赵登峰咬着牙说:“总之我会去小固城。你实在不想去,我自己一个人走。如果所里不肯准假,我就辞职。”

白翦翦瞪了他半天,终于叹了口气:“算了,我舍命陪君子。”

赵登峰又惊又喜,失声说:“翦翦,翦翦。”

白翦翦一脸无奈,什么也不想说了,心想回家就另外找工作吧,考古所肯定呆不了啦。跟着赵登峰跑,还真是霉星当道,无可奈何。

赵行简在一边听到,吃了一惊,也觉得赵登峰这是走火入魔了,忍不住说:“小赵,你是不是昏头了?我就知道这拓片不对劲,我和老殷看了它也经常出现幻觉,你现在分明也不对头……”

殷颖在一边听到,冷笑一声:“既然这么祸害,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她对这拓片不满已经很久了,说做就做,当真去抓那桌上的拓片。赵登峰和白翦翦都是一惊,连忙阻拦,可殷颖的手已经碰到拓片。不等她抓起来,那早就腐朽得厉害的拓片一下子散碎飘飞。眨眼之间,已经碎成一桌的零散纸屑。

“啊?”几个人愕然看着这飞快腐朽的一幕,一时间都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白翦翦早知道这拓片朽坏得很快,可亲眼看到这来自千年前的痕迹一下子消退,还是心中百感交集。似乎,冥冥中某种神秘珍贵的东西随着时间倏忽褪色消失。

半响,她颤声低呼:“赵登峰,赵登峰……拓片没了。你,你也该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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