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这个大敖包底下,会有什么?

安德烈操着俄语和众人一解释,顿时全体人都沸腾了。赵登峰看在眼中,暗叫可惜。如果有发现,这些都是白朝文物,被考察队先弄出来就没法送交回国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两人也没有在异国他乡挖出老祖宗遗物的能力,这事还只能便宜了安德烈,只求能看看塔中的地宫就已经不错。

考古队忙着找工具、准备吊车、推车对付大敖包去了,赵登峰眼看自己也帮不上忙,当然也不乐意走,就赖在现场,垫了块石头坐着,慢慢研究白翦翦新写的翻译稿。安德烈几次想暗示赵白两人避开发掘现场,白翦翦总是找个理由混赖下来,倒把安德烈噎得不好再说什么。

还没看几行,考古队那边传来惊呼。赵登峰本来就心里火烧火燎的,一听都叫起来了,哪里还忍得住,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急吼吼冲过去。白翦翦一看他都抢先冲了,暗骂一声沉不住气的家伙,于是不慌不忙也凑上去。

扒开人群一看,赵登峰不由得瞪大眼睛。搬开大量石块之后,眼前赫然出现一块平整的地面,中心也是一个巨大的莲花印,看得出是几十块石头镶嵌而成。莲花印中心有个徽标模样的精致图案,赵登峰凝神看了半天,忽然跳了起来,磕磕巴巴地说:“九转龙纹印!”

对于这玩意,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河南大建村发掘出的白朝崇文公主墓里面就有这样的标志,赵登峰甚至怀疑这就是白氏皇朝的象征。无论如何,看到这个九转龙纹印,证明敖包下的东西的确和白朝很有关系。看来白翦翦这家伙果然是料事如神了一把。

忽然一个诡异念头飘过脑海:白翦翦虽然是专业中的强人选手、精英中的灭绝师太,可这么一猜一个准的本事,似乎只限于对金匣书的研究,否则这女人早该破格提升副教授了。现在的情形,倒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人在指引着他们,一定要把这个研究进行到底似的……

他胆大包天,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茫然了一下,随即用力摇摇头,甩开这怪念头。

考古队员们小心翼翼,一块一块弄开地上的莲花镶嵌,挪走的地方出现一块精铜盖板,众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盖板弄起来,随着一阵霉味飘过,现出地下一个黑黝黝的方形洞口,并有石梯延展而下。

安德烈一看,激动得都直打哆嗦了,忽然捞起白翦翦就热情洋溢地亲了起来,还没口子大叫:“幸运女神!你是我的幸运女神!”

白翦翦被这俄国大胡子吓一大跳,用力也甩不开。赵登峰一看,赶紧把白翦翦抢救出来,大声说:“咱们中国不作兴这套,让开让开!”差点就想动拳头了。

安德烈回过神来,赦然一笑,挥挥手,自顾对付那坑洞去了。等洞中霉味去尽,众人鱼贯而入。借着手电的光亮,赵登峰慢慢看清四壁,不禁失望地摇摇头。里面居然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搞不懂为何要弄得这么神秘作紧。

考古队员们没想到辛苦一场,进入地基却一无所获,也都失望地交头接耳。

白翦翦忽然手一抖,指着散放在路口的九转龙纹石印颤声说:“快看这个——”

却见九转龙纹印的背面照映着天光,现出隐隐约约的高低图形。赵登峰心里一紧,忽然明白过来,很可能这个白朝古塔遗址的真正秘密就在塔基上的九转龙纹印!

安德烈第一个上去,小心翼翼拾起那九转龙纹印,试着用小刷子一点点弄掉上面的泥土,等龙纹印下方的纹路现出本来面目,原来是一行弯弯曲曲的文字。安德烈还在眯着眼睛辨认,白翦翦却已看了个明白,不禁困惑地摇摇头。

赵登峰见状忙问怎么了,白翦翦轻叹一声:“怪不得塔基下面空无一物,完全不合历来佛塔建制的常规。这里已经有人光顾过了,便有东西也早就被人起了出来。而且这位捷足先登的仁兄,来头可不小。”

这时候另一个蒙古国的考古队员也惊叹了一句:“怎么会是他?巴布扎布到此一游?”

赵登峰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忽然醒悟过来,龙纹印下面的文字是蒙古文,所以这考古队员才会一下子看出人名。既然在历时千年的佛塔地基下出现蒙古文字,只能说这里早就遭过贼手了。他心里沮丧,一屁股坐在地上,咒骂了一声:“这个王八蛋巴布扎布又是什么人,偷了东西不说还留下字号,可真嚣张得很。”

49-九转龙纹印

白翦翦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又糊涂了,近代史一定早就忘给老师啦。这家伙不就是当年蒙古‘勤王复国军’的老大么?出了名的死硬派民族分裂分子啊。川岛芳子就是他儿媳妇。这老匪头儿颇有些本事,又得了日本人支持,要恢复满清,当年差点打到张家口,在近代史上也算很有些臭名的人物。想不到他也打过白朝遗物的主意,难道这佛塔下面本来藏着大量财宝,被他起做军费了?”

赵登峰这才想起来,是有巴布扎布这号人物。此人当年支持外蒙独立,又组织匪军侵扰内蒙,一度打到了张家口。后来兵变被杀,余部溃败,退回外蒙。以后,他的残余势力仍然多次窜扰内蒙古,对中国边境居民颇有荼毒。这些在历史书上都教过,不过赵登峰从来以不学无术为最大技术,所以早就忘记得差不多了。

他暗叫一声惭愧,心里窝火,顺手把九转龙纹印扔到地上,想想还不解气,就想踹那九转龙纹印一脚。

安德烈也是失望无比,眼看赵登峰窝火,倒笑着宽慰:“得,别踹。这石头我留个纪念算了。”反正也是个没用的废物,也没人表示反对,安德烈擦干净九转龙纹印上面的泥土,顺手就往背包里面塞。

白翦翦忽然也笑起来:“安德烈先生,巴布扎布这老土匪也挺有意思的,不如把这石头送给我玩吧,成不成?”

安德烈目光一闪,操着磕磕巴巴的汉语说:“不瞒你说,我,我一直在做巴布扎布的专题研究。对不起,不,不能给——”

白翦翦很失望的样子,叹口气不说话了。

赵登峰见状,再是迟钝也感觉到有点奇怪,搞不懂白翦翦为什么忽然和安德烈过不去。难道,那九转龙纹印还有什么玄机?

不过他向来是无条件支持白翦翦的,于是死皮赖脸地说:“安德烈老兄,我也在做巴布扎布啊,其实不瞒你说,我都在《Science》上面发了好多篇关于巴布扎布的专题论文了。可我这辈子还没看过他的真迹呢,实在太遗憾太郁闷了,所以让我多摸摸瞧瞧老土匪的亲笔签名行不行?”

他为了留下九转龙纹印,胡吹大气,连《Science》都扯上了,就差抹抹眼泪,作出不摸到巴布扎布死不瞑目的可怜样子。白翦翦听得忍不住闷笑,赶紧低头轻咳两声,心想《Science》哪里会发这种玩意啊。也亏得安德烈被他绘声绘色的表情搞迷糊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否则非拍死赵登峰不可。一众考古队员固然顿时对赵登峰惊为天人,安德烈也傻了眼,再不好立刻窝藏了九转龙纹印,没办法又取了出来。

赵登峰一把抢过,含情脉脉摸了上去,不胜唏嘘地说:“唉,我做了大半生巴布扎布的研究,好歹摸到一块实物,我我我真是太宽慰了。”

安德烈脸色微微发青,干咳着不好直接阻止他。赵登峰见他神色不妥,一边唏嘘感叹一边翻来覆去用力摸啊摸,差点手都磨破皮了,也没觉察有什么不对。心里不禁疑惑:刚才白翦翦到底是什么意思?九转龙纹印要是没问题,为什么安德烈会有些心虚似的?

忽然看到九转龙纹印上有一截发丝,赵登峰顺手要抹掉,这才发现,发丝居然嵌入了石头里面。他心里困惑,正要细看,啪地一声,石印终于禁不住他的反复折腾,一下子裂开了。

里面是个白绫小包,暗褐色的字迹宛然斑驳,倒像是血书,里面包着一缕青丝和几根暗红色的指甲,上面蔻丹的痕迹宛然可辨。众人看得一怔,赵登峰忽然想起了他在云南那个梦,脑门忽然剧痛,哆嗦一下,颤抖着展开那白绫。

安德烈知道这种历时千年的东西最是禁不起人气,怕他损毁文物,本要阻止,才一开口,赵登峰冷冷盯了他一眼。众人只觉他神情凶悍,煞气十足,竟然不敢拦阻。

那白绫上只得简单几行字:“人事已尽,天命不可回,墨郎珍重勿念。”落款是一个猩红色的小小翔字。白翦翦看着,心里一颤——这竟然是白见翔给赵墨的遗物!

却见笔迹凌乱,到最后的翔字更是散乱无力,没有写完。白翦翦心里忽然很闷,隐约猜到了白见翔的结局。想来那绝对不是什么春风浪漫的故事……

赵登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有些痉挛发抖,迟疑着似乎想用力握紧手中的东西,又似乎怕有所损毁。就在这时,微风一过,那血迹斑斑的白绫迅速变暗变灰,忽然碎裂成片片蝴蝶,随风而去。

安德烈忍无可忍一把抓起赵登峰,咆啸着说:“你,你走开。”

赵登峰啊地一声,不假思索一拳头挥出,把安德烈揍得摔了出去。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剩余的青丝和指甲,可不想用力之下,顿时散碎了一地。赵登峰喉头发出一声奇怪的哽咽,失措地伏在地上,想收起那些碎屑,可惜已经和在泥土中难以分辨了。

安德烈一手捂着下巴走了过来,一手把拳头捏得喀嚓响,火气十足地说:“你要干什么?文物都要,毁光,你,破坏王——”白翦翦连忙陪好话把他拉住,考古队员们眼看这死赖皮的家伙居然不分轻重毁坏文物,早就议论纷纷,就差上来拎着赵登峰扫地出门了。

赵登峰却还是傻傻地低头看着地面,白翦翦只好低声催促:“快道歉,否则咱们要倒霉了。”一连说了几次,赵登峰才抬起头。白翦翦忽然一阵心惊,却见他脸上竟然泪流满面。

“赵——”她咬咬嘴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许,留下这遗物的女人正是千年前的自己,也许血书意味着的就是一个惨痛的前生故事。可前世今生多么渺茫,这时候痛苦的人倒不是她,反而是赵登峰了。想不到他看到这遗物竟然伤心成这样……白翦翦忽然觉得很迷惘,说不清是惆怅是欢喜还是忧伤。

轻叹一声,她用力把赵登峰拉了起来,敲了他额头一记:“你又傻了,这只是千年前的事情,不是……不是我们。我们这不好好的吗?”

赵登峰茫然点头,如梦方醒似的,眼也不眨地看着白翦翦,低声说:“是啊。”白翦翦被他看得居然有些脸发热,使劲踩了他一脚,小声催促:“快给安德烈道歉啊。”

安德烈似乎听清了几句,忍不住奇怪地瞄了两人几眼。赵登峰果然给考古队道歉,安德烈捂着腮帮子,哼哼唧唧牢骚了好久,几个考古队员也给他来了个现场教育,赵登峰也只是乖乖听着,迷惘温柔的目光却还是牢牢瞧着白翦翦。

白翦翦被他看得心惊肉跳,暗叫活见鬼,心想这家伙看过九转龙纹印怎么和撞邪了似的……

被俄蒙联合考古队半客气半威胁地撵走,赵白两人找到了风暴中抛锚的老爷车,修整一番居然还能用,就这么吭哧吭哧继续上路。白翦翦见赵登峰神情疲乏迷惘,怕他有事,主动要求自己开车,让他歇着。可赵登峰一路上还是不住凝望着那大敖包方向,白翦翦见了,叹口气停下车:“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赵登峰说:“我只是想多看看这里。白见翔,当年是死在青托罗盖吧。”虽然东关人把崇文公主葬回了白氏皇陵,她定是在这里,一直到战局无力回天才战死还是病故。青托罗盖大敖包,本是供奉她灵主的佛塔罢。那一夜风中温柔低语的,是不是千年前不息的灵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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