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昆等人见我已经定了处置,也过来安慰方逸柳几句,他却只是低头听着,一言不发。那种虚幻痛苦的神情,一直隐隐约约浮动着。
我的视线扫过方逸柳惨淡的面容,再看到白见翔隐含痛苦的神情,心中隐约有了不祥之感。她,在想什么?
112 胜者为王
们与方逸柳合兵一处,这日就在河谷边的高地驻扎营日继续向叶密立进发。
到了夜间,我安顿大军之后,又巡查了诸营一番,等到事毕回到帅营已经深夜,不意还亮着火炬,白见翔衣冠整洁,端端正正坐在案前。火光虽灿然,她的脸却苍白得厉害。
我一见她如此,想起日间神色,料想一定有事,笑了笑:“累了一天,还不睡啊。”
她听到我的声音,缓缓侧头对着我的方向,轻声道:“心里有事,睡不着。”
我累得不想和她多做纠缠,还是装作听不懂,安抚道:“睡一觉起来,自然没事了。”
白见翔凄然一笑:“怎么可能……”
她的神情凄凉黯淡,似乎为了什么事情犹豫不堪。就这么咬着嘴唇,默然良久,还是下定决心似的说:“这次方逸柳大败而归,你反倒对他温言勉励,毫无责罚之意,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之前困惑不解的事情,现在,呵呵,现在——”
我心想:“果然来了。”于是淡然道:“白国如今势力薄弱,不宜再杀大将。这道理,我已经说过,你……自然是明白的。”
白见翔的神色不知道是凄凉还是讥诮,毫无神采的眼睛直直对着我,微微一笑:“是吗?我记得你还说了一句,‘方逸柳征杀西喀喇刺,虽然折损极多,毕竟为我军摸清了西喀喇刺人的底细,也牵制了大量兵力,并非无功而返。’赵元帅,那时候全军上下都为了一万伤亡震惊伤痛,你,你却如此敏捷,一下子想清楚了这一万人的性命其实起了大作用。你,你到底是心思敏捷的天生将材,还是……早有算计?莫非——方逸柳他们,当初就是被你故意派去送死的人!”
她竟然叫我“赵元帅”,我听得心头一阵寒意涌上,低喝:“翔,不要胡说!”
白见翔忽然猖狂一笑:“我,呵呵,但愿我是胡说!不过,赵元帅,你当初在回鹘城外分兵,故意大摆筵席数日,把方逸柳的饯行之礼吹吹打打,搞得无人不知。现在想来,你难道不是故意制造声势,好让东西喀喇刺人都知道方逸柳率领主力大军,攻打西喀喇刺去了。东喀喇刺人虽然也在沙漠设了埋伏阻截你,他们的重兵分明和西喀喇刺人一起,对付方逸柳去了。否则,我们七万大军就算过了白骨红血滩,也难以逃过东喀喇刺人在沙漠中一环接一环的伏兵。呵呵,当初方逸柳和我一起反对你进军白骨红血滩,你就已经起了杀机吧?把他弄去送死,又分了敌人重兵……赵元帅,赵元帅,你这一招,可谓声东击西、借刀杀人的精彩之作。白见翔佩服无地,只是不知道,元帅你打算何时杀我?”
我一直沉默着,听完她这一番爆发似的质问,还是没开口。
白见翔越前一步,幽沉的眸子直直盯着我,我明明知道她没有视力,心里还是觉得寒凉。
崇文公主伸出颤抖的手,摸索着碰了碰我的脸,柔声说:“这么英武,永远是正气凛然,一表不凡的样子,呵呵赵元帅,你说你是天神的使者,可在我心中,你不过是我的墨儿,你从小就喜欢跟我一起,我也觉得,你一直都那么率真温柔,所以我也要一直对你好。我,我是不是错得太离谱了?你说方逸柳是你手足兄弟,你可以眼也不眨地由得他去送死。那么你说我是你爱妻,你又会如何对我呢?你说皇兄是你君上,白国是你故乡,你对皇兄又还有几分忠心可言?”
她挣扎说完这番凌厉的质问,忽然用手指捂住了额头,吃力地坐了下去,失明的双目微微合上。
我沉默良久,终于说:“是,我故意的,你都猜对了。”
白见翔明显哆嗦了一下,正要拂袖而起,却被我坚定的按回椅子上。
我沉声继续道:“可是我没有杀他,我甚至没有下令要他去西喀喇刺。分兵西征,那不是你们的密谋决定吗?我不过是……同意了你们的要求。方逸柳败军归来,我依然装傻,继续结纳他做副帅,难道还对不起他?你如此逼问,我依然处处回避,难道还对不起你?越过白骨红血滩天险,难道不是我们一手一脚打出来的?难道,一定要我全军覆没,方逸柳大获全胜,你才会满意?才显得你聪明决断,无双无对?”
也许,这是我对白见翔最凌厉的回答。
看着她痛楚发抖的样子,我心里一阵绞痛,但我已经被她逼得无路可退。如果一定要有个真相……这可多么可笑,世上之事,本来就是胜者为王。不过是权变,不过是顺势而为,哪里来的这么多真相可言?再恩爱的夫妻,遇到大事,也显得难堪得很。这,可算图穷匕见?我忽然感到极度的疲倦和迷茫。
113 绝情
见翔凝思半响,缓缓镇定下来:“那么,你要怎么处元帅?”
我想到过她会问出这句话,但她真的用这种生疏戒备的口气说出来,我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勉强笑笑:“还能怎么处置?你白见翔,是我妻室,纵然你有甚么不同之见,我不至于对你如何。但是,一军不可二主,今后你不必干预政务,安心做我妻子吧。”
这话在心里斟酌了无数次,明知道一旦说出,她要么咬牙接受,要么拂袖而去,而且实在是不肯低头的机会更大。但我已经到了无法退让的关头,必须逼她做个决断了。
“是吧?”白见翔面色煞白,空洞无神的眼珠定定对着我,慢慢问:“如果我不肯呢?”
我一咬牙,对她说出了心中盘算已久的计划:“不肯也不行。大军即将进入叶密立城,此后我要自立为帝,你到底做号令三军的白国一品公主,还是我赵墨的妻子,翔,你该想想明白。”
她忽然摇晃了一下,犹如被某种痛苦突袭而过,顿时脸色惨淡如死,却不是太吃惊的样子,只是摸索着站起身子,吃吃一笑:“果然……果然到了这一天。你,呵呵,你发兵西征之日,我就知道,你早晚要自立为王的。否则,一路征服回鹘,挫败西喀喇刺人的伏击,联兵各大部族之后,你已经羽翼丰满,为何不肯掉头东征,对抗东关王薛延拓?”
白见翔没说错,我发兵西征的时候,已经有了此去再难回头的预感,却不是因为我畏惧薛延拓,更不是权欲勃发,渴望称帝称霸。白国几百年基业到了白铁绎手上,贪腐自大,架构烂,已经是积重难返。这危局,不是一个英雄或者明君所能挽救。别说白铁绎刚愎乖张,换了我也未必能成。我之前在小固城和镇州也曾拼命要力挽狂澜,最后只不过险些拿命陪葬。错一次其错在人,一错再错就是我自己不对。我再不要把跟随我的八万军民置于即将倾倒的大厦,更不要把一生命运任由别人操纵。纵然我不能挽回旧日的白国,我却要给我的子民打下一片新的乐土。
可惜,这番志向,在我看来是男儿壮志英雄之业,在白见翔看来却无疑是狼子野心忘恩负义。
“我……”我沉吟一下,觉得这事很难解释,大概也是她无法理解的,索性不说甚么了。白见翔虽固执,对我却是一番深情,不如今日由得她发怒一番,事毕之后我多下几句好话温柔也就是了。
她一口气质问下去,我却始终一言不发,白见翔气极,身子有些发颤,忽然幽幽道:“赵元帅,难道你已经无面目答我之问么?你……你……”
她气苦之下,轻咳了两声,美丽空虚的眼中带着盈盈雾气。我看得又是苦恼又是怜惜,索性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低声说:“别问了,我已经决定。可不管怎么做,我对你如何,你该明白。”
她僵硬着身子一言不发,由得我把她抱着,嘴角似笑非笑,眼中近乎绝望的光芒惊心动魄地转来转去。
我心头微微一凛,轻轻合上她双目,低声说:“不早了,睡吧。明天,我们就要进入叶密立城。”
白见翔安静地闭上双目,顺从地任由我抱她上床。那个刹那,我忽然疑心她已经死了。
心中有种沉重异常的预感,那是对于未来的命运,也是对于她的……翔啊翔,你为何总是如此不驯?
可是,我不能动摇。
白国剩余的希望,八万军民的生息繁衍,延续宗族延续国脉的使命,那都是比白见翔重要太多太多的大事业。
谁,也无法阻拦我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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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孟不拉克草原的神誓
难道,在赵墨打下西喀喇刺之前,白见翔和赵墨就已了?”
这是新疆北部额敏县孟不拉克草原上的一户牧民家。秋季的正午阳光透过帐篷,照得赵登峰昏昏欲睡,他躺在羊皮墩子上,心不在焉地挖了一勺酸奶子塞在嘴里,一边吞咽一边嘀嘀咕咕。
视线所及,巨大平缓的浅丘长满了壮盛的绿草,恰似绿波起伏,大蓬大蓬的野花正开得灿然如云。这个深处三山环抱之中的辽阔平原,花季来得格外的迟,犹如一位被巨人庇护着的蒙古姑娘,有着丰厚而粗放的惊人美丽。
额敏县是回族语,意思是“宁静平安之地”,是回族、哈萨克、蒙古等部族杂居之地。这里设县之前叫做“也迷里”,据说曾经是成吉思汗之子窝阔台大汗修筑行宫的地方。不过,按照白翦翦的研究,认为古代的叶密立城很可能就是“也迷里”的谐音。更何况,在蒙古话里面,也迷里是“马鞍”的意思,似乎也符合当初赵墨西征的原意。白翦翦更说,赵墨西征大军里面的王吉刺部似乎本来就属于蒙古的一个分支,王吉刺部族长坚昆是赵墨倚重的把兄,可以说赵墨的政权就是王吉刺、洪吉刺、白鞑靼、葛逻禄人几大部族拱卫起来的。蒙古族的王吉刺部如此重要,那么用蒙古语给城池命名也就是理所当然了。冲着这个猜测,两人再辛苦也得绕道额敏来瞧瞧。
为了节约旅费,顺便亲身走一下当年赵墨的西征路线。两人没有乘飞机回国,反而绕道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到达了新疆额敏县。一跑到额敏,赵登峰遇到个汉人导游叫张健,和他吹嘘了半个小时,说起孟不拉克是窝阔台征服西域地古战场,并且绘声绘色吹嘘了一番,甚么“古尔汗点将台”、“天书勒石处”云云。赵登峰越听越嘀咕,反倒疑心那个什么点将台、勒石处和赵墨有些干系。于是马不停蹄,带上导游,租了个破吉普车就直奔孟不拉克。跑到草原边上,卫星导航仪坏掉。三人怕迷路,只好就近寻个新疆农垦兵团的牧民帐篷先呆着了。
白翦翦正在用手表比划着太阳判断方向,听着赵登峰的嘀咕,倒是愁得笑了:“你个走火入魔的家伙。还想甚么赵墨,趁天还没黑,咱们回去找个旅馆是正经。在这牧民家过夜只怕要冻坏。”
赵登峰哪里舍得,连忙摇头:“咱们费老大劲儿。还没看到古尔汗点将台,怎么就走?”不过他也知道衣服没带够,这么贸然呆在大草原上。半夜只怕冻得厉害。说起来也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