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繁荣富庶的千年之城,不知道多少英雄做过它的主人,可他们都已经化为虚空与云烟。如今,这个人是我,我将给喀什噶尔带来什么,留下什么?作为整个国家的最后希望,我要给我的族人带来什么,留下什么?
不世英雄的伟业,也许,如今我就要达到目标,开疆西域,裂土立国。但我很少想过,在登上帝位后,到底要做什么。
立国只是一个开始,而不是最终。为了这一切,我已经付出太多代价,所以不能容一点出错……
“代价”这个字眼让我忽然想到了很多东西,顿时心头一闷,之前刻意压抑的种种感受,忽然山呼海啸地涌上心头。
故国,家乡,妻子,亡儿,一切恩怨情仇……
手臂上的伤口虽然已经被仔细包扎过了,还是有一阵没一阵地锐痛。==胸口闷得出不过气,眼前黑沉沉的,看不太清楚,大约是日落的光线太苍茫吧。
阳光的最后余晖还是温暖轻柔的,让我想起她柔和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我要怎么才能再见到她?或者她还在我身边吧,这阳光,那么像那么像……
我大概晕迷了一小会。直到被寒风冻出一个哆嗦,猛地醒来,眯缝着眼睛,看着夕阳慢慢沉落在高天的尽头。
太多事情让我心里煎熬,战事中大概不会去想,这时候却十分难堪。也许,这时候我需要喝酒,这是我征服喀纳刺人的第一步,我该多高兴啊……
身后传来脚步,我有些迷糊地笑了笑:“见翔,你看这喀什是我们的了----”
那人赶紧咳嗽一声:“启禀元帅,是我,方逸柳。”
我清醒一些,于是故作若无其事地说:“方逸柳,这喀什是我大军所有了,我们喝酒庆祝吧。”
他笑了笑,把一个东西送到我鼻子下面,酒香四溢,居然是一坛已经开封的好酒。
方逸柳神神秘秘地眨眼睛:“就知道元帅想喝酒,这可是正宗的中原陈酿,三十年的上好杏花村老酒。能在喀什找到这么个酒铺子可不容易。可惜就是坛子小了点,要珍惜着喝。”说着,他居然还咽了一下口水。
我盯了他半天,不觉笑了一下:“你还真明白我。”
他嘿嘿一笑:“不明白岂能待到现在。元帅身边从来不留无用之人。”
我一怔,觉得这评价堪称刻薄,本想反驳,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又觉得有点泄气了。也许他是对的,方逸柳实在太清楚我了。
方逸柳见我不吭声,慢慢又加一句:“所以元帅也不用如此思念崇文公主了。其实,是你自己故意要放走她,因为……她已经无用了。不但无用,还十分碍事。不放走,难道……要杀掉么?”
我犹如被针刺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厉声说:“方逸柳!”
他笑笑:“元帅要为这事责怪我,就不是英雄所为。”
我看了他半天,只好说:“喝酒喝酒。”顺手抓过酒坛子,自己先灌了一大口。
方逸柳一笑奉陪,于是我们就这么你一下我一下,很快解决了那坛杏花村。我有些迷糊了,借着酒劲儿说:“方逸柳,白见翔,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都不信我会是个大,大英雄。我真的是,我要救民于水火,我,我顶天立地----”
方逸柳瞪着眼睛说:“等你摆平了西喀纳刺,再,再挥师东征----灭了薛延陀,我,我就信你厉害。赵墨,你敢不敢赌啊?”
我打了个酒嗝:“走着瞧。”
然后我睡着了。
130-天佑崇文,百战不殆
这一夜,
梦中我似乎又见到了她,其实这些年的风波摧折本来就是一个梦吧。白国一直好好的,白铁绎是我的好大哥好=这石碑不知道传下来多少年了。据说可以给历代君王带来天神地启示。能力越强的人对它的感应越厉害,十分灵异。所以一直供奉在宫中。”
原来如此。我梦见白见翔,难道也是天神对我的启示吗?
其实,我是个不信鬼神的人,否则也不会下令摩杰自创一个摩杰教,借以统驭民心了。但这块石碑能让我睡得如此安稳,也是个不错的发现。或者真有什么特别之处吧?
我并不想每天都梦见白见翔,那会让我软弱。可我也恐惧永远遗失她的音容,如果梦中还能再会,其实我……
我沉吟一会,吩咐侍女带我去看那神启碑。
神启碑所在地地方其实就是我寝殿的隔壁,大约易卜拉欣十分迷信神启碑的效果,渴望时时刻刻得到天神眷顾,所以有这样的专门安排。
但狂热供奉神启碑的易卜拉欣已经成了
虽然这么想着,我还是大步踏入了供奉神启碑的恢弘殿堂。
宏伟地石殿中,用薰香的膏油点燃着两排长明的石灯,中间是一块墨绿色的巨大石碑。空气中似乎有看不见的某种东西在流动着,轻烟软絮一般,脉脉地让我想起之前流失的万千回忆。
有连天烽火,有万里劫灰,有巍峨宫阙,有无限江山,也有她宜喜宜嗔地春风面。
她一身藕色宫装,踮着脚尖,第一次亲吻了我地嘴唇,虽然只是飞快地一碰,已经令我心动。
她在小固城简陋的民居中端着粗茶淡饭静静待我醒来,微微一笑,喜悦无限。
她苦涩地说:“这天下之病,不是一天两天,纵是才人未必能挽回。”可她又说:“尽人事听天命,墨儿,愿意和我同生共死吗?”
她死死搂着我,却猛然松开,退一步,再退一步,又退一步,终于说:“驸马,是你去西征。我……我要留下来,为陛下留守小固城。”
她双目无神,气息奄奄躺在我怀中,漫天滚石,天崩地裂,可她却活像只看到了我,全心全息对我微笑。
她的温柔忽然化为凌厉的利剑,一字字逼问,你说皇兄是你君上,白国是你故乡,你对皇兄又还有几分忠心可言?
她的身影就在前方就在雪山,我隔她那么近,呼唤着她,她听到了却没有回头,我知道她要离开。
她的身影在茫茫长草中若隐若现,挺立战马之上,用镇定的声音说:“三军听令,赵元帅以我为先行,镇守小固城,日后赵元帅也将归来合兵。我等重回小固城,自当勤王事主,力抗东关,宁可自身粉身碎骨,也要为我白国父母兄弟博一活命。诸位以为如何?”
“喀嚓!“一声闷响惊破了我的幻觉。我的手被碎裂的油灯烧的一阵痛,顿时清醒过来。原来我刚才在极度的痛苦失态中推倒了一盏石灯。
之前的场景太真实太清晰,她最后的话更是清楚得犹如就在耳边。我不禁怀疑,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她就是这么说的,她就在小固城备战!
“宁可自身粉身碎骨,也要为我白国父母兄弟博一活命?”我反复想着这句话,不禁长叹一声,暗道:“可为何要合族粉身碎骨呢?能带着大家活命,延续白国生息,那不是更好么?”
但这番道理,我和她争执了无数次也无定论,这时候远隔千山万水更是鞭长莫及了。我不愿意带着数万军民为白国殉葬,可历朝历代总有这样亡国之际的忠臣烈士,只是,我怎么会希望那里面有我的妻子?
沉默半响,大概我的反应让众人十分恐惧,侍女们吓得纷纷跪下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