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勇乍一听,立时产生了失落感,他知道他的大志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随后又好奇。
杀狗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三:平静的何太太
何太太站在“焚琴楼”的二楼,窗口旁边。
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那少年与狗搏斗,听着自己的爱犬被打得嗷嗷直叫,何太太仍无动于衷。
门下弟子已是第三次上来禀报了。
“楼主,属下去赶走那少年?”何太太最喜欢的女弟子何若颜道。
自从去年龙虎庙一役,“焚琴楼“势力大减,楼下弟子所剩无几。何太太于是从“下三滥”中大力提拔有潜力的年轻弟子,加以教导。
何若颜是其中极为杰出的一个,一向甚得何太太喜爱。
“不必了,”何太太终于下定了决心,“你去告诉楼子里所有人,不管看到什么,都当什么都没看到;不管听到什么,都当什么都没听到。一律不准妄动。”
“是。”何若颜虽然不解,也不问为什么,领命而去。
何太太又向窗外望去,不长的时间,“金锥子”已经是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了。那少年步步紧逼,最后一记猛拳打在狗头上,“金锥子”终于不动了。
那少年扛起来就走。
何太太自始至终看着整个过程,却好像无动于衷,一点反应都没有。
其实不然。
至少有三十八次,何太太都忍不住要从窗口直接跃下,救回自己的爱犬,逐走甚至杀掉那少年。
可是每次她都忍住,强忍住。
少年走后,何太太忽然一跃,纵身上梁,取下一根又细又长的针。
只见那针已沾满尘埃,显是多年未用。
何太太将针拭净,长针顿时重现光芒,似绿非绿,似黄非黄。正是与“至尊刀”、“辟邪至尊令”、“蚯蚓剑”、“送别刀”齐名的“何家五宝”之一:“碧落黄泉针”。
何太太轻抚“碧落黄泉针”,眼里发出疯狂的光芒,道:“碧黄针,碧落黄泉针,上穷碧落下黄泉!十五年了,湮没十五年了!今日起重放光芒!!!”
何太太持针起舞,有如暴风骤雨,刹时舞完。脸不红,气不喘,意定神闲。
何太太似乎对自己的功力仍相当满意,微微点头。然后道:“进来。”
何若颜道:“师父……”,话未完,即被何太太打断:“我都知道,不必理他。”
顿了一顿,又道:“若颜,你暗中去‘煮鹤亭’,若那少年前去偷酒,你设法把守卫引开,同时暗示他藏酒之处。必要时,把老鬼的酒一把火烧了!”
“是,师父。”
何太太自窗口仰望,只见漫天星斗,一颗月亮。
何太太喃喃道:“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十五年了,星星能变成月亮吗?”
何平之死(二)——煮鹤亭的酒
一:高傲的孤独
何肥其实一点也不肥。
何肥小的时候很肥,甚至是刚生下来就很肥,爹娘也懒得取名,索性就叫他何肥。
何肥,何肥,不管念起来还是听起来都是既顺口又顺耳。
因此大家就叫他何肥。
尽管现在他一点也不肥。
其实这没什么,就好像叫“聪”的不一定聪明,叫“勇”的不一定勇敢,叫“晚笑”的也不一定非得在晚上笑,而叫“僧”的未必是和尚,叫“平”的也不一定真的爱好和平一样……名字不过是个符号而已。
因此,何肥自己对“何肥”这个名字一向不怎么在乎。
事实上,何肥在乎的事一向不多。
就好像他能看得上的人也一向不多一样。
何肥是高傲的,也是孤独的。
可是即便是孤独,那也是高傲的孤独。
何肥就是高傲的孤独的何肥。
就好像——
何勇是可耻的寂寞的何勇。
两人一个高傲,一个可耻;一个孤独,一个寂寞。
都是少年高手,是“下三滥”年轻一代武功最高,才智最绝,最有潜力的两个。
可是两个人还有不同。
尽管两人都与众不同。
何勇是人对他好,他对人好;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人不惹他,他也不惹人。
他绝对是个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人。
他有很多朋友,可是他很寂寞。
何肥就不同了。
他高傲。
别人对他不好,只要不太过分,他也就不为己甚,因为他觉得那些人、那些事不值得他计较。
若是别人对他好,他也不会对人感恩戴德,甚至他还觉得别人不配对他好哩!
看起来两人是截然相反的,其实不然。
虽然一个是寂寞,一个是孤独。
可是许多时候寂寞与孤独是难以分别的。
两人都不与人群居。
何勇是可耻的寂寞的独居在垃圾场里。
何肥是高傲的孤独的傲啸在名利桥上。
何肥就住在名利桥正中间的那个最大的桥孔里。
何肥每天练完武后,就坐在桥栏杆上。双腿攀住栏杆上的柱子,双手抱住,面朝着桥。
吹着口哨,忧伤里带点感伤,有情又好似无情。
他看着桥上行人来来往往;看着卖东西的漫天要价,自卖自夸;买东西的惺惺作态,坐地还钱。
他觉得很有意思,却从不参与。
也有许多时候,何肥就凝视着那明丽河。
也是一样的姿势,只不过是面向明丽河,而背朝名利桥了。
这时,无论桥上如何喧嚷、热闹,在他耳中都是一概不闻了。
这时,在他眼中只有静静的河水,从上游望下流,宠辱不惊而又莫可阻拦地,流过名利桥,流向下游……这时,他常会生出感慨:明丽河上的名利桥,高傲又孤独的自己,世事的无常,东流不歇的水……他看着流水流过,看着小鱼游过,看着夕阳西下,看着夕照映着水流,看着波心映着斜阳,看着水天一色共增辉,看着鱼虾嬉戏相忘怀……这时候,他是寂寞的更是快乐的。
冬天,他看着河水结成了冰块,看着积雪覆盖了大地,看着一行行大雁向南飞……这时候,他也依然吹着他那感伤带点忧伤,有情又好似无情的淡淡的口哨。
只不过,此时,他感受到的是快乐,更始寂寞。
他很孤独,他没有朋友。
他也没有爱情。
他是寂寞的,哪怕这寂寞是高傲的。
他也是孤独的,虽然这孤独也许并不可耻。
二:何肥的小梦和大志
何肥在乎的人不多,佩服的就更少。
只有两个:一个是“四大名捕”中的追命,因为他是酒鬼中的酒鬼,名捕中的名捕。他还能以酒制敌,酒喝得越多,就越清醒,功力就越高;一个是“下三滥”历史上最杰出的“叛徒”,战僧。
他就只佩服这两人,想是因为何肥不但好酒,而且生性叛逆的缘故吧!
“下三滥”中最好的酒就藏在“煮鹤亭”里。
事实上,更确切的说法是:“煮鹤亭”里最好的酒都藏在“煮鹤亭”。
因为酒是何胜神酿的,而何胜神是“煮鹤亭”的亭主。
何胜神位列“何家三老”,又是“煮鹤亭”亭主,武功却不能算是很高。不但远逊于前“德诗厅”厅主、“何家三老”之首:何富猛,即便连师姐“焚琴楼”楼主何太太也是有所不如。
可是在酿酒方面,何胜神却绝对有自傲的资本。
何胜神自二十年前开始酿酒,专心致志,一心一意。没几年就有了很大的名声,不单在“下三滥”,在整个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
当年,“三缸公子”温约红唯一的传人东郭绿野曾慕名前来“煮鹤亭”品一种叫做“温柔一刀”的酒,足足品了三天,乐不思蜀。
东郭绿野终日醉卧“煮鹤亭”,手持酒杯,高呼“天子呼来不上朝”,“金銮殿比不上煮鹤亭”,醉态毕现,憨态可掬。
三日之后,东郭醒来才知,那不过是何胜神所酿的较为普通的一种。
东郭乍闻此事,愣了半晌。
后愤然掷酒杯于地上,道与何胜神:“十年后我自酿出美酒与你比拼!”
说罢就走,连鞋都忘了穿。
那是何胜神酿酒后的第三年,如今十几年过去了,那位说了大话的东郭前辈还没有出现。
——大概,仍然躲在深山里酿酒吧!
——又或,仍在回味那酒的美味,还未醒来?
还有一次,远在京师的“发梦二党”的发党花魁花枯发听到门下的“下三滥”弟子何择钟把何胜神的酒说得神乎其神,大感不服,又想见识一下“煮鹤亭”的美酒,遂在弟子何择钟的陪同下,怀抱一坛自己引以为傲,自负至极的“九酝酒”,不远千里,来到“下三滥”,要与之比酒。
何胜神礼待于他,不愿让他难堪,借故推辞。
无奈花枯发执意要与之比酒,磨了三天,何胜神实在没有办法,吩咐小童取出“寂寞过客”。
花枯发也将自带美酒取来,给何胜神到了一杯,何胜神浅尝辄止,微笑不语。
花枯发也不客气,自到“寂寞过客”来饮,连饮三杯,脸上笑容越来越得意。
到第四杯时,笑容开始减少。
第七杯时,笑容完全僵住。
第十杯饮完,花枯发将自带美酒一脚踢到院子里,道:“这等臭水污渍也敢拿来献丑!”
哈哈大笑,脸上却纵横了几道老泪。
——那,在何胜神所酿的酒中,仍然不能算是精品。
还有一次,何胜神酿出一种烈酒,叫做“火孩儿”,自负得意,将先前所酿的酒砸了个七七八八,仅余几种。
素以打造兵器出名的“黑面蔡家”中,有一位好手蔡水择,外号就叫“火孩儿”,听说何胜神酿了一种烈酒,叫“火孩儿”,当下就动了好奇之心,尽管从不饮酒,也专程跑到“下三滥”的“煮鹤亭”,要看一下与自己“齐名”“同名”的酒是何等模样。
何胜神一来是由于对方是个小辈,二来对方不喜、不善更不能饮酒,岂不糟蹋自己的美酒?三来那是何胜神最新的得意之作,自然不舍得。
因此坚决不允。
“火孩儿”蔡水择也是个执拗性子,越是不允就越是要喝,足足在“煮鹤亭”外徘徊了七八天,软磨硬磨,就是不走。
后来连“焚琴楼”楼主何太太也惊动了,何太太亲自出面,答允代蔡水择出面,条件是给她的爱犬“金锥子”镶上几颗牙齿。
蔡水择自是大喜,这对“黑面蔡家”的人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下应允。
此后,“火孩儿”蔡水择果然得逞心愿,一尝美酒。
其实“黑面蔡家”的人一向不喜饮酒,蔡水择更是滴酒不沾,来此不过是由于好奇心。哪知一尝之下大喜过望,连呼“好酒”,深悔自己以前居然滴酒不沾。
试想一下,能让一个滴酒不沾的人一尝之下就爱上了酒,这是怎样一种酒?
那也是若干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