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卧床休息的她愣了一下:突飞猛进?不会吧?只看了几天师父给的册子而已……对了!仿佛想起了什么,她忽地转头,“玉绯呢?云缦呢?她们去了哪里?那天晚上她们到底有没有把我抬出帐篷?”

父王眉头一皱,冷冷道:“玉绯和云缦做事不力,我已经把她们两个贬到浣衣处罚做一年的苦工了。”

“别!”她叫了起来,“都是我的错,不关她们的事!”

“只是让她们吃点苦头,长点记性而已,过阵子自然会招她们回来。”父王草草安抚了她一句,如同哄小孩一般,“到时候再叫她们回来服侍你就是。”

“不要!”朱颜却是瞪着眼睛,恨恨,“这两个吃里爬外的丫头,动不动就出卖我我才不要再看到她们!”

“好啦,那就不让她们回来,打发得远远的。”赤王早就猜到了她会有这一句,不由得笑了笑,又问,“不过抬出帐篷又是怎么回事?”

朱颜抓了抓脑袋,有点不确定地说:“那天晚上,我好像是破掉了师父留下的结界……不过也不能确认,因为被抬出去之前我已经昏过去了。”

“……”赤王居然沉默了一瞬,没有说话。

作为年仅二十五岁就成为九嶷神庙大神宫的术法天才,时影灵力高绝,独步云荒,修为仅次于白塔顶上的大司命——他所设下的结界,女儿居然能破掉?是她长进得太快,还是一直以来自己都低估了阿颜呢?

他有些复杂地想着,忽然道:“阿颜想不想去帝都玩?”

“啊?”朱颜眼睛一亮,“去帝都?真的?”

赤王点了点头:"等三月,明庶风起的时候,父王要去伽蓝帝都觐见帝君,你想一起去吗?”

“想想想!”她乐得眉开眼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去帝都还要经过叶城对吧?太好了……我好几年没去过叶城了!我要去逛东市西市!要去镜湖上吃船菜!哎呀,父王你真是太好了!”

她搂着赤王的脖子,在父亲胡须浓密的脸上印了一个响亮的吻。

“没大没小!”赤王眼角直跳,却没有对女儿发脾气。

“好饿!”她嚷嚷,四顾,“饭好了没?我要吃松茸炖竹鸡!”

退出来后,赤王正好和站在外面廊下的王妃打了个照面。夫妻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并肩走过王府里的长廊,一直到四下无人,王妃才叹了口气,问:“你终究还是决定了?”

赤王点了点头:“是。我要带她去帝都。”

王妃咳嗽了一声:“你……你不是一直不想她卷进去吗?”

“以前我只愿阿颜在西荒找个如意郎君,平平安安过一生,远离帝都那个大旋涡。”

赤王摇头,“但如今看来,阿颜可能比我们所想的更加厉害,她未必就只配过如此平淡的一生……”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你看,我也试过了——像上次那样直接把她拉出去嫁掉,总归是不成的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说不定在那儿她能找到更好的机缘。”

王妃微微咳嗽了几声,笑道:“没想到你这样一辈子固执的人,居然也有想通的时候……”

“也是为了赤之一族啊。”赤王转过头去,看着月色下飞翔的萨朗鹰,低沉的叹息,“六部之中,只有赤之一族在不断衰微,如今帝君病了,王位到了交替的时候——在这样的时机上,我们总得努力一下。”

“那也是白王和青王两个人的事儿,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王妃叹了口气,忽地喃喃,“不过,白王的长子据说尚未婚配,说不定和阿颜倒是可以……”

赤王哑然失笑:“妇道人家,就只想到这个。”

“这是阿颜的终身大事,怎么能不上心?空桑皇后历代都是从白之一族里遴选,我们阿颜是没这福气了,但是做下一任白王妃嘛,还是绰绰有余。”母妃却是认真地道,“你这次带着她去叶城帝都,顺路也多见见六部王室的青年才俊,可不能耽误了——”

赤王低声:“这次我的确是约了白王见面。”

“多探探他口风。据说他的长子白风麟镇守叶城,外貌能力都是上上之选,更好的是至今还没娶妻。”说到女儿的婚嫁,王妃的表情和世俗父母几乎一样,眼睛亮了起来,推了推丈夫,“你去私下问问吧!”

“这种事,怎么好我去问?哪有主动凑上去给自家女儿提亲的?”赤王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而且六部王室向白王长子提亲的人也不少,他一直没有定下,只是所图者大,想结最有助力的姻亲吧?我们家可说不上是……”

“哎,你怎么这么小看自家呢?”王妃怫然不悦,“阿颜从小福气好——说不定大司命说的是真的呢?”

“……”赤王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许久才低声道,“原来你也一直记得大司命说过的那句话?”

“当然记得。那么重要的话,怎么会忘记呢?大司命十五年前就说过:我们家的阿颜,将来可会比皇后还要尊荣呢!”王妃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那句预言,眼里有亮光,“我觉得她的命,绝对不会比雪莺差!”

“大司命的预言,也未必准。”赤王咳嗽了几声,淡淡道,”当年他一句话就让尚在襁褓中的时影被送去了九嶷山,我却一直有所怀疑。”

“怀疑什么?”王妃有些愕然。

“我怀疑他……”赤王迟疑了一下,摇头,"还是不说了。”

赤王停顿了片刻,又道:“其实,大司命去年还在朝堂上公然说空桑亡国灭族的大劫已至,剩下的国运不会超过一百年——当时可把帝君给气得!”

“真是口无遮拦。”王妃不由得咋舌。

如今正是梦华王朝两百年来最鼎盛的时期,七海靖平,六合安定,连冰夷也远避海外,亡国灭种这样的话不啻是平地一声雷,令所有人都惊得掉了下巴。若不是帝君从小视大司命如师如友,也知道他一喝醉酒就会语出惊人,一怒之下早就把他给拖出去斩了。

“所以说,即便是大司命说的,有些话,也听听就好,”赤王苦笑,摇着头,“若是当了十万分的真,只怕也是自寻烦恼。”

“也是,”王妃忍不住掩住嘴,低声地笑,“大司命若是这么灵验,怎么就没预见到自己喝醉了会从伽蓝白塔上摔下来呢?白白瘸了一条腿。”

“哈哈哈……”赤王不由得放声大笑。

“我说,你这次见了白王,还是得去试试。”王妃推了他一把,瞪了丈夫一眼,“为了阿颜的人生大事,你这张老脸也不算什么要紧的。去试试!”

“好,好,”赤王苦笑,“等我见了白王再说。”

夫妻两个人坐在王府的庭院里,在月下絮絮闲话。

“服侍阿颜的那两个侍女,你把她们怎么样了?”沉默了片刻,王妃轻声问,“整个王府都没找到踪影,莫非你——”

“不要问了。”赤王的声音忽转低沉,“她们知道得太多。”

“……”王妃倒抽了一口冷气,也压低了声音,“万一阿颜再问起来怎么办?”

“没事,那丫头忘性大,见异思迁得很,转头就忘了。而且,我不是下个月就要带她去帝都了么?”赤王抬起头,看着大地尽头那一座高耸入云的白塔,眼神辽远,“这一去,她将来还回不回这个王府,都还说不准呢……”

月光下,有一道淡淡的白影,伫立在天和地之间。

那是镜湖中心的伽蓝白塔,云荒的心脏。

七千年前,空桑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星尊帝琅玕听从了大司命的意见,驱三十万民众历时七十年,在伽蓝帝都建起了这座六万四千尺的通天白塔,在塔上设置了神庙和紫宸殿,从此后独居塔顶,郁郁而终,终身未曾再履足大地。

多少年了。多少英雄死去,多少王朝覆亡,只有它还在,冷冷地俯瞰着这一切宛如一个沉默不语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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