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用手巾草草擦了一把头脸,重新回到了庭院里,开始演练从师父那个手札上刚学会的术法、从最简单的纸鹤传书、圆光见影,到略难一点的水镜、惑心,到更难的定影、金汤、落日箭…...一个一个施展开来。
或许是这些日子真的突飞猛进了,或许是来不及救渊的记忆令她刻骨铭心,这一次,那么多那么复杂的咒术,她居然一个也没有记错,飞快地画着符咒,瞬间就从头到尾演练了一遍!到最后,便轮到了最艰深的防御之术:千树。
当她结印完毕,单手按住地面,瞬间无数棵大树破土而出,小小的庭院转瞬成了一片森林!
苏摩在一边定定地看着这一切,小脸上露出目眩神迷的表情来——这个来自大海深处的鲛人孩子似乎第一次感到了天地间澎湃汹涌的力量,为这些术法所震慑,久久不语。
“怎么样,我厉害吧?”她擦了擦额角的微汗,无不得意地问。
“嗯”苏摩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里露出由衷的敬佩。
“来,我教你。”她在将所有术法演练过一遍后也觉得疲累无比,便拉过他,将师父给她的那一卷手札拿了出来,翻开,“我们从最基本的五行生克开始……”
苏摩非常认真地听着,一丝不苟地学习,甚至拿出笔将手札上那些上古的蝌蚪文用空桑文重新默写了一遍,方便背诵。
然而,奇怪的是,这个孩子看着聪明无比,但学起术法来却是十分迟钝,任凭她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复述,居然什么都记不住,半天下来,就连最简单的七字都背不下来。
苏摩仿佛也有些意外,到最后只是茫然地看着那一卷手札,湛碧色的眸子都空洞了。
“没事,刚开始学的时候都会慢一点的。”朱颜强自按捺住了不耐,对那个孩子道,“我们先去吃晚饭吧……等明天再来继续!”
然而,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无论怎么教,苏摩始终连第一个口诀都记不住。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朱颜性格急躁,终于不耐烦起来,劈头就打了他一个爆栗子,“那么简单的东西,就七个字,连鹦鹉都学会了,你怎么可能还记不住?”孩子没有避开她的手,任凭她打,咬紧了牙关,忽然道:“可是,我……我就是记不住!这上面的字……好像都在动。”
“什么?”朱颜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记不住!”苏摩低下头看着手札第一页,眼里流露出一种挫败感,喃喃,“那些字,我一眼看过去清清楚楚,可到了脑子里,却立刻就变成一片空白了。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
“……”朱颜越听越是皱眉头,不由得点着他的额头,怒骂,“怎么可能?才七个字而已!你们鲛人是不是因为发育得慢,小时候都特别蠢啊?”
苏摩猛然颤了一下,抬头瞪了她一眼。
朱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闭上了嘴。这个孩子大约由于童年时遭受过太多的非人折磨,心理脆弱非常,只要一句话就能令他的眼睛从澄澈返回到阴暗。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哎,算了,我怕了你!”她嘀咕了一声,“你自己练吧。”
她扔下了那个孩子,自顾自进了庭院。侍女战战兢兢地跟在她后面,不敢凑得太近生怕这个小祖宗忽然间又翻脸闹脾气。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似是管家在迎送什么宾客。
“谁啊?”她顺口问。
盛嬷嬷在一边笑道:“大概是总督大人又派人来问安了。”
“白风麟?”朱颜怔了一下,“他来干什么?”
“郡主昏迷的这段日子,总督大人可是亲自来了好几趟!每次都送了许多名贵的药材补品……哎呀呀,郡主你就是活一百年也用不了那么多!”盛嬷嬷笑了起来,脸皱成了一朵菊花,“最近几天大概是外面局势紧张,忙不过来,所以才没亲自来探望了,但还是每日都派人送东西过来。”
“他怎么忽然那么巴结?”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有些不舒服,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盛嬤嬤笑眯眯地看着出落成一朵花的赤族小公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郡主那么漂亮的女孩儿,自然每个男人都想献殷勤……”
“哼,我在叶城出了事受了伤,他一定是担心我会转头在父王面前告他的状,所以才来百般讨好罢了。”朱颜却是想得简单,冷哼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一事,不由得转头问,“对了,我父王呢?我病了那么久,他怎么都没来看我?”
“王爷他……”盛嬤嬤愣了一下。
“我父王怎么了?”朱颜虽是大大咧咧,心思却是极细,一瞬间立刻觉得有什么不对,瞪着眼睛看住了盛嬷嬷,“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到叶城就把我扔在了这里,那么久没来看我?”
盛嬷嬷咳了一声,道:“王爷其实是来过的。”
“啊?”她不由得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就是郡主受了伤回来后的第三天。”盛嬷嬷道,“那时候大神官把郡主送回来,同时也通知了在帝都的王爷赶来。”
“真的?”朱颜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那……父王呢?”
“王爷在病榻前守了一天,看到郡主身体无虞之后,便匆匆起身走了。”盛嬷嬷有些尴尬地道,“说是在帝都还有要事要办,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什么?”她有点愣住了,一下子说不出话。
父王虽然是霹雳火般的暴脾气,但从小对自己的宠爱却是无与伦比。她有一次从马上摔下来,只不过扭了脚,他都急得两天吃不下饭,这次她受了重伤,父王却居然不等她醒来就走了?到底是什么样天塌下来的大事,才能让他这样连片刻都等不得?
朱颜心里不安,思量了半日想不出个头绪来,不由得渐渐急躁起来。
“到底有什么急事啊!”她一跺脚,再也忍不得,转头便冲了出去,直接找到了管家,劈手一把揪住,“快说!我父王为什么又去了帝都!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他这么急?
“这……”管家正在点数着一堆总督大人府送来的贺礼,一下子被揪起来,不由得变了脸色,“郡主,这个属下也不知道呀!
“胡说!”朱颜却不是那么好蒙骗的,对着他怒喝,“你是父王的心腹,父王就算对谁都不交代,难道还不给你交代上几句?快说!他去帝都干什么?”
“这……”管家满脸为难,“王爷叮嘱过,这事谁都不能说!就是郡主杀了属下,属下也是不敢的。”
听到这种大义凛然的话,朱颜气得扬起了手,就想给这人来一下。旁边盛嬤嬤连忙惊呼着上前拉开,连声道:“我的小祖宗哎……你身体刚刚好,这又是要做什么?快放开快放开……”
朱颜看了管家一眼,冷笑了一声,竟真的放下了手。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她却聚然伸出手,快得如同闪电一般点住了管家的眉心!
她的指尖有一点光,透入了毫无防备的管家的眉心。
那是读心术——只是一瞬间,她便侵入了这个守口如瓶的忠仆的内心,将所有想要知道的秘密瞬间直接提取了出来!
“郡主!”盛嬷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扑过来将两人分开,死死拉住了她的手,“你在做什么?天……你、你把管家都弄晕过去了!”
然而那一个刹那朱颜已经洞察了一切,往后连退了两步:“什么?!”
当她的手指离开时,对面的管家随即倒了下去,面如纸色。然而朱颜完全没有顾得上这些,只是站在那里发呆。忽然间一跺脚,转头便往里走去。
“郡主……郡主!”盛嬷嬷扶起了管家,用力掐人中唤醒他。那边却看到朱颜冲进房间,随便卷了一些行李,便匆匆往外走,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赶上来,一迭声叫苦:“我的小祖宗哎!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去帝都!”朱颜咬着牙。
盛嬤嬤懵了:“去帝都?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