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七的眼中也是一片失落。当初,在定下这瓮城诱敌深入的计策后,萧七便提出疑问——若是这些招数都失手了,那时候再该当怎样应对?
其实他们已做好了盘算,萧七当时献计,若伏击失败,便由柳苍云等人且战且退,引得一清等人追往太子的藏身之处。最终由董罡锋实施诱敌之策,一清看到董罡锋奔去的方位,自会相信那是太子的藏身之地,随后由董罡锋和袁振联手突袭,重创一清。
只是没想到,这最终反击中最紧要的棋子董罡锋,反被一清偷袭,重伤而死,柳苍云也大败被擒。
眼下的他们,当真是穷途末路了。
顾星惜叹道:“我只得先这么做,换得一清的信任。我自有法子让他不杀殿下,再伺机将其放走,那样汉王才会大势已去。按一清的安排,他便该顺应天命,老老实实地做一辈子王爷。但我那时已在他身边服侍,我一定会煽动他造反,让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萧七冷冷道:“那为何要牺牲绿如?”
顾星惜死死盯着他,道:“你一意孤行,便只有被擒这一途。若是由血尊亲手整治你,只怕你早死透了。绿如和你,我只能保全一个,你说,我能怎么办?”
萧七缓缓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决不能让绿如代我受苦。”
“果真是哥哥妹妹,情深意重。”顾星惜“嗤”地一笑,幽幽地道,“放心吧,绿如不会受苦的,而我一定会设法让太子逃走。别忘了,我是杀手榜上第一人的孤星寒。我有的是手段。若真让一清擒杀了朱瞻基,那汉王便有八成把握当上皇帝,我这血海深仇还怎么报?”
“你这么做,便是将绿如放在火堆上烤,”萧七从未有过地焦躁起来,“你又怎能收手,一清怎会放过绿如,你又怎能救下太子?”
“那你要怎样?你不妨大喊一声,便说我包藏祸心,要谋害汉王,”顾星惜轻笑道,“你只管喊一喊试试看,瞧一清信不信你的话!只是你若这么一喊,一清老道对我多了疑心,我便更加救不下绿如和太子了。”
萧七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发觉,虽然自负足智多谋,但在顾星惜面前自己反成了小孩。这绝色美女将所有都想透了,每一步都严丝合缝。
她似是明艳的宝石,璀璨得让人目眩神迷,又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
“我只为复仇而活,唯有你,在我的算计之外,是我平生最美丽的一次意外。”顾星惜伸出纤纤玉指,抚摸着他的脸,“不管怎样,今儿是咱们的洞房花烛,我要你忘记一切,只记住最美的我……“萧郎,你要记住,这辈子,夕夕其实只有你一个人。”
玉靥上的笑容娇艳而果决,她伸手紧紧箍住他的脖颈,娇喘着向他怀中倒去。
浓腻的幽香仿佛汹涌的春江急潮,将萧七瞬间吞没。
忽听“砰”的一声,阁门被人一下子撞开。
“萧七!”
冷冰冰的喝声,犹如经冬梅枝被折断般清脆。
绿如冷冰冰地站在门口,容颜苍白如纸。
第二章情深玉碎
“傻丫头!”萧七仰天长叹,“恭喜你夕夕,你赢了。”
顾星惜轻掩了下衣襟,清冷的目光中无悲无喜,缓缓从榻边站起。
萧七蓦地圆睁双眸,奋声低喝:“绿如,快走!“绿如冷冷笑道:“我走了,你们好在这里洞房花烛,是么?”
她忽地扬声大喝:“一清师叔,我在这里!”
“顾星惜,贫道记你头功一件!”
哈哈大笑声中,一清率着几名护卫大步走入。其实蹑电蛟一直在门口监视,便是绿如不嘁,她一现身,也早已身陷重围。
绿如却不惊慌,冷冷瞥了眼一清:“一清师叔,能否看在同为武当一脉的情分上,放了萧七?”
“放与不放,哪里轮得到你说话?”一清见绿如一番成竹在胸之状,心内暗自称奇,忽地双眸一亮,“丫头,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绿如微微一笑,扬起手中的布兜,露出黄澄澄的一抹颜色:“看清了么,这便是玄武灵壶。接住了!”说完信手一抛,一道黄光直向一清飞来。
一清忙将布兜抓在手中,打开看时,果见是一只精巧异常的金色葫芦,只扫了一眼葫芦上细密古雅的图案,便知是真品无疑。
这件朝思暮想的奇宝竟会忽然飞来,一清竟欢喜得双手发抖,颤声道:“小丫头,难得你会如此识相,看在一尘的那张老脸上,师叔定会对你网开一面。”
“你爱怎样便怎样,绿如不会承你的情。”绿如高傲地扬起头,“不过师叔别忘了,你只有玄武灵壶,找不到天枢宝镜,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清冷笑:“莫非天枢宝镜也在你手中?”
“没错。先前太子曾说,这两样宝物被他交给一位手下,那个人么,便是小女子。只是天枢宝镜被我埋在了一个地方,地方在哪里,一时我却想不起来。你若放了萧七这小子,我自会领你去取宝,省得你兴致一发,将我杀了。”
“绿如,你怎能如此?”
萧七又惊又怒,心内更觉万分痛惜,在绿如这丫头心底,什么玄武之秘、国之重宝,她全不在意,她只在意自己一人,或许,这正是她最大的弱点……一清连遭绿如奚落,脸上却波澜不惊,道:“你这丫头是我武当的人,我自然不会杀你。只需你交出太子,我立时放了这小子。”
绿如叹道:“师叔有所不知,殿下和董罡锋、萧七三人定下计策,要在这井陉关与你们决一死战。为防万一,萧七亲自将殿下给藏了起来,旁人谁也不知。不过这小子最听我的话,待我劝劝他,定能如你所愿。”
一清眉头紧蹙,又再展开,点头道:“好吧,你这便劝说。”
“你们暂且退出去好么?”绿如神色忸怩,“师叔,弟子连玄武灵壶都给你了,你还信我不过?”
一清微一沉吟,随即冷哼道:“看在灵壶的面上,师叔便给你一炷香的工夫!星惜,你留下。”将手一挥,率人匆匆走出。
给绿如冰冷的目光逼视着,顾星惜却淡然一笑:“你们说吧,我去门外,我的耳朵不好,不必担心你们的情话被我听到。”说着翩然而出。
暖阁中重又悄寂下来。
“丫头,”萧七只觉身心俱疲,木然仰望着爬满蛛丝的屋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会将武当置于千秋罪人之地!”
“我不管那么多!”绿如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她缓步走到萧七身前,向他深深凝视,“我不会管什么效忠朝廷,什么江湖大义,我也不大在乎什么太子……我、我只想,让你好……”说着,忽然呜咽起来。
先前她独对一清时冰冷傲兀,这时却如个孩子般哭了起来。
听得她这声委屈的啜泣,萧七陡觉鼻尖一酸,眼前也是瞬间模糊,却颤声道:“丫头,若是殿下因为你我被抓,那么,我萧七必会自裁以谢天下。”
“放心,”绿如向他深深凝视,泛红的双眸满蕴柔情,忽地俯身下来,在他耳边呢喃着,“我不会让你死,也决不会供出太子来。”
萧七只觉脸上一片潮湿,绿如的珠泪止不住地洒落在自己脸上,又和自己的泪水交融一处。跟着便觉胸口一热,一股真气蓬勃地传入体内。
“一清的截脉法太过霸道,我也解不开,你将我这道真气纳入丹田,过不多时,或能自己冲开来。”她说着扬起脸来,苍白如雪的脸上忽地生出红晕,“萧哥哥,以后你会记得我吗?”
她自来只叫他“萧七酸”甚至“死酸七”,这“萧哥哥”是她很小的时候才叫的,那是她还只有十二岁,再次听得这声久违的“萧哥哥”,萧七不由心中一荡,叹道:“丫头,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会不记得你?”
“在你心底,只当我是个黄毛丫头么,”绿如轻咬樱唇,忽道,“我……我要让你记住最好的我……”她款款起身,忽然起身解开了身上的衣襟。
“绿如,你要做什么?”萧七的心如被巨浪击中。他知道绿如虽然泼辣娇蛮,却极是严谨自重,忽然间做出这样的举动,一股不祥之感如山压来。
绿如没搭理他,娇红的笑靥上有一抹决然之色,随着她素手轻分,幽红的暖阉内刹那间明亮了起来,欺霜赛雪的玉色,柔滑如月的曲线,如兰似麝的馨香,犹如烈火般妖娆而炽热。
“看到了么,萧哥哥,”绿如的声音发着颤,有几分羞涩,更有几分害怕,却再次俯下身,用花瓣般的香唇吻住了他,“你会一辈子记住我吧?”
丁香暗渡,带着欢悦的甘甜,更有痛彻心扉的凄楚。萧七心中响起雷鸣般的轰响,纯纯的处子温香如喷薄的烈焰,将身周的一切都燃成了碎屑。
和顾星惜相比,绿如的唇有些笨拙,只是很用力地吮吸着他,那种先冷后热的温度,那种带着啜泣的颤抖,却如火焰般直钻入他的心魂深处。
“你记住我了,是不是?”她终于起身,全是眼泪的脸上有了笑意。萧七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喃喃道:“赶紧跑,赶紧跑吧丫头,从这窗户出去……顾星惜或许会对你网开一面。”
“不成了,”绿如笑着摇了摇头,忽然间变得害羞无比,匆匆穿好了衣裳,又俯身抱紧了他,轻声道,“放心吧,我有办法骗他们的。记住啊酸七,那个顾妖女对你不好,你日后定要找个对你好的人,记住了么?”
见他怔怔点头,她才站起身来,再深深望了他一眼,忽地叫道:“好了,师叔,你们来吧!”
这一喊,声音很大,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震得萧七耳膜震响。喊的时候,她的目光仍旧紧紧定格在萧七的脸上。
阁门打开,顾星惜斜倚在门口,美眸中颇多疑惑。一清则在阁外冷冷道:“丫头,师叔已快等不及了,那小子都告诉你了么?”
绿如“嗤”地一笑:“恭喜师叔,这小子榆木脑袋开了窍,供出了朱瞻基的藏身之地。”
萧七的心轰然一震,想到适才绿如说的话,忽然间明白了她要干什么,她要一个人完成最后的刺杀。
只是,按照先前的盘算,必须以董罡锋为主,柳苍云、萧七合力相助,此时绿如这弱女子孤身一人,却要完成最后的诱敌、伏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一清心中大喜,却不动声色地道:“在哪里?”他声音才落,忽听得几声马嘶在后院爆出,跟着便听护卫们惊慌的声音:“不好,他们逃了!”
一清目光一灿,沉声喝道:“小丫头,你胆子不小,竟敢跟我玩儿调虎离山?”
城楼上已传来擎天蛟的喊声:“启禀国师,有两人乘马逃了,看身影是铁骋和庞统,不知马上还有没有其他人,我大哥已率人追了过去。”
绿如冷笑道:“听见了么,这不叫调虎离山,这是弃卒保车,逃命何必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铁骋率着庞统这时候拼命逃,正是要引你们赶去追击。朱瞻基还躲在那老地方,他要候到天黑,才会偷偷溜走。”
“好。”一清暗自松了口气,心下又想,“小丫头说得头头是道,但也说不准是跟我故布疑兵。”当下仍是扬声喝道,“擎天蛟,你们也随你大哥去追铁骋他们,多带人手,连一根马尾巴都不得放过。”
擎天蛟吆喝一声,挺身跃起,带着仅余的十余号护卫,纵马奔出。
一清针芒般的目光紧锁在绿如身上,冷冷道:“不过,铁骋他们先前的藏身之处必然有些古怪,这么久竟也未搜出。”
绿如淡淡道:“师叔算无遗策,也该看出来了,朱瞻基连这等下三滥的诱敌之策都施出来了,那已真是狗急跳墙,黔驴技穷了。”
萧七僵卧榻上,听得他们的对答,心中阵阵发紧,更为绿如忧心。单凭这丫头独自一人便想诱杀一清,无异于舍身饲虎。
他想张嘴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被绿如封住了哑穴。
“你们跟我来吧!师叔可要言而有信,放了这小子。”绿如又瞟了一眼萧七,幽幽道,“在我的心底,没有江山,也没有师门。我只要让他好,哪怕我自己粉身碎骨。”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如同梦呓般滑过她的唇边。萧七却听得清清楚楚,登时只觉肺腑间一股热流涌起,泪水如潮涌出。
心中爱恋、悔痛、苦涩、焦急诸般情愫交织一起,如沸腾的怒潮般翻涌冲荡不休。忽然间他胸腹一暖,那道绿如注入自己体内的真气竟如热水般鼓荡开来,与丹田中的真气交融一处,一道经脉已被这股真气冲开。
一清也不由叹了口气,冷哼道:“一尘心如铁石,却收了你这么个情根深种的女弟子,倒也奇了。不过这很好,率性而为,才是真性情。找到朱瞻基之后,师叔亲自给你们主持婚事!”
绿如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好吧,先擒住朱瞻基再说。”翩然出屋,在头前带路。
顾星惜秀眉微蹙,也跟着一清疾步奔出。
萧七还是不能稍动,只得全力运劲冲击被锁闭的经脉。一清的截脉手法果然霸道,他的真气蓬蓬勃勃,又向第二道被封的经脉撞击过去……眼看着那道窈窕的翠绿背影飘然闪出门外,萧七只能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等等我,丫头,不管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身后……”
院中仅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护卫,一清匆匆地挥了下手,那几人便围拢在暖阁前看守萧七。
夜色深沉,井陉关内冷寂下来。
这井陉关已变成一个大驿站,内里只供来往官员及传递文书的公差住宿,此时还有十多个寄宿在驿馆的差役,早被一清命人尽数捆绑,团团塞入后院的一间空房内,只待大事一了之后,再将这些人尽数灭此时二十多名护卫又被擎天蛟率领着,去追击庞统,院子内愈显得空荡荡的。
绿如在前款款而行,一清、顾星惜带着五名护卫自后跟随,片刻后转入后院,直向马厩行来。
一清冷冷道:“丫头,若是寻不到朱瞻基,你那小情郎,可就没命了。”
绿如回过头,苦着脸道:“师叔,你不信我也得信那玄武灵壶吧?”
一清“哼”了一声,没有搭腔,心中倒是安稳。
绿如道:“师叔,说起玄武灵壶,你说为何河图洛书要刻在那上面?”
一清一愣,信口答道:“河洛之说与道家心法息息相关,但刻在紫金葫芦上,只怕另有妙义。”
绿如笑道:“师叔当真高明,我再给你透个秘密,据苍涯子推断,你老怀中的紫金葫芦,其实内里暗藏有机关锁,若打不开机关,便会毁损里面的秘图。绿如忽然这时想起他这句话来,便提醒师叔一句,可别碰坏了那紫金葫芦。”
“秘图……机关?”一清一凛,不觉摸了下怀中的葫芦,暗道,“苍涯子是一粟的弟子,看来对这玄武之秘所知甚多。”转头问顾星惜道,“那苍涯子现在何处?”
顾星惜沉吟道:“追杀时谁也没有在意这人,或许适才乱糟糟的,已给人杀了吧?”
一清心中一沉,喃喃道:“那就可惜得紧了,稍时要仔细点搜。”
转入马厩,只听慵懒的马嘶声不时传来。这井陉关内是一处大驿馆,备有官马,马厩是数间大房。绿如大摇大摆地直行到马厩的最后一间房。
行到马厩前,一清已有恍然大悟之感,这地方臭气哄哄,先前几次搜查,料想众护卫都是敷衍行事,没有细加理会,不想这里面竟是颇有玄机。
绿如快步上前,在满是马粪气息的地面上东敲西打,跟着掀起了几片破草垫子,登时现出一座圆形暗盖。
“这下面竟是……”一清心内惊喜,脸上却不露声色。
绿如道:“此地是兵家必争之地,这地窖原是前朝所建,是密藏兵刃之处。但这地窖的年代太久远,连现任驿丞都不知晓,只有铁骋的属下管八方,曾在此处做过数年驿丞,知道这地方。这绝密地窖便成了朱瞻基最后的藏身之处!”
“原来如此!”一清老眼放光,“怪不得老道两次来到这井陉关,都不知此地还有个地窖。”向顾星惜一挥手,快步跟上。
圆盖掀开,果然现出一间巨大的地窖。
绿如向一清点点头,当先跳了进去。一清俯身细看,见这地窖入地颇深,怪不得自外面全然探查不出。地窖内还燃着两盏油灯,一清稍稍犹豫,便也闪身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