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朱高煦已说不出话来,身子软软滑落椅下,只能愤愤地盯着程继。程继瞥了一眼两名属下,忽自怀中拔出一把冷飕飕的匕首,冷笑道:“对不住了千岁,下官交出去的,只能是死汉王,不能是活干岁。你我之间的秘密太多,若任由你胡说八道一通,下官只怕要遭大殃。放心地去死吧,这时候身死,说不定朱瞻基还能充个仁君,放过你的家人……”

一股冷风自门缝中灌来,程继得意的笑声忽然止住,愕然盯着门口俏立的一道倩影。

蒙面倩影缓缓逼近,却带着一股妖异的美艳,也带着一股彻骨的杀意。

“拿下!”程继大喝。那两名青衣属下更是惊骇,以他们的身手竟全没留意这女子是何时进来的,忙挥刀卷向黑衣女子。

两把鬼头大刀如泼风般旋出,他们已知道遇上了平生罕见的敌手,这两招乱披风刀法已施到极致,且两刀分进合击,密集的刀光间几乎没有任何缝隙。

可那女子窈窕的身影竟自森寒的刀雨中切入,玉腕轻挥,一刀轻轻巧巧地剜出。淡红的刀光带着致命的杀气,瞬间轻点在两人的咽喉处。

血花凄艳地绽开,那两人眸中全是不可置信之色,连惨呼都不及发出一声,身子软软跌倒。

“星惜,星惜!”僵卧在地的朱高煦眼中已闪出光彩。

这一刻,顾星惜是他一生中见到的最美的倩影,那抹冷艳的黑衣甚至发出了圣洁的光辉。

哪知便在此时,黑影暴闪,一直躺在地上的袁朝森蓦地跳起,双爪电般探出,手中紧扣的掌心钺耀出凛凛的寒芒,飞刺顾星惜的背心。

此时顾星惜正提刀逼近程继,后背毫无防备地面对着袁朝森。

朱高煦在心底凄厉地大喊。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背叛自己的,还有袁朝森!

猿化与蛇隐交厚,毒功上的修为自是不弱,又怎能轻易被程继这狗官的药酒麻翻?想必他知道顾星惜是随着自己来的,多半会奉命埋伏在外,故而他要假意中毒倒地,为的便是这狠辣一击。汉王的心瞬间冰冷,为心腹的临危叛敌,,更为那袭即将染血的凄美背影。

光芒爆出,那袭娇弱背影居然没有倒下,而是电光石火之际,向前猛然一抢。似乎她早就预料到对方要出手暗算,这料敌机先的一抢极为紧要。

袁朝森迅若疾电的双钺飞投陡然走空,猛见暗红疾闪,一缕刀芒忽自顾星惜的肘下钻出,绝艳的相思刀,砍出了绝艳的血花。

袁朝森仰头,望着自己咽喉飞出的灿烂血珠,直愣愣地栽倒。

“袁兄忘了么,星惜是杀手榜第一人,真正的杀手决不会无故把后背对着别人,”顾星惜冷冷望着他,“除非,我要诱你出手!”

袁朝森的眸中满是不甘之色,随即目光僵冷。

“砰”的一声,程继这时已乘机撞向一道屏风。这位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这时居然身手不慢,屏风瞬间张开,后面现出一道暗门。

程继本就是那种几乎每天都惴惴不安的人,特别他是跟汉王这样凶险的角色打交道,故而他这私宅内机关重重。这个动作他已暗地里练习了百十遍,此时果然收了出其不意的奇效,顾星惜被那机关一扰,甚至不及发出相思银针。

她秀眉一挑,正待追去,忽听得屋外脚步细密,似有数人已向这里冲来,听足声便知都是高手。她叹息一声,转身抓起桌上温酒的水泼在汉王脸上,再将他负在背上,飘然跃窗而出。

温水冲面,又给夜风一吹,朱高煦已觉得那古怪的麻痒感在慢慢消逝。

他轻轻搂住那娇软的香肩,手臂间温存着女子纤弱、温暖,却又起落如飞,浑似神话中的狐仙。给明月般柔媚的女子背在身上,他竟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软弱的人,这念头让他觉得万分滑稽。

他仰起头,声音恢复沉冷:“星惜,你要去哪?”

顾星惜道:“趁他们没有逼来,我能带着你溜出京城,运气好的话,当可避开张辅的军队,在远郊西南侧的青龙坳里,还有咱们的一队十五人的精骑,咱们能连夜逃回乐安!”

“逃回乐安?”这个逃字显然刺痛了朱高煦,汉王拧起浓眉,冷笑道,“星惜,只剩下你我了,不是么?”

他的话颇有些英雄末路的意味,顾星惜也不由一怅,道:“是啊,那又怎样?”

“我们已没有退路,旁人都以为我们会逃之天天,但这时候,才该当鱼死网破!”汉王长长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走吧,皇城大内侍卫中还有本王的人,咱们这时进宫,袭杀朱瞻基!”

听得这番破釜沉舟的冷硬话语,顾星惜的芳心也不由一紧。这时她终于明白为何朱高煦在大明朝有那么多的追随者,这人真的有种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度,其气魄与手段,恰与永乐大帝相仿。

京城外一家名为“小登科”的荒僻客栈,此时正笼在宁谧的夜色中。

还算洁净的客房中,萧七和一粟有些懒散地对坐着。

二人只花了半个时辰便摆脱了热忱的英国公张辅,一粟本就不愿与官家纠缠,萧七也看出危机初解,便只得由着一粟。

静坐在橙色的灯芒下,回想深夜的这番历险,萧七还觉得心有余悸,叹道:“好在太子那里,也是八百里加急快马进京。进入北直隶后,已是一马平川,绕开真定府和保定府这两处一清老贼布下的罗网,并无多少难处。况且一清那老贼死后,余下的乌合之众,再也无力兴起大的风浪。”

一粟叹道:“朱瞻基入主紫禁城,已是板上钉钉。这便是天命。”

“老道士,你说,这天命,与玄武天机有何干系?”

一粟的脸孔骤然肃穆起来,许久,才摇了摇头:“我们不久便会知道。”起身关门闭户,他才小心翼翼地在灯下摊开了玄武灵壶和天枢宝镜。

萧七自顾自地在床角高卧,冷眼旁观。一粟拈起紫金葫芦,反复验看,口中道:“若觉好奇,只管过来细看。”萧七道:“不敢不敢,只怕小生知道太多,会被你老人家一记太乙雷掌给就地正法。”

一粟淡然道:“贫道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伤人,更不会做出杀人灭口之事。当日袭杀单残秋,也是替我武当师门护佑太子。若不然,当日在地窖中,早就杀了你等灭口。”

萧七知他所言不虚,这老道的武功深不可测,当时的自己和师尊都已无力再战,他若真要灭口,也是弹指之力,心下好奇,干脆凑过来细瞧。

“看到葫芦底部这两个字了么,三四!”一粟翻过那面铜镜,指向铜镜背面的中心。但见背面中心是一根凸起的圆柱,长有寸余。铜柱边缘刻着四圈阴阳相间的同心圆,在同心圆边上竟也刻有不起眼的两个字“阳隅”。

一粟缓缓道:“将这四字相合,灵壶在上,宝镜在下,这四个字便是——三阳四隅!”

“佩服佩服,”萧七心中认可,口中仍不忘奚落,“恭喜你又多了一个字谜,算上先前那四句字谜,已是五个字谜,够你这猜谜痴人钻研十载啦。”

“太极之源,九霄之阁,合一最上,九五之化——这四句秘语,我已解开了大半。”

萧七暗吃一惊:这老道外貌浑浑噩噩,想不到智慧竟这般高,才几天工夫,竟已解开了大半。他却冷笑道:“一粟啊一粟,你吹牛的本事倒是大有长进。”

“不必使激将法!”一粟淡淡笑道,“我这便解给你看,太极之源——太极由何而来?”

萧七沉吟道:“周敦颐《太极图说》云:无极而太极。太极之源自然是……无极?”

一粟笑道:“造这十六字秘语的人,不是我师尊碧云真入,便是我大师兄一尘掌教,他们都是道家宗师,诸般推算,也要从道家入手。周敦颐的《太极图说》是儒家经典,但也是得自道家,无极而太极,这句话倒说中了八九不离十。你也算道家弟子,对这流传天下的太极图,所知多少?”

说话间,他从腰间掏出支秃笔,蘸了残茶,在桌上画出了阴阳相抱的太极图来。

这张图萧七自幼便在武当山大小宫观中见得熟了,听得一粟这一问,萧七却不由一愣,但他死活不愿在这半疯老道面前示弱,索性大大咧咧道:“《易经》有载‘易有太极,始生两仪’,故而么,伏羲画卦,文王成书,这太极图自古有之。”

“自古有之?”一粟眼角掀起一丝不屑,“看来柳苍云那傻小子只知教你武功,却教出你这样一个四六不通的蠢材来。记住了,‘太极’这二字流传极久,《易经》、《庄子》中早有论述,但‘太极图’这三字却是近世才有的,至北宋周敦颐时,才提出‘太极图’这三字名称。周敦颐的渊源,便是得自五代高道陈抟。陈抟老祖最先做出无极图,传给种放,终于传到邵雍、周敦颐之手,诸位大儒辗转相授研习,才由周敦颐将之改为太极图。”

萧七的脸色登时一红。他生性洒脱,读书时不求甚解,自以为读书不少,却多是诗词歌赋,更极少细加推敲,不想自幼看熟了的太极图竟有这般渊源,更想不到,“太极图”这三字语,竟是到北宋周敦颐才提出来的。

“只不过,周敦颐的太极图样式,可不是我们熟见的这阴阳鱼太极图,而是个推衍万物化生的五层图式。流传天下的这种阴阳鱼式太极图,最早见于南宋张行成的《翼玄》之中,又经诸儒生推衍议论,直到本朝初年,才大行天下。

“而周敦颐这五层太极图式,其实是由道家陈抟老祖的《无极图》而来!二者几乎一模一样,周敦颐完全是将道家的《无极图》拿来,改了个称呼,便成了《太极图》!”说话间,一粟翻箱倒柜,竟自抽屉内摸出一块残墨、两页废纸来,登时如获至宝,研开了,用秃笔在废纸上刷刷点点,顷刻间画出了“无极图”。

这“无极图”是以图演说道家的修炼程序,更因陈抟曾在武当传下一路心法,萧七倒早就见过此图,凝神看了几眼,忽地心中一动,叹道:“你是说,‘太极之源’,指的便是这陈抟老祖的无极图?”

“你还不算笨到极点。”一粟点头道,“‘太极图’三字,最早由周敦颐提出,而周敦颐此说,实是由无极图改头换面而来,无极图自然是‘太极之源’了!”

萧七只觉他这番剖析入情入理,但心中仍是将信将疑,道:“那‘九霄之阁’呢?”

“这九霄之阁,老道辛苦多日,也已悟出。九霄者,九重天也,那自然是大内九重了。阁么,定是玄武阁无疑。当年‘南修武当、北建京城’时,一尘师兄曾奉命入北京,督建了三座玄武阁,在北京皇城内的这一座最是鼎鼎大名,每年里永乐大帝都要亲去祭祀。”

“大内玄武阁?”萧七叫道,“你疯了,那里是皇宫大内,难道你要去闯皇宫?”

“皇宫大内,也没什么了不起。”一粟见萧七满脸愤愤之色,淡然一笑,“你不想去看看你的老朋友么,眼下皇宫内的形势波诡云谲,只怕朱瞻基未必便会一帆风顺。今夜已快天明了,咱们便明晚动身,进去逛逛。”

萧七听他将擅闯皇宫,说得跟出门遛弯一般,不由哭笑不得,冷哼道:“你贸然去闯皇宫,便不怕给武当宗门惹来事端?”

“你若胆小怕事,跟在老道身边,反是累赘,不如就在这里等我最好。”

萧七冷笑道:“又使激将法,这可是东施效颦了。不过,本公子定要跟你寸步不离,免得你到时突生歹意,又对太子殿下做出什么事来。”一粟一笑,收了双宝,便在蒲团上盘腿静坐,再无声息。

转过天来,一整日,二人都深居简出,直到更深人静时,才上了大街。

街面上冷清清的没个人影。大明朝严行夜禁制度,在京师更是暮鼓敲响后,街面上若有行人走动,会被巡夜胥吏盘问甚至抓捕。好在一粟却早已盘算好了路径,带着萧七只在偏僻幽暗处行走,没多久便来到一处高大的宫墙外。

萧七见这宫墙绵延远去,一眼竟难见尽头,知道已到了皇宫外,忍不住道:“你怎么这般熟稔,以前来过么?”

一粟道:“进过两次,也没甚要事,只为克除心中的恐惧。”萧七便不再言语,只觉跟在这一粟身边,平生所知的一切全都乱了套。

两人跃入宫墙,但见皇宫广大得望不到头,许多处宫灯闪耀,都悬着贴了黑色“奠”字的白纱西瓜灯,串成明灿灿的白色长龙。看来朱瞻基回到皇宫后,已掌握了大局,宫内不但公开了洪熙帝驾崩的讯息,更开始了祭奠。

只是这皇宫太大,亮着灯的地方太少,更多的地方却是黑沉沉的,好似漆黑无边的大海。一粟倒是轻车熟路,拉着萧七蹑足潜踪,七拐八绕,便到了一处孤零零的院落前。

院内黑漆漆的,但借着淡淡月辉,还是能看到院前匾额上高书着“玄武阁”三字。院门没有锁,一粟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

“谁?”可巧院中竟有个老太监竟未入睡,还在院中溜达,闻声忙喝了一声。一粟淡然答道:“是我。”

两人目光一对,那老太监竟“哦”了一声,犹似看到熟人,点了点头。一粟挥手道:“这么晚了,去歇着吧。”老太监又再点头,喃喃道:“人老了,睡得晚。”捶着腰,慢慢走向后院。

萧七冷笑道:“这跟单残秋一般,也是迷魂之术?”一粟摇头道:“单残秋那迷魂术就是个笑话,这是我武当最高明的掩神之法,不过老道已将这门功法神而化之,独创出‘透神法’,可入神透脑,感悟人心。”

“感悟人心?”萧t沉吟道,“你便是靠着这门奇术洞悉万物至极?这样也能体悟至道?”

一粟点头一笑:“人心即道场,感众生之心,悟本心之道。”萧七暗自苦笑,山河一清是个狂神,这一粟却如同疯神,将众生万物都当做悟道的工具。

玄武阁所在的小院并不大,借着淡淡月辉,细细转了两遭,一粟却连连摇头,显是毫无所得。

“进去瞧瞧。”一粟大步走入了玄武阁。抬头望见真武神雍容的面容,一粟的神色又有些肃穆。大殿中点着长明灯,却还是有些幽暗。

萧七东查西看,沉吟道:“这便是‘九霄之阁’么,这皇宫内为何也要建一座玄武阁?”

“玄武本是北方之神,北方属水,真武也是水神。在此建玄武阁,一来可用水神镇防火灾;二来么,真武大帝本就是朱明皇室的家神,自然要在皇宫内建殿祭祀了……噤声!”一粟忽地摆了下手,“有人往这里来了。”

萧七知他感应力超人,不由一凛,道:“莫非咱们露了行迹,大内侍卫赶来捉拿我们了?”

一粟侧耳倾听,摇头道:“听脚步决计不是,这群人排场好大,难道是……太后或是朱瞻基?有趣,这时来不及出去了,咱们且听听他们要议论什么大事!”不由分说,拉起萧七的手,飘然跃到了神像后。

片刻后,便听靴声“笃笃”,许多人正大步走来,萧七心内发紧,却听一粟道:“心如枯木,寂兮廖兮。”声音似有魔力,顿时让萧七心神一静。一粟又道:“你武功内功根基深厚,修习蛰龙睡是水到渠成,我这便传你口诀,心息相忘,神气合一……”

萧七不知这是否又是一粟的新试手,但这蛰龙睡是他倾慕已久的武当秘传奇功,忍不住仍是照他所说,运功流转,片刻后便觉气血乃至心跳都舒缓下来,偏偏耳目却灵敏无比。

忽地只觉神像侧方透入的光芒大盛,各种灯盏映得神像前方亮堂堂的,一群人已进得殿内。

跟着便听有人吆喝:“大明太子殿下亲来拜祭真武大帝,闲人退下。”

果然是太子殿下。萧七心中一喜,随即又生疑惑,为何这么晚了,太子却来这偏僻殿宇祭祀真武?

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片晌后殿内才悄静下来。萧七凝神细听,似乎殿内只有两人在神像前方踱步。

“程继,”朱瞻基的声音先响了起来,“有什么事快说吧。”

“殿下见谅!”后响起的声音略带沙哑,却颇为沉稳,“臣程继有要事禀报,但在这非常时期,宫中到处都是耳目,只得斗胆将殿下带到这里来。”

萧七听得程继这名字,只觉有几分耳熟,隐约记得这是个大官,却不知此人乃是内阁要员之末,更曾亲自给太后献计,险些掀翻了朱瞻基的太子之位。

朱瞻基“嗯”了一声,声音透着几分不耐:“你如此小心,也是应该的,到底何事?”程继缓缓道:“请殿下下旨,擒拿柳苍云,即刻问斩!”

萧七的心“咚”地一跳,险些惊叫出声,好在一粟的手掌已搭在他背上,一股醇和之气悠然传入,才让他静下心来。

朱瞻基已低呼起来:“你胡说什么!柳掌门这一路护送,劳苦功高,怎能擒拿问斩?”

程继道:“兹事体大,容臣慢慢道来。万岁突然暴毙,天下传言四起,都说陛下耽于女色而亡,若下旨归罪于柳苍云,便可尽扫陛下亡于女色的流言。殿下杀一道士而保先帝贤名,何乐不为?”

朱瞻基吸了口寒气,愕然道:“你……”随即便是急促的脚步徘徊。神像后的萧七不由心跳发紧,又是担忧,又是愤怒。

“这还只是其一,”程继慢悠悠地又道,“其二,汉王蠢蠢欲动,一直畏惧殿下对其下手,只怕会抢先造反,而殿下未及登基,根基不稳,若此时斩杀柳苍云,再假意下旨安抚,可麻痹汉王。殿下登基之后自可从容布置,兵发乐安州,擒汉王易如反掌。”

朱瞻基的脚步声陡然顿住,颤声道:“柳苍云的背后,是武当宗门,武当对我大明一直忠心耿耿,他这武当掌门原是父皇的布衣至交,又怎能突然加害父皇?这罪名搬出去,只怕堵不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吧?”

“殿下果然虑事周全!”程继叹道,“咱们只是归罪于柳苍云,没说是他刺杀。只说他擅闯宫禁,藐视天威,出言无状,讥讽万岁。万岁顾念布衣至交的情分,未加治罪,但转天急怒攻心后突发心疾而亡。如此一来,更成全了万岁的义气之名。”

朱瞻基的呼吸登时紧促起来。萧七的身子却已突突发颤,几乎便想跃出神像,一掌将程继拍得骨断筋折。

“还有一个缘故,那便是玄武之秘。”程继慢悠悠地又说了起来,“殿下远赴武当,原是要取回玄武天机双宝的,但这二宝至今却未见踪影……”

萧七听到这里,微觉诧异,随即释然:“是了,这两宝枝一粟抢走之事,殿下还没有公之于众……”

只听程继又道:“此事说来也颇多蹊跷。但柳苍云若被问斩,许多麻烦也尽可推到他的头上。

“咱们只管先杀人,罪名么,总会有的。”程继笑吟吟的声音有些发飘,深为自己又点破了一个官场至理而得意。

萧七又惊又怒,双拳紧攥,便要暴起跃出,忽然间背后那股力道由柔和变得沉厚,瞬间透入自己的奇经八脉,竟让自己的身子僵硬起来。借着神像四周折射来的一点微光,萧七看到一粟向自己缓缓摇头,目光不容置疑的坚定,显是禁止他出手干涉。

“柳苍云必死!他也只有一死,先皇不但清誉得保,还能成全殿下的仁义之名,何乐而不为?”程继的话声始终不紧不慢,“殿下别忘了,当初可是太后她老人家亲下的缉拿柳苍云之令。殿下这么做了,便如亲口承认了太后决断英明,她老人家知道后定会欢喜的。”

朱瞻基默然无语。整座玄武殿都静下来。

这实在是个两难之择。一粟的眸子都在灼灼闪烁,可惜看不到太子的眼睛,无法施展透神术探查人心,让他深感遗憾。一个当朝太子,他要下令斩杀一个于他有恩的无辜之人,作为他登基前的重要举措,这该是何等艰难的抉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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