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晖生长于中原,自小见多了女真人耀武扬威、烧杀掳掠,心中的反感憎恶异常真切。而凌郁是江南水乡间长起来的孩子,她熟悉的生活是朝廷带着民间的一片歌舞升平,是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富贵华丽。外族的攻城略地于她更像是史书里的一段记载,汉人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抵抗亦不过是茶肆里听来的一段闲谈。虽然明知这个自白山黑水之间而来的野蛮民族是仇敌,但她没有切肤之痛,便也没有徐晖那般深切的痛苦与矛盾。在司徒家族灌输的教育里,这原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属于汉人的土地被女真人夺了去,与其斥责抢夺者的贪婪与凶狠,不如责怪自己人的软弱可欺。
凌郁和许许多多像她一样的年轻人,勉强生吞活剥着他们没有经历过的历史。颜公子究竟何人只是一片小小的阴云,从她心上轻轻拂过。所谓民族仇恨带来的震动,其实尚不及苦苦揣测为何颜公子的身份来历义父对她只字不提,司徒家族与金人暗中往来一事也避讳莫深,把她当成外人一样瞒着,反倒是汤子仰成了知根知底的心腹。
幼时的家庭变故为凌郁打造了一副漠不关心的外衣,皮子是寒冰,里子却布满毒刺,深深扎入她灵魂。这颗敏感的心需要强大无遮拦的深情厚爱去温暖。她近乎偏执地想赢得司徒峙最纯粹彻底的父爱,然而如今,他竟然把自己当作是外人一样地防着不信任,这让凌郁感到分外伤心。
在霸州这一夜,大家都不好过,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翌日清早,司徒家族一行便启程南下了。为避人耳目,司徒峙、颜公子及其贴身侍从都乘马车,司徒家的武士们也一改威风凛凛的招摇,收敛锋芒,素面朝天,扮作寻常人家的扈从。徐晖和凌郁得了指示,策马于颜公子车舆两侧,严防任何外人接近。徐晖虽不情愿,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偶尔回头望望高天,见他垂头丧气地跟在队伍末尾,毫不掩饰内心的不快。徐晖唯恐司徒峙察觉,心上不免担心,然而却又有些羡慕。
几日下来,一行人没有碰上任何可疑的人和事。渡过黄河,深入中原,雕鹏山的势力在这一带已然大为削弱。司徒家族的侍从们暗暗松下一口气。他们不必像在河北时那般紧绷神经,紧扣武器,眼睛立时便被身边的景物吸住了。
汴京路日积月累下来的古都气派冲走了北国的荒凉贫瘠,连年战乱的深痛巨创都掩不住这片中原大地的富贵气象,满目疮痍也遮不住其骨子里的阔达蓬勃。大城市里布满了宽阔齐整的街道、人声鼎沸的茶坊酒肆和街市。来往人流,或骑高头大马,或乘青衣小轿,个个衣着光鲜,神色威仪,既不似北方贵族那般豪迈粗犷,也不是江南名士的流丽风致,而是数代名都孕育出来的雍容华贵,以及这皇家雍容落到民间糅合成的平实庄重。
徐晖和高天踏上熟悉的乡土,都从心底猛地涌上一股热浪。他们蓦然发觉,江南再富庶妙曼,毕竟也只是华美的异乡,这片中原大地才是造就了他们此身此心的故乡,是让他们最舒畅惬意不能割舍的地方。那寒冷是他们习惯了的温度,那官话是他们熟稔的乡音,那风是属于他们的风,地是他们踩惯了的地,连那市井喧嚣也是他们所喜欢的人世繁华。两个年轻人心上模模糊糊升起一个念头,他们是谁,他们将成为谁,原来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深深打上了故乡的烙印。
北国苦寒之地长大的颜公子也被中原风物勾了魂魄去。他还记得初见那幅著名的《清明上河图》时,上面所描绘汴京的热闹可亲一下子扎进了他的眼窝子里,那股钻心的刺痛与贪恋。如今他终于亲身来到这比画中更生动鲜艳的旧都京城,还在街头见到了画上所没有的女真骑士。他暗暗下足了决心,这片辽阔的中原大地,连带着那诗情画意的江南,统统都要归属于他。
沿途司徒峙对食宿的管理极其严缜,只住司徒家族的落脚点,不然宁肯露宿城外亦不投店;只在可靠的地方用膳,不然便派人买来食物。然而憋屈了这许多时日,任谁都抵御不住这凡尘俗世的热闹诱惑了。颜公子指名要在开封最好的酒楼用膳,司徒峙料想也无大碍,便遣汤子仰先去马行街上的丰乐楼仔细布置了一番,再陪颜公子款步登上二楼包厢,享用一顿开封府的豪华午宴。
颜公子脸上透出团团兴奋,倚着围栏不住向楼下张望,又饶有兴致听那店家报唱菜名。司徒峙请颜公子上坐,自己携凌郁和汤子仰在下首陪同。颜公子对开封颇感兴趣,不住询问这中原风物。司徒峙遂叫徐晖进来:“阿晖,你不是河南府洛阳人吗?这中原的掌故你说来与颜公子听听”。
徐晖心中多么不情愿,却也只得强撑着笑脸说些典故逸闻。颜公子和司徒峙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一顿饭便吃得有声有色。徐晖讲说开封意为开拓封疆,居天下之中,早在战国时已是魏国都城,从古至今天下纷争时必为四战之地,平定安和时则为五方会聚之所。听到此处,颜公子深琥珀色的双眼登时亮了,扬声赞道:“好名字!好地方!”
颜公子显然是好酒之人,持小杯嫌不过瘾,呼来小二换成海碗,咕咚咚一饮而尽,面不改色,透着北方汉子的豪气。司徒峙笑道:“颜公子,你喝的这杜康美酒可是中原佳酿,早在两千年前便已十分得名了。三国时的霸主曹操还曾在诗里赞美这酒哪!”
“曹操我知道,他可是个乱世里的英雄人物!我最欣赏他说过的一句话,‘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了不起,深合我意!”颜公子昂起头说。
汤子仰察言观色,举杯附和道:“颜公子的气魄与胆识只有比曹公当年更胜一筹哇!”
徐晖和凌郁听得云里雾里,都想,曹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比他更胜一筹,那岂非要自己当皇帝了?
这话徐晖他们听不明白,却着实说到了颜公子的心坎里。他哈哈一笑:“那我可就当仁不让了!司徒先生适才说曹操赞美这杜康美酒,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操这首《短歌行》本就写得大气磅礴,从司徒峙口中慨然诵出,更有一股苍凉雄壮之气。
颜公子道:“燕京的酒太辛烈,打猎时喝上一大口倒还好,摆在宴席上就显得粗劣了。还是这中原的酒好,有一股甘美的回味。凑在一桌就喝得热热闹闹,一个人喝还能够解忧解烦!”
汤子仰凑笑道:“海陵王年轻有为,哪儿还有什么愁烦需得独个儿喝闷酒哇?”
颜公子笑着摆手道:“你可不知我的烦心事呀!每日多少大小事务都得由我亲自打理才罢!”
“颜公子打理各地商铺,十分操劳。出门在外,更要多用些酒菜,仔细调理身体啊。”司徒峙夹起一筷糖醋熘鱼,轻轻放进颜公子碗中,眼角却刀锋一样扫过汤子仰。
汤子仰猛然惊觉自己适才失言,脸一下子红到了脖根。颜公子却没听出来这话根里含着的提醒与警示,又喝一碗酒道:“是呀,中原酒菜胜过我们那儿十倍百倍,正是要多用些”。
汤子仰那一声海陵王随口而出,旋即淹没在丰乐楼的嘈杂与喧嚣之间,但落进徐晖和凌郁二人耳中,却有如划过黑夜的一道闪电。他们同时都想起司徒峙给韦太后密函里提到的那位“大金完颜氏海陵王亮”,心里霎时豁然一亮。这位神秘的颜公子,让司徒峙都毕恭毕敬的颜公子,原来根本不姓颜,而是复姓完颜。他也并非什么北方富商,而是金国皇帝的五弟、声名显赫的海陵王完颜亮。
明白了这个关键,适才饭桌上那番暗藏玄机的对话便也即刻想通。完颜亮是将自己比作了平定乱局、把有国家实权的魏王曹操。而汤子仰似乎是在恭维完颜亮有能力完成曹操没敢做的事情,有朝一日取帝位而代之。
汤子仰无意中泄露的秘密被司徒峙不动声色地盖了过去,徐晖和凌郁佯装一无所觉,默默陪着吃完了这一餐,又即启程南下。好容易熬到晚上安寝时分,他们避开众人,才把这件事从心窝里掏出来。
徐晖马上想到的就是完颜亮此行目的,千里迢迢,亲赴江南,必如密函中所说,是要去会韦太后。这个会晤定由司徒峙陪同,说不准还要他和凌郁护卫,而这正是最使他担忧的一桩心事。
“到时候,韦太后再向我追要《洛神手卷》,恐怕是躲不掉的。”
“即便你不露面,她见到义父,难保不提起这事。义父知道了,终究是麻烦。”
“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
“除非……除非他们见不成面。可完颜亮大费周章地一路南来,不就是为了见韦太后?如何能够不见?”
徐晖从凌郁这句话里得着了启示:“若能阻止完颜亮南下,不就见不成面了?”
“那岂非是和义父作对吗?”凌郁双眉一挑。
徐晖心上觉得一阵凉。在她眼里,司徒峙的分量毕竟要胜过他。他转身背对着凌郁甩下一句:“你心里便只有你义父!这事于他而言只是一时的利益得失,对我却是生死攸关”。
凌郁知道徐晖说的是气话,却也是实话。义父和恋人化作两股力量,在她心口的天平上摇摆,渐渐地还是恋人这头占了上风。她想,《飘雪劲影》这件事既然当初没说,如今便更加不能说,否则义父断不肯善罢甘休,料不定还会伤了徐晖性命。而安排完颜亮同韦太后会面,虽则要紧,但对司徒家族来说毕竟只关利益,不关生死存亡。且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更何况,她不愿承认,但司徒峙有意隐瞒内情确是伤了她的心。她内心深处堵着一口气,恨不得事情出了什么差池,叫义父也陪着她不爽快才好。
“完颜亮来意坚定,如何阻止得了呢?”凌郁松了话口。
“此事若散布开去,自然会有成百上千的人站出来拦截完颜亮。可若是那样,司徒家族的声誉便也毁了。”
“这绝不行!”
沉默半晌,徐晖又说:“倘若能找一些信得过的朋友,扮作抗金义士唬唬完颜亮,说不准能把他吓回去。毕竟他孤身南下,深入咱们的地盘,本来就心虚着胆也寒”。
凌郁眉头一松又一紧:“这法子虽妙,可实行起来太难。你想,那些朋友既要能信得过,武功又要高,不然不是把事情给泄露了,便是唬不住完颜亮反搭上了自己性命。这样的人选,要上哪里去找?”
两人搜挖枯肠想求一个好主意,脑海里几乎同时闪出一个名字来。他们瞅着对方,一个说“大哥!”,一个说“慕容兄!”。
慕容旷也许是能够实现这个阻拦完颜亮计划的唯一适当人选,但即便加上他,亦没有十足的把握。凌郁沉吟说:“大哥他们只有三个人,咱们这边却有十来个高手。义父的功力更远在大哥之上,而且瞧不出完颜亮跟他那两个侍从功夫如何。就算到时候你我暗中相助,大哥他们怕也是身处险境”。
“是呀,单凭慕容兄他们几个并不足以唬住完颜亮。不过阿天是站在咱们这边的,他肯定头一个赞成把完颜亮赶回老家去。”
“料来此刻大哥他们已然回家。现下这时时刻刻都严守在完颜亮马车旁,我们哪儿就能和他们联络上呢?”
徐晖亦觉得难办,一时接不上话来。
这一夜徐晖和凌郁都睡不踏实,辗转反侧苦思良方。想到山穷水尽处,凌郁不禁又起杀心,暗想不如现在便去刺死这个完颜亮,永绝后患。然而转念又觉不妥,就算行刺成功,完颜亮毙命于司徒家族的护卫下,定会给义父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此事若传扬开来,不仅必将引来金人寻事,司徒家族在汉人的世界里亦无法立足了。
河南江北是一块空档地带,既不归雕鹏山直接掌控,亦不属司徒家族的核心势力范围。这里也是多年来两方必争之地,都想据为己有,可又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隔着大江大河,不好管制约束,只是零零星星收服了一些帮派,尚难成气候。因此上这方土地便成了一块难得的自由地,不论是潜心钻研的武学派别,还是算计着营生的江湖帮派,都得以蓬勃发展,显出一派百家争鸣的向上气象。他们不像河北、江南的习武者那样或迷信或畏惧雕鹏山和司徒家族,而有一股凡事自己做主的自信与狂妄。这也就是为何一个小小的绿英帮竟迟迟不肯屈从于司徒家族压力,直待凌郁亲自出马,才在真功夫面前服软低头。
正是这样一块地方,此刻让司徒峙怀有隐忧。倘若完颜亮的行踪在这一带为人发觉,必定会激起这帮自由散漫惯了的中原武人的集体反抗。而对于徐晖和凌郁来说,这里是他们阻拦完颜亮的最后机会。一过长江,便进入司徒家族盘踞的势力圈,想要再寻契机,就难于上青天了。
过了淮水,眼看着就到扬州,长江已近在咫尺。
这天夜里,一行宿在司徒家族麾下的一处客栈。凌郁久久不能成眠。这时窗纸似乎被风吹动,发出沙沙声响。凌郁心有所动,起身儿步奔到窗前,轻轻掀起窗户一角。淡淡的星光下闪过一抹黄色身影。她忍不出惊喜地低声叫道:“师父!”
凌云向她招了招手,转身跳上屋檐。凌郁赶忙系好衣裳,追着凌云的影子出去。凌云将凌郁带到一片巨大的花圃之中,方才停住脚步。
凌郁向凌云行礼道:“师父,你怎地在此地?”
凌云笑道:“我来瞧瞧我徒儿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当下凌郁便把素日里修习《拂月玉姿》存下的疑惑都说与凌云,由师父一一解惑。凌云引着凌郁当场习练了一番,然后携了她的手在花圃的石凳上坐下闲话。
“郁儿,你们这是回姑苏吗?怎地这大队人马的,还有把守森严的马车?”
“马车里是……是我义父。”
“他……也来了?”凌云怔怔地半晌无语,良久方道:“怎地却不骑马?他身子不适吗?”
凌郁含混答道:“家中事务繁多,义父他日夜操劳,略感疲乏而已”。
凌云睨眼冷笑道:“只怕是他身边侍妾太多,夜夜贪欢吧?”
凌郁脸上一红,当下也不便多言。她心头忽一动,联络不上慕容旷,恰巧出现的凌云或许是阻拦完颜亮的最后一线希望。但她拿不准凌云的心思,迟疑着不敢开口。
凌云见凌郁闷着头不言语,推推她笑道:“怎么,我说你义父的不是,你不乐意了?”
凌郁听凌云言语亲热,胸口一热,再也顾不得深思熟虑,扑通跪倒在凌云膝下:“师父,徒儿想求您一件事”。
“快起来!有什么事你且慢慢说。”
凌郁也不起身,轻声说:“师父,徒儿想请您帮帮我的朋友”。
凌云扫一眼徒儿:“唷,那要看是什么朋友了。旁人之事我可懒得管,非要是你的情郎才值得我出手”。
凌郁双颊“腾”地就红了,小声道:“是一位……好朋友,其实师父你也见过的”。
“是你大哥?”凌云的眼睛亮了。
“不是……”
“那是谁?”
“是……”凌郁的声音更小了:“师父可还记得那日山洞里,和大哥一起冲上去救我的那个人吗?”
凌云眼前隐隐约约浮现出徐晖的样子,和他凝视自己的目光,心中倏忽一动。“是那小子呀!他长得可没旷儿好看,你倒瞧上他了?”
“师父,你这是偏疼我大哥。”
“这可不是偏疼。就算不是他姨妈,我也瞧着你们两个更般配。再说旷儿待你的那份心是任谁也比不上的。你怎地却不和你大哥要好?”
这个疑问其实早就在徐晖、龙益山跟黎静眉的心底翻腾过,只是他们都未曾当面说出口。现下却冷不丁由凌云挑明了讲出来,凌郁一时不由愣住了。
想起慕容旷那张总微笑着的清俊面庞,凌郁心头不由一阵温暖。可是徐晖那张古桐色的生机勃勃的脸孔浮现出来,却每每让她怦然心动,患得患失,心上既满是甜蜜,又有点点刺痛。她摇摇头小声说:“我跟大哥是顶要好的,不过不是那种好法”。
“那是怎么个好法?”凌云奇道。
“我们俩……我们俩不分彼此,就好像是拆散不开的一个人。为了救我,他根本都没想到自己的性命安危。其实如若调换过来,我对他也是一样。”
凌云见凌郁目光澄澈,不由叹口气说:“你们这两个孩子,叫我都不知道更疼哪个好了”。
凌郁也受了感动,仰脸抱着凌云膝盖道:“那师父你就两个都疼吧!”
凌云拂着凌郁的头发,狡黠一笑:“你是不是还想说,师父你两个都疼,连带着把那第三个孩子也一块儿疼了吧?”
“那师父你就连带着把那第三个孩子也一块儿疼了吧!他是个好孩子,师父你会喜欢他的。”
凌云待人素来严苛,可也说不上为什么,对凌郁却是由衷地疼爱。看着她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紧紧抿着透出倔强的淡红色嘴唇,便不忍拂逆她任何请求。“好,那你说吧,要我帮这个孩子什么?”
凌郁原本还在内心里掂量应该告诉凌云几分,但伏在凌云膝下由她爱抚,那只温柔的手仿佛伸进了她的心窝里去,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给捂热了。于是她开口便不能有丝毫的隐瞒,把从临安送密函到完颜亮准备渡江跟韦太后见面的事情都一一说了。
凌云获知《洛神手卷》上部的下落,长长叹了口气,心想这是天意亦未可知。自己把“拂月玉姿”传给凌郁,本是想教她与慕容旷的“飘雪劲影”配成一体,成就一对她眼中完美无瑕的情侣。没想到上天却安排了更奇妙的缘分,鬼使神差偏让那个名叫徐晖的青年拿到了从同一卷画帛上撕下去的《飘雪劲影》。
“你想让师父帮你们吓唬那个完颜亮,叫他知难而退,这也不难。你告诉我你们在何处渡江,到时我派手下一早埋伏了,演一出好戏给他们瞧。”
凌郁听师父这是答允了,急忙俯身拜倒:“多谢师父!郁儿给师父叩头了!”
“谁要你叩头?我很老了吗?”凌云一把将她拉起,挨着自己身边坐好:“这丫头,瞧把你欢喜的!那小子打哪儿修来的福气,得你如此相待!”
凌郁低头笑着,忽然想起件要紧事:“师父,我……我还有一事相求……”
“又是为了谁呀?若还为那小子,我可不管了呀。”
凌郁忙道:“我是想请师父帮我保守秘密,这件事可千万别让旁人知晓。”
“为何不能?”凌云审视她半晌:“你是怕别人知道司徒家族这些个丑事,对你义父不利?”
凌郁忐忑地点了点头,便听凌云哼一声:“他司徒峙干得出这么漂亮的事来,如何就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好好地夸夸他?”
凌郁心中焦急,当即又跪倒在地:“我义父做的是不对。只求师父瞧在郁儿的分儿上,千万莫把此事传出去!不然义父他可就无法在世上立足了!”
“你义父心里头可有这般惦记你吗?你一个人又管得了那许多事吗?”
凌郁眼圈红了,轻声说道:“徒儿本已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是义父他收留了我,养我教我。我整个人都是他一手造就的。他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他的耻辱便也是我的耻辱。若是师父还怜惜徒儿,就请帮我义父这一回吧!”
“他有你陪伴左右,也算难得。”凌云的目光柔和下来,终于点了个头。
凌郁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她与凌云在花圃里说了整夜的话,直到天边星辰寥落,泛起白色微光,才依依不舍告别回去。她满心喜悦,全无睡意,回房练了一会儿功,见天色蒙蒙亮了,便去找徐晖。
徐晖才刚起身,便听得有人轻轻叩门,推门瞅见凌郁眼角凝着一夜没睡停当的鸟青,情知她是为了自己忧虑,不由地心疼,把她让进来说:“我想好了,实在不能阻止他渡江,便也罢了”。
“若是能阻止呢?”凌郁眼中目光闪烁。
“怎么,你有法子?”
凌郁轻轻点了个头。徐晖追问究竟是何妙计,却被她挡回去:“这你且别管,左右到了渡口必会有人阻拦。到时你跟高天两下里配合一番便是”。
徐晖乍惊乍喜,拉起凌郁双手说:“这究竟怎么回事?海潮儿,你真神了!”
凌郁也不答话,浅笑盈盈。
天大亮后一行人复又启程,朝着长江渡口进发。司徒峙早已让汤子仰安排妥渡船在江边等候。只要一渡过长江,便可高枕无忧。完颜亮心头涌荡着急不可待的焦躁,他将成为第一位踏上江南锦绣大地的金国皇族。而徐晖、凌郁和高天,却都暗自摩拳擦掌,盼着长江渡口从天而降的奇兵。
凌郁双手握拳,手心里满是冷汗。她拿眼角飞快扫视一圈江畔地形,想看出凌云预先布置的人马藏身何处。司徒峙正佐着完颜亮往江边走去,圣天神魔教教众随时都会出现,却又迟迟不见踪影。凌郁心头怦怦乱跳,脸上却强自按捺着不动声色。
渡口巨大的渡船上飘扬着白色的帷帆。徐晖知道,只要完颜亮乘着这条船渡到江对岸,他们便再也不能阻止他。他悄悄扫一眼凌郁,只见她面无表情,让人捉摸不透。然而这张淡漠的脸庞上突然间起了波动,一线紧张而惊喜的光彩从她眼中射出。徐晖顺着她目光望过去,只见适才还空荡荡的江面上,隐隐绰绰出现了一些蝼蚁般的小黑点,由远及近,渐渐才看清楚,原来是十余艘旌旗飘展、大小不一的船只。不知哪只船吹起号角,其他船听到了也跟着响应,一时间江上低沉悠长的号角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徐晖精神猛一振,心想,海潮儿请的援兵到了!
岸上诸人也发现了江面上的变化。司徒峙立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低声嘱咐徐晖和凌郁:“小心保护颜公子!”又吩咐汤子仰道:“让船夫准备,我们即刻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