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峙沉默良久,忽然抬起眼皮望向凌郁:“郁儿,你瞧瞧这块玉,质地做工如何?”
凌郁双手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片刻,沉吟着说:“这玉是南阳出产的独山玉,质地细腻,翠绿欲滴。圆雕手工则出自司徒家一流工匠之手,精雕细琢,是上等的苏雕玉品。”
仿佛竟只有这句话落进了司徒峙耳中。他惊醒般地又把玉佩托在手上看了半晌,终于把话题转回到那封信函上:“咱们便去会会杨沛仑又何妨?且看他在我司徒家族的地盘上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三日之后,司徒峙在徐晖、凌郁和四组一队精锐武士的陪同下,西出阊门,前往与杨沛仑约定的吴县桃花林。那天的阳光格外明艳,白晃晃地趴在人头顶和背脊上,一点儿阴影都藏不住。
虽然明知另一队精锐已穿小道先行埋伏了下去,此次赴约纵然是鸿门宴,也未见得比当日孤军深入雕鹏山更凶险,或比少林寺抗金大会之行更危急,徐晖心底里还是无来由地忐忑不安。他在明媚的春光里嗅到了腾腾鲜呛之气。
昊县西北的桃花林开得正旺,数百株山桃竞相开放,层层胭脂荡开来,推出一片粉色云海。司徒峙向来喜欢比对手早到,此次特意提前了一个时辰。但一踏入这片桃花林,远远地便已望见雕鹏山的旌旗在花海中翻扬,好像一只只雄鹰腾翔在层云之上。
杨沛仑老远招呼道:“司徒先生到得真早啊。”
“难得杨山主盛情相邀,在下自然心向往之。不过还是杨山主到得更早,雅兴颇高。”
说话的当儿,司徒峙已走到杨沛仑面前。但见对方身后笔直站了一队短衣武士,肩负弓箭,一看便知,个个都是武功好手。
司徒峙拿眼角扫了一圈雕鹏山的武士,似笑非笑道:“瞧杨山主这架势,不像是来赏花,倒像是来打猎的。”
“老杨是个粗人,这风花雪月的雅事可比不了司徒先生。今儿想凑个热闹,学个风雅,可不得拽上司徒先生来指点指点?”杨沛仑哈哈一笑。
司徒峙摸不透杨沛仑用意,只得随他说些不着痕迹的场面话:“杨山主还说自己不懂风雅?这儿可是平江府最幽静的一片桃花林,你看这花妖娆妩媚,繁茂无边,开的正是时候啊。”
“花开得好,还得有懂花的人来欣赏,就像一块宝玉任它再值钱,可也要遇上识货的行家才不至埋没了它。”杨沛仑话锋一转:“老杨捎去的那块玉佩,司徒先生可还喜欢吗?”
“确是美玉,多承杨山主割爱。”司徒峙虽是答谢,面皮却一阵发僵。
“那自然是好东西。不过老杨这儿还备了一份比美玉更好的礼物要送给司徒先生!”杨沛仑挥挥手,旋即从树后转出两名武士,架着一个双手被缚、不断扭动身躯挣扎的姑娘。
望着这个白袄粉裙的少女,徐晖脑子里一阵惊愕迷茫,寻忖杨沛仑怎么又把静眉姑娘给抓来了?
黎静眉一眼逮住徐晖,大声求救道:“徐大哥救我!”但她随即看到一旁的凌郁和司徒峙,就猛地住了口,声音像被掐断了似地戛然而止。
司徒峙一看这女子是曾见过一面的女儿闺中好友,心上略微一宽,遂轻薄上两句:“杨山主,你打哪里抢来这么个花朵似的小姑娘。在下一把年纪了,如此大礼可不敢收。”
杨沛仑哈哈大笑:“这丫头送给司徒先生做小老婆怕是嫩了点儿,不过瞧着做闺女倒正合适。”
司徒峙一颗心忽悠一凛,勉强笑笑:“杨山主真会讲笑话,仔细让人家父母听去了,说你口无遮拦。”
“嘿嘿,司徒先生才真会讲笑话。这小丫头的爹娘是谁,你不是最清楚吗?”
“杨山主是来赏花的,还是来猜哑谜的?”
“这哑谜的谜底就在司徒先生的嗓子眼里呀!那块玉佩你不会不认得了吧?送的时候情深意重,这么快就抛在脑后了?唉,男儿何其薄幸!这句戏台上头的老话,该不会是说你司徒峙的吧?”
杨沛仑这话只说三分,还含了七分在肚子里。徐晖听得似懂非懂,不由转脸望向司徒峙。但见他沉下脸来,眼中射出寒冰一般警觉的光:“这哑谜令人费解。恕我愚钝,实在不知所云。倘若杨山主无意赏花,便无须浪费这大好春光了,在下先走一步。”
“司徒先生真就这么走了?连你亲闺女的死活都不管了吗?”杨沛仑终于冷冷地挑明了话头。
黎静眉一听这话急了,尖声叫道:“杨老黑,你再胡说八道,小心烂了舌根!快把我的玉佩还给我!”
“小丫头,你说那块玉佩是你的,我怎么瞧着是男人用的东西?八成是你打哪儿偷来的吧?”
这话摆明了是逗弄,果然黎静眉火急火燎地嚷道:“那是我爹的东西!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快还我来!”
徐晖但觉身边的司徒峙身子猛一战栗。余光扫过,见他鬓角渗出冷汗,嘴角微微抽动,低声问道:“你娘亲是谁?”
杨沛仑嘿嘿一笑:“她娘是谁?你仔细瞧瞧,瞧瞧她的眉眼,还瞧不出吗?你忘了那个标致娘们儿啦?你看这丫头长得跟那娘们儿像不?她那个鼻子嘴巴跟你长得像不?嘿嘿,做过了风流事就想赖账啊?这回叫你赖都赖不掉!”
司徒峙两眼直勾勾盯着黎静眉,迟疑地说道:“你娘亲叫黎……黎月芸,是不是?”
“你怎的知道?”黎静眉奇道。
司徒峙不答,又问道:“她人呢?”
“我小时候便过世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司徒峙喉咙里仿佛堵上了块石头,一下子哽住说不出话来。
黎静眉不再理会司徒峙,调头瞪着杨沛仑:“杨老黑,快把玉佩还我!把姑娘我给放了!要不然,我叫我干爹干妈把你们‘死雕山’夷为平地!”
“哟嘿,这丫头,人小口气倒大!老杨才不怕你哪门子干爹干妈呢,叫他们尽管来!”对黎静眉的咒骂,杨沛仑竟也不气,转而向司徒峙说:“要放小丫头倒也容易,全凭司徒先生一句话。”
“什么话?”
“只要你答应,把你扬州一带的地盘让给雕鹏山。”
司徒峙傲然冷笑:“杨山主是在讲笑话吗?这姑娘是我女儿的玩伴,你不妨开个价,权当是我从你这儿买过来一个丫鬟。”。
杨沛仑冷冰冰说道:“司徒先生才是讲笑话呢。丫鬟有丫鬟的价,小姐有小姐的价。你当你花个几万两银子就能把这小丫头赎走吗?谁不知道,你司徒家族有的是钱。可今儿个我老杨偏不要钱,就要你的地!”
司徒峙十指紧紧攥成了拳头。他犹豫了那么一刹那,便即硬下心肠:“凭你信口开河,再随便弄块伪玉来,以为便能唬得我平白把司徒家族的土地拱手相让?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姑娘,杨山主愿意拿她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与我司徒家族全无干系。”
杨沛仑说:“你真无所谓吗?那我告诉你,这丫头叫作黎静眉,今年不是十六、就是十七了,这岁数你可比老杨我清楚。她娘是徐州一个茶师的闺女,她爹就是那块玉佩的主人。司徒先生再好好想想,到底认不认得她?”
黎静眉,黎静眉,司徒峙心头一阵绞痛。那时候我说她眉毛弯弯的最是好看,静若处子,又不失俏皮,日后有了女儿也要有她那样的细眉,她就果然给女儿起名叫静眉。司徒峙心如明镜,赖不掉的,面前这女孩两道眉毛又细又弯,是他最钟爱的新月形,而她那微微翘起的鼻子和薄薄两片紧闭的嘴唇,正是司徒家孩子的标志。
徐晖吃惊地看看司徒峙,又看看黎静眉,豁然明白了这个圈套。原来静眉竟是司徒峙的私生女儿。此事不知如何为杨沛仑获悉,他以赏花为名,以父女亲情为饵,把司徒峙骗进这桃花阵里,来要挟司徒家族广阔富庶的地盘。一时间,徐晖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惶惶觉得杨沛仑这个苛刻的要求竟仿佛是抛给了自己。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翻来覆去地反复掂量,究竟是答允他的条件,还是不答允?
杨沛仑见司徒峙沉声不语,不耐烦起来,突然伸手勾住黎静眉脖颈:“别婆婆妈妈的了,割不割地你给句准话,放不放人我就给你句准话!”
徐晖见杨沛仑粗壮的胳膊死死圈在黎静眉脖子上,限制了她的呼吸。她不得不从腔子里大口喘息着。杨沛仑再用两分力,轻而易举就能把小姑娘扼死。徐晖心上一急,脱口道:“岳父大人,救人要紧!”
司徒峙全身震动,却没发话。杨沛仑的手臂又勒紧一圈。黎静眉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开始向上翻楞。徐晖不忍再看,有一股天然的力量在他身体内积聚,上升。他极力压制,却渐渐抑制不住。
“义父,静眉姑娘是你的孩子呀!”一直沉默不语的凌郁突然在司徒峙耳边轻声说道。
司徒峙吃惊地转头望着凌郁,伸手攥住她的手臂,仿佛整个身体全靠这一攥支撑。他攥得那么紧,简直要扣进凌郁薄薄的皮肉里去。徐晖发觉,此刻凌郁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眼中盛着深不见底的犹疑和恐惧。
就在司徒峙犹豫的当口,一阵春风吹过,桃花纷纷簌簌地落下,飞卷来两位手持长剑的青年,裹在花瓣里直刺向杨沛仑。
杨沛仑架着黎静眉退后两步,由一排弓箭手护在身前。弓箭手搭弓射箭,嗖嗖嗖几响,把两个年轻人挡在数丈之外。
“旷哥!益山哥!”黎静眉夹着哭腔喊道。
“静眉别怕,我们这便救你出去!”龙益山声音里充满了对黎静眉的娇宠疼爱。
杨沛仑和司徒峙一看到慕容旷,都不由皱起眉头,心道怎么又是这小子?
“嘿,臭小子,你又来捣乱哪?你到底谁呀你?”杨沛仑指着慕容旷喝道。
慕容旷记着凌云叮嘱,本不想搭理这问话。但杨沛仑棱着眼又追上一句:“怎么,连名字都不敢说?还是压根就没名儿啊?”
慕容旷胸口冲上一口气,再也挡不住,一下子冲破了喉咙:“我叫慕容旷!”
苍啷啷,慕容这个姓氏如一把利剑腾空而起,划了一个长弧,狠狠戳进杨沛仑和司徒峙心窝,石破惊天,振聋发聩。
杨沛仑眉心拧起了个死结:“嗯,你姓慕容,我就猜到你姓慕容。慕容湛那厮是你老子?”
慕容旷在杨沛仑和司徒峙的眼中看到了他们波涛汹涌的仇恨,方才明了凌云竭力劝阻的良苦用心。可慕容旷毕竟觉得胸口一松快,堵在心上的一块巨石突然卸下了,原来能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是如此舒畅快意。他长长呼了口气,扬声喝道:“住口,不许辱我父亲!”
司徒峙一激灵,寻忖慕容湛不是逃到海外去了吗?难道竟已回来了?还又生养了两个儿子!
杨沛仑全副精力都落在慕容旷身上,圈着黎静眉的手臂不由松缓了些。黎静眉趁机嚷道:“快把我放了!我干爹可厉害呢,一巴掌打得你满地找牙!”
杨沛仑全身一震,脸上闪过一刹那的惊惧,又下狠心似地勒紧了黎静眉,向慕容旷说:“臭小子,甭管你老子是谁,你们再往前走一步,这丫头立时就得断气!”
慕容旷和龙益山不敢妄动。杨沛仑转头瞥了司徒峙一眼:“司徒先生,怎么着?你是要地盘,还是要闺女?”
“不许你胡说!我爹是英雄好汉,才不是这种假模招式的阴谋家!”黎静眉小脸绷得通红,扯着脖子呛出一口气。
杨沛仑哈哈大笑:“精妙啊!司徒先生,快听听你闺女对你的称赞!她又夸你,又骂你,这么多好话叫你如何消受啊!”
司徒峙冷冷道:“在下奉劝杨山主一句,莫要忘了现下你人是站在我司徒家族的地盘上。这林子外布满了我的人,一声令下,迅即还会有更多人马赶来接应。我们来个先礼后兵,即刻放了这姑娘,我可以不计较今日之事,保你和你手下平安离开。倘若杨山主执迷不悟,就莫怪司徒峙怠慢客人了!”
“手痒痒了,想打架是吗?好啊,咱们就痛痛快快打他一场,看谁先趴下!要是你先趴下了,就把整个司徒家族都让给我老杨,再把你这个漂亮的小闺女送给我当婆姨,你看使得不?”杨沛仑毫不畏惧,大咧咧地一招手,对面山岗上便即扬起一展雕鹏山的大旗,接着密密麻麻顶出一长排黑衣武士,手上都挽着弓箭严阵以待。杨沛仑哈哈一笑:“我知道这是到了别人的地盘上,就多带了俩儿弟兄。你要是放个烟花弹什么的把手下人呼噜噜都给招呼来,是能把我给围了。不过我这些个弓箭手眼神都还算好使,百步穿杨的功夫也都学过点儿。别的不敢说,一箭把你司徒峙给射趴下,还不在话下。”
司徒峙不怒自威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惧。他估量着若自己出其不意,突然动手,能否一步攻到杨沛仑要害,趁机把黎静眉给抢过来。可是他们之间尚有一丈之距,一击不成,顷刻间可能便会送了女儿性命。他心里火烧火燎,然而没有把握,毕竟不敢贸然出手。人僵在当地,春光倾城,霎时间背脊上就滚满了一层汗珠。
“扬州的地盘,给还是不给,你倒是给句准话!”杨沛仑失去了耐性,粗声叫道,圈着黎静眉的手臂又勒紧了一圈。她的瞳孔散开,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了下来。
司徒峙也急了,司徒家族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和父亲呕心沥血所得,他司徒峙决不能够受制于人,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相让。面前是司徒家族的幅员沃土,他眼中渗出了血丝,情不自禁怒吼道:“你妄想!司徒家族的东西,你休想染指!”
杨沛仑俯下头,贴近黎静眉的耳朵,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蛊惑之声说道:“小丫头,瞧见了吧,不是老杨不让你活,是你自个儿的亲爹不要你。你好好瞅瞅他,记住他的模样别忘了,到阴曹地府见了阎王爷,告诉他害死你的人什么样。见了你亲娘,也告诉她你这个爹是怎样一个大英雄!”
黎静眉亮晶晶的黑眼睛仿佛更大了,迷茫地望着司徒峙。她也许并不理解杨沛仑在耳边说些什么,然而那目光又似是哀切的质问,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见死不救?
司徒峙惊骇地瞅着自己的女儿。他从没养过亲过的女儿,竟然已出落得韶华如花。他不相信这个年轻美好的生命会死去,可是要答允杨沛仑的条件,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慕容旷和龙益山知道此刻黎静眉命悬一线,到了放手一搏之时。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猛地飞身弹起,向杨沛仑冲去。
杨沛仑大喝一声:“弓箭手,变飞箭一阵!把这两个臭小子给我射成筛子!”
飞箭如急雨,又急又密直追慕容旷和龙益山,逼得他们仓皇挥剑抵挡。每支箭柄都绑了一根黑色的雕毛,远远望去,万箭齐发有如群雕张开巨大的羽翼和利爪,遮蔽住蓝天本色,群起而攻,要撩开两个年轻人的皮肉,啃噬他们的骨血。
龙益山低声道:“阿旷,我做掩护,你当前锋!”
“好!”慕容旷挺剑向前,由龙益山持剑横着划了弧,把他罩在保护之下。两人相交多年,无须多言,一攻一守,配合默契。
杨沛仑见慕容旷人已迫近,急忙喝令山岗上的弓箭手也对准目标放箭。雕鹏山的黑箭像毒汁一样从山岗上喷洒下来,呼啸着穿过桃花林,射向慕容旷和龙益山。连距他们尚有丈远的司徒家族众人见了都心生恐惧,忍不住向后退去。不少飞箭射进了桃树树干,枝丫乱颤,震飞了娇艳的桃花,无数粉红色的花瓣裹在飞箭的旋涡里,飞扬旋舞,如同一幅胭脂泼开的诡艳图画。
龙益山抵挡这无穷无尽的黑箭渐感吃力,握剑的手臂越来越沉重,稍不留神,一支箭噌地扎入他左肩头。
慕容旷余光扫见,惊叫道:“益山!”
“我没事,救人要紧!”龙益山忍着疼吼了一嗓子。
杨沛仑见龙益山受伤,高喝了一声“好”。哪知黎静眉趁机张开嘴,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咬住了他手腕,两颗小虎牙又尖又利,一扎入皮肉就刺出血印。杨沛仑疼得奋力挣脱,手臂不由自主放松了。慕容旷看准时机逼到近前,卷了个剑花刺向杨沛仑脖颈,趁他只顾举手防护的当儿,一把把黎静眉拉了过来,揽入自己怀里。
黎静眉经过适才一番惊险,重又回到亲人怀抱:“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静眉不怕,咱们这就回家去!”慕容旷挥剑斩断捆在黎静眉手上的粗绳,一面柔声安慰,一面护着她退回到龙益山左近。
“益山哥!”黎静眉眼泪汪汪瞅着龙益山受伤的肩头,心疼地叫道。
龙益山见黎静眉获救,欢喜得连肩上疼痛都抛在了脑后。虽然鲜血汨汨涌出,把半边衣衫都染红了,他却浑然不觉,只顾说:“静眉不哭,静眉不哭啊!”
杨沛仑捂着手腕,再一扬手,对面山岗上冒起了更多的弓箭手。飞箭黑压压地扑向这三个年轻人。慕容旷和龙益山双剑联手,护紧了小妹妹,不断想突围冲出飞箭圈,可是在猛烈的攻势下,只能权且维持住一个艰难的守势。
杨沛仑稳住神,笑眯眯地转向司徒峙:“这两个臭小子难缠得紧,上回还跑到雕鹏山滋事。我瞧他们很不顺眼,今儿个非把他们给灭了不可!就是可惜了这个娇嫩嫩的小丫头。”
眼见黎静眉的粉色衣裳陷在黑箭封锁之中,顷刻间便有性命之忧,司徒峙不禁低声哀求道:“杨山主,停手吧!”
“嘿嘿,我早说了,停不停手全在司徒先生一句话!”杨沛仑傲慢地昂起了头颅。
司徒峙闭口不言,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身旁的徐晖心头火急火燎,冲口道:“岳父大人,情势危急,先救人吧!”
司徒峙还是缄默不语。杨沛仑冷笑道:“司徒峙,连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你再不吭气,这么个漂漂亮亮的大闺女转眼间可就变成一堆肉泥了。你瞅瞅,他们就快撑不住了!”
徐晖转头望去,慕容旷和龙益山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尤其是龙益山受伤失血,体力已难以支持。他们势单力薄,而雕鹏山的弓箭手却源源不绝。徐晖知道用不了多时,他们终会累垮,凶恶的飞箭就会像马蜂一样趁势扎进他们年轻富有弹性的身体。只这片刻工夫,但见慕容旷和龙益山已接连中箭,身上血流如注。徐晖一颗心几乎要破胸而出。他再也忍耐不住,深吸一口气便欲加入战团。
然而却有一人比他更快。凌郁像一道白光弹了出去,挥舞手中长剑,欲打进乌压压的飞箭阵。她的打法近乎于毫无章法的横冲直撞,只是一味强攻。眼见凌郁拼了性命,徐晖更也顾不得其他,随手抽出身边弟兄的长刀,纵身跃出,拨打雕翎。
凌郁一边打,一边高声喝斥:“停手,杨沛仑,快停手!”
杨沛仑望着这个白衣少年,隐隐觉得似曾相识,却又说不上在哪儿见过。他转而瞟了一眼司徒峙,见他面色如铁,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凌郁和徐晖终于杀开一条路,与慕容旷三人会合。慕容旷和龙益山全身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体力消耗到极限。山穷水尽之际,竟有徐、凌二人奋不顾身冲过来相助,这点燃了他们的希望和斗志,赋予了他们新的蓬勃力量。
情势危急,几个年轻人都顾不上多说,但徐晖从慕容旷和龙益山惊喜的眼神中看到了久违的友谊,一股暖流霎时涌遍全身。这原来比锦衣玉食、荣耀名誉都更让他感到温暖。
徐晖想起当初雕鹏山上一役,也是他们几人并肩作战。那场面同今日何其相似?都是对抗雕鹏山,都是为救黎静眉,都是敌强我弱,实力悬殊。然而当时他们什么都没顾就冲了上去,连害怕都没想到。今天徐晖站在一旁观战时心头惊惧,可是当他终于和他的朋友们并肩而战,那恐惧却也随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欢喜。
长久的孤独之后,徐晖在这生死边缘,又一次感到了幸福。
凌郁几步抢到慕容旷和黎静眉身前,拿身体护住他们,凶蛮地抵挡飞箭侵袭,领着他们向外突围。
“你快护住自己!”慕容旷急叫道。
凌郁也不理睬,抿紧了嘴角,只是匆匆瞥了黎静眉一眼,又回身不管不顾地向前拼杀。她凌乱的目光里,充满了执拗和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