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徐晖的脸背对光线,冲司徒清压下来。司徒清恍惚觉得他化身成了一个魔鬼,要掏进她的心窝,把她的灵魂连根拔出来。她慌了,不自觉地想逃开,可她的双臂被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刚一侧头,两片干裂燥热的嘴唇就贴在了她脸颊上。

司徒清一直都在渴望徐晖的怀抱,她猜想那怀抱温暖有力,会把她的人高高揽起,带她飞上浩荡无云的万丈晴空。徐晖一振臂,他们就已在千里之外。她将看到书卷里诗人们竞相传诵的长江黄河、三山五岳,她所有的梦想都将成真。然而,此刻他搂抱她,她才发现世界把她压在了身下,要将她整个碾碎,不单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

当徐晖终于发泄完他的痛苦与愤懑,就伏在司徒清身旁,精疲力尽地沉沉睡去。睡梦中他远远望见凌郁站在一座高高的山岗上。漫山遍野都开满了红色的花朵,山风吹起了她雪白的衣裙,她含笑向他招手。他的心被幸福鼓起,疾步朝她奔去。然而山路、石块、红花,所有的一切都在阻挡他。他磕磕绊绊,如何也跑不到她近前。他看到凌郁沉下脸来,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转身要走。

徐晖一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几步奔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大声叫道:“海潮儿,别走!”凌郁不听,抽手要走。徐晖死死抓住她的手:“我一步步在变成魔鬼,我回不了头。海潮儿,别离开我,别丢下我!”

徐晖在梦里呼喊出他最深的渴望与恐惧。司徒清看着徐晖熟睡的面庞,烛光在他脸上拖下长长的阴影。她看着他,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叫着别的女子的名字。她见他在睡梦中都是那么痛苦,几乎有点儿怜惜他。

“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她很小声地说。月光洒进来,扫去了司徒清脸上的怨尤与忧戚,只剩下淡淡的坚决。

这一日过了子时就是谷雨节气,寓意着上天赐与雨露滋润大地,谷物生长,万物将在秋季丰收。所以这个夜晚格外湿润,呼吸间含着饱满的潮气,露水凶野地滚落在草木的枝叶上,仿佛它们正在失声痛哭一般。

凌郁觉得喘不上气来,姑苏城如一座金雕玉砌的牢笼,城墙重重围起来像要挤碎她。她凶恶地拍打城门。守城兵卒认得凌少爷,低眉顺眼放她出城去。她只顾疾行,想把一切狠狠甩在身后,也不辨去路,直到一片嫣红撞进眼中来,才知原来是到了骆英的海棠林。成千上万朵海棠花正在无人的黑夜中尽情盛放。它们噼里啪啦争先恐后,奋力撑开包裹得紧紧的花苞,把滋润了多日、鲜艳欲滴的红色花瓣层层展开,鹅黄色的花蕊探出头来,含着羞怯又带着骄傲,注视着这个了不起的世界。

凌郁惊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鲜活有力的情景。她似乎都能听到它们相互鼓劲、舒展筋骨的声响。这生命力如此强大不可阻挡,令她不禁涌上了绝望的妒嫉。她想她怎么就不曾这样用力地开过花?她把漫漫岁月都耗费在毫无意义的厮杀上了。杀戮令生命蒙羞。当她挥刀砍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对方的血污泼在了她洁白的心灵上,从此她便丧失童真,被罚与美好的人生永相隔绝。

她多么想在这样的夜晚像海棠花一样地怒放啊。可是这美丽的年轻生命白白流逝,没有掌声,没有赞美,没有爱。

凌郁穿过海棠树林,走到林红馆前的草地上,望着面前这一片黑黝黝的湖水。

我该往哪里去呢?

四野寂静,司徒峙冷酷的命令冰山一样压在她心口上,徐晖放浪的笑声仍然不可遏止地在她耳畔回响,他们仿佛打定了主意要拽她入地狱。她愤怒地直想抽出她的匕首,猛力劈杀。可是杀谁呢?她面前空无一人,唯有自己的倒影。

凌郁抓起洞箫放到唇边。她手指不住颤抖,一时间竟吹不成调,只有腔子里的一股气穿过竹管内壁,发出嘶哑的呜咽声,仿佛是洞箫正自哀伤地嘶鸣。

此时,沉寂的天地间扬起一阵琴声,弹的是一曲她再熟悉不过的《水调歌头》。琴声清越悠远,以轻柔的和音向她的洞箫发出邀约。

凌郁不由自主送出一口气,勉力跟上这调子。她心神涣散,把握不住曲调走势,箫声忽高忽低,摇摆不定。而那琴声却始终不急不徐,声音由弱渐强,携着她稳住气息走势。她的箫声渐渐洗去暴虐的杂音,淌出纯澈婉亮的长调。

一曲既终,凌郁早已知晓这琴声的主人是谁。她鼓足勇气转回身。林红馆的廊下,那个清俊的人儿站起身来,向她缓缓走来。

“大哥……”凌郁见到慕容旷,心头百转千回,几乎要落下泪来。

慕容旷默默望着她,满面风尘仆仆的忧伤。

凌郁忽然渴望死去,就死在慕容旷的手下。这样终于会有人搂抱着她,为她哭泣,给她温暖。她不由怂恿道:“早该为静眉报仇了。不用再犹豫了,动手吧!”

慕容旷沉默良久,开口却道:“你眼睛里,为何有这么多的怨恨?”

“你为何不怨恨?”

“怨恨只能让人失去更多。静眉已然回不来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这句悲伤的话霎时击碎了凌郁坚硬的铠甲。两行热泪如清泉般,不可抑制地从她眼眶中汹涌而出。

“你忘了吗,大哥起过誓,要一生一世保护你。”

“可我不值得你如此……你不知道吗?我是蛇蝎心肠!我这里……”凌郁按住胸口,哭出声来:“我这里全都是最恶毒的诡计!”

“我却再顾不了那许多了。”慕容旷低语道,眼中尽是苦涩的柔情。

“大哥,大哥,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凌郁一头撞进慕容旷怀里,抵住他衣衫前襟放声痛哭。在他面前,她终于原形毕露,露出心灵最软弱的地方。

爱终于盖过了恨。慕容旷抚摸着凌郁柔软的头发,也不劝止,任由她哭个痛快。

巨大的幸福和悲哀如涨潮般将凌郁淹没。她贴在慕容旷胸口上肆无忌惮地哭着,那胸膛宽阔温厚,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仿佛大海的潮起潮落。她感到久违的温暖和舒坦,就像回到了故乡。原来这是自己最亲的人了。她在心底里哀切地呼唤他,大哥,我就只有你了!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大海深处忽然传来慕容旷的召唤:“跟我走吧!”

“走……走哪儿去?”凌郁一惊,扬起脸来。

“离开他,离开他们,走到光亮里去。”慕容旷坚决地说。

“光亮?”凌郁低头咀嚼这两个字,悲伤地说:“可是我,从小就在黑暗里。”

“所以我要带你走,走到没有杀戮,没有血腥,没有仇恨的地方去。”

凌郁喃喃说:“没有杀戮,没有血腥,没有仇恨……真有那样的地方吗?就算我去了那里,又能够做什么呢?”

“我们可以去看从前没看过的山川大地,去见识奇闻轶事,结交良朋俊友。只要你愿意,我还想带你去见我爹娘,他们会像待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地疼你。”

慕容旷的声音温柔深邃。凌郁闭上眼睛,听着他胸膛坚定沉稳的跳动,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热量。她小声问:“那你也会当我如自己亲妹妹一样吗?”

“你原本就是我的亲妹妹。”慕容旷在凌郁耳边轻轻说:“我们回家去!”

这沉砂般的声音如此诱人,凌郁几乎就想放下一切,立即随他去。然而盘踞在她心底的那一大片阴影压了下来,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你怎么啦?”慕容旷隐约觉出凌郁的不安。

凌郁咬住嘴唇没言语,却在心里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对峙

阿晖:

若再留于此地,我便只有两条路好走,要么变成族主和你这样的人,要么就变成你们的敌人。可这两样,我都不想要。

明叔不曾说过无毒不丈夫吗?你或是能成大事之人。兴许我那一套都是狗屁不通,走到别处去照样碰钉子,一辈子也成不了气候。可我只能按我自个儿那一套活,成不成我都认了。

后会无期,保重!

高天

这封信,徐晖已不知看了多少遍,简直能倒背如流了。每看一遍,就有一条鞭子在他头顶狠狠抽上一下。高天的信一如其人,通篇都是大白话,可这大白话却字字珠玑,让徐晖无地自容。

这个清冽的早晨,徐晖在薄纱似的光里醒来,最先想到的还是这封信。往昔岁月一晃打他眼前流过,他惊奇地看着自已和高天无知无畏地长大,在贫寒单调的日子里攫取欢乐。打水仗,摸地瓜,趴墙头偷看王大官人家如花似玉的二小姐。他们曾那样地欢乐过呀!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青春便黯然流逝。原来他躺在司徒家雕栏玉砌、兰芷薰香的床榻上。他一惊,噌地坐起身,房内静谧安详,空无他人。床头齐齐整整叠着一套干净的长袍。

昨夜种种滚滚袭来,瞬间将他淹没。他太阳穴发出咚咚巨响,仿佛有人在狠命敲打他的头颅。那是我吗?那是我干的事吗?锦被滑落,他低头怔怔看着自己赤裸的躯体,不敢相信原来自己竟心存如此恶念,做下如此兽行。

徐晖胡乱换上衣裳,打开房门,鲜亮的空气一下子扑到他脸上,让他躲闪不及。

妙音正打厢房里出来,笑盈盈地说:“姑爷起身喽,妙音这就给阿打水洗面好哉?”

“……你们姑娘呢?”徐晖佯作不在意。

“姑娘一大早起光景就出去喏。”

徐晖松一口气,又患得患失,遂怪妙音道:“你怎的不陪着姑娘去!”

“姑娘说弗用我,她欢喜一个人清静。”

徐晖无意瞥见院角那棵樟树竟纷纷落落掉着枯叶,心里咯噔一下。这棵树是司徒清出生那年司徒峙叫人栽下,为女儿讨一个吉祥如意。在这个春意盎然的清晨,它却开始落叶,似是不祥之兆。

“这树怎么啦?着人来瞧瞧是不是生了虫子。”他吩咐妙音道。

妙音扑哧笑了:“啊哟,姑爷弗晓得,樟树是这个模样。一年到尾都绿灿灿,开春新叶芽冒出头,老叶就变黄,落到地上,新叶才好长出来。”

徐晖略放宽心,又不禁暗自叹息,这树四季常青,却偏偏在春天落叶,心里该藏了多少悲伤。他退回房中,屋子里四处弥漫着司徒清的气息,那淡淡的白芷香,混着线装书的霉味,仿佛司徒清沉默的谴责,无处不在。他走到她常读书写字的扶椅旁跪下身,把头枕在梨木扶手上,一时心如刀绞。小清,你去了哪儿?我这罪大恶极之人,该如何面对你?

徐晖不知司徒清的去向,他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里他都得不到宽宥。其实他若出门右行,转几条巷子,在香火缭绕的报恩寺里,便能看到司徒清的身影,就像凌郁这样。

这是个绝无仅有的清晨,春风柔煦,晨光静好,凌郁纵容自己尽情享受这段光阴。她差慕容旷去买她最爱的青团红豆糕,指定要九曲墙巷尾那伍姓人家做的。她自己则举步迈进报恩寺高高的门槛,再拜一次佛,请求佛祖的宽恕与庇佑。

刚迈进古铜佛殿,凌郁就望见佛龛前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柔顺的长发解散开来垂在腰间,形成一个单薄的弧。她默默走到近前,待那女子起身,才开口唤她道:“小清。”

司徒清转过身来,见是凌郁,露出浅浅一笑:“郁哥,你这么早。”

“你如何也这般早?”

“早上清静,得与佛祖说会儿话。”

“说什么了?”

“唯愿姆妈和静眉永入极乐,哥哥早日归来,愿爹爹、徐大哥和郁哥你平安康健。”司徒清柔声道。

凌郁的心莫名一抽:“那你自个儿呢?”

“我自己……只求我仍是我。”司徒清淡淡含笑。

凌郁忽而发觉,今日司徒清未缩发髻,却做昔日姑娘打扮。她妆容简素,身上连一件首饰都未戴,竟有种天地初开的动人之美。

“郁哥,”却听司徒清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姆妈常带我们上这儿来吗?哥哥最顽皮,喜欢在长廊上飞跑。他跑起来真好看,像一团火焰。你一直话就少,便只爱一个人这儿看看,那儿敲敲,去后面的梵香堂看大和尚念佛经。”

凌郁的思绪不由随着司徒清飘回儿时去:“只有你最乖巧,跟在义母身后替我们拜佛祈福。拜完了还说,佛公公老这样盘腿坐着多累呀,且让他歇一歇吧!”

司徒清轻轻笑出声,连凌郁脸上都不禁现出了温柔的神情。司徒清看定她:“郁哥,那几年还好有你常去恕园看我。你待我这般好,我永远也忘不了。”

凌郁最受不住这般深情厚谊,仓皇中含糊答道:“是义父心里惦记你,嘱咐我给你送家用。”

“家用只能吊住人一口气,可若没有你跟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心上可该有多荒凉。我真想与人好好地说说话。”司徒清轻声道。

孤单寂寥的少年辰光,是她陪伴她度过,亦是她陪伴着她。然而她们毕竟长大了,人一长大就生分,她与她之间,早已隔膜千万重。

我也真想与人好好地说说话,你至少还有他,可我只有我的匕首。凌郁想起昨夜,胸口一阵剧痛,不由冷笑道:“而今你是有夫君的人了,还愁没人陪你说话解闷吗?”

司徒清眉心一蹙,嘴角微微抻动,开口却道:“我看爹爹怕是要北上去找害死静眉的那些人算账。他向来不听人劝,郁哥你,多在身边照顾他些。”

“这个自然。”

司徒清垂下眼帘,向凌郁深施一礼:“郁哥,你自己多加珍重。”

见她如此郑重,凌郁忽有些不安,跟着回了一礼:“小清,你也多保重。”

司徒清点点头,转身走出大殿。凌郁恍恍见她身上附着一股离别的决绝。这念头从凌郁心头倏地划过,尚未及细想,便落进记忆的尘埃里去了。

凌郁回身跪倒,拜她自己的佛祖,把司徒清抛在脑后。对旁人凌郁从来都漠不关心,因为她的心已经被她自己、被自己的痛苦充满,再容不下别的人和事了。

凌郁常常觉得,六岁时的那场灭门屠杀,就像是她生命中的一道门。此前的人生她完全记不真切了,只有些个模模糊糊的碎片。那队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挥舞长刀:“刷”地划开了她记忆的幕布,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的真面目。她的生命仿佛自那一日才真正揭开。就在那一天她睁开双眼,懂得了什么叫作疼痛。她仰起头来,那个英武而冷酷的男人高大如天地,遮住了太阳的光辉。他携起她的手,带她走进幽暗的人生。第一次抓住这只手,她胆怯而热切,以为自己就要从血流成河之中飞升起来,却不知他拽她往深处泅去,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此刻跪在佛祖面前,凌郁心如明镜,主宰了她整个生命的不是神明,而是她义父的一颗心。而她,必须要从这主宰里挣脱出去。

“这般虔诚,许的什么愿?”不知何时,慕容旷己回到身边。

凌郁起身拂去衣角浮尘:“我愿把这天地看得分明。”

“下场好雨,太阳一出来,这天地就分明了。”

“大哥,”凌郁忽转脸瞅他:“你适才遇上什么事啦?”

慕容旷迷恍地摇摇头。

“那你怎地……有些个不一样……”凌郁疑惑地凝视他。

“哪里不一样啦?”慕容旷低头打量自己,仍旧是一水麻布长袍,背后一张七弦古琴。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春日,清亮悠长,万物安静而热烈地向上生长。若说有什么特别,适才经过巷口时他瞥见一个少女倩影,仿佛似曾相识,那飞扬的青葱衣角,在他心间一荡。那少女低眉垂目,打从烟雾缭绕的寺门内走出。春风吹起她委婉的绿罗裙,她的人便不是在行走,而如同生了翅膀飘飞于天际。

在一个清澈明亮的春日,遇见一个让自己动心的人,如同沐浴一片阳光,乍暖乍凉。

慕容旷放缓了脚步,遥遥望着这少女。她专心致志地走在石板路上,这专心把她同其他人分隔开来,让她虽身处于繁华闹市,却像一支独自绽放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开,那是如此灿烂地盛开,却也是如此寂寞地盛开。

正此时,一队家丁簇拥着几位身裹绫罗的女眷,浩浩荡荡地横插了过来。慕容旷侧身避过去,再抬眼四下环顾,那身影却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不见了踪影。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蓦地想起来,他确曾见过她。这便是那年和徐晖把臂游山塘时,惊鸿一瞥的那位真正的江南女子。他心上一阵激荡,便想循着她的方向追去。可追过去要说什么呢?他们不过是素昧平生的路人。左右总会再遇见,当他转身步入寺门时,正作如是想。

慕容旷像所有年轻人一样,以为自已永远不会老去,人世永远芬芳满溢。

然而此刻慕容旷并不切实地明白,自己脸上荡漾着的脉脉柔情是为了那个模糊的身影。他与凌郁并肩走出寺门,在河边拣了个幽静处坐下,分吃他买回来的青团红豆糕。

“果然是人间美味!”慕容旷含一口糕团,不由赞道:“一会儿我再去买些个,我娘她最爱这些花色点心。”

凌郁心不在焉地抬头望天。日头高高挂在头顶上,已到了分别的时候。慕容旷再三叮嘱,待凌郁安置好一切,半月后他便回来接她。

半个月,一眨眼就会过去。

然而有莫名的恐惧将凌郁擒住。望着慕容旷挥手远去,那宽大的长衫衣袖和下摆在和风里潇洒地飞卷起来,阳光清透,他仿佛羽化成仙,融进太阳的光辉里。凌郁突然心一抽紧,大哥不会是下凡的天人吧?要知道天上一日,人间已将百年。

春日缱绻,慵懒的斜阳漏进司徒家族最隐秘的书斋里来,连专注于攻城掠地的江南霸主司徒峙都免不了心头痒痒。他眯起眼睛望着窗外摇曳的琼花,心思不由飘远去,依稀回到少年时。他曾是江南最俊厉傲慢的豪门公子,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眼中。直到有一日他遇上一位少女。那少女笑靥如花,狡若脱兔,只轻蹙眉梢秋波一剪,轻易便俘获了他的心。这许多年过去,他成一方霸主,手握江湖权柄,却偏偏失去了她。唯他自己知晓,她的人仍悄然藏于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柔软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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