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暗杀之道,在于无声无息。现在还早了点,但申士图派来的援兵马上就会赶来,到时更难下手,因此现在这时候才是最佳时机。这三人在墙根处以手语比划了几下,商定了下手计划,三人顿时分开。

此时屋内,宣鸣雷正坐在厅里剔牙,楼上郑司楚则小口地喝着粥。宣鸣雷刚送了包子出去,一切都平静如常,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外面已生大变。

郑司楚慢慢吃着粥,一边咬着一个包子,面色平静,心里却已如翻江倒海一般。

到了五羊城,本以为已是逃出生天,但看来事情并没有完结。大统制不把父亲置于死地,必不肯休。幼时他在学校里学习过共和国的历史,觉得这个美好的共和国是由父亲辅佐大统制建立起来的,自己亦是光荣无比。但随着年纪增长,却越来越觉得现实并不如幼时想象的那般美好。

那时,他还听闻了很多大帅丁亨利的事迹。说丁帅百折不挠,为了共和国的建立不惜肝脑涂地,丁帅确实为了共和国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可是他却最终死在了共和军的追杀之下。那时他就极为震惊,觉得书上说的是一套,事实却是另一套。

曾经为了同样的梦想而奋斗的战友,也会有反目的一天。更让人担心的事,反目的原因却讳莫如深,谁也不知道真相。这样的国家,真的如此美好吗?人间乐土,不应该是一个人人自危的地方。一梦醒来,昨天还在赞美的人,今天就成了叛徒。丁亨利被杀后,关于他的赞美之词瞬即消失了,周围渐渐出现了不少丁大帅结党营私、违背共和信念、肆意不法的传闻。郑司楚还记得当时雾云城有个著名的说书先生申公北,最擅长说一套《坠星原血战录》。所谓坠星原,是天水省的一个地名,也是帝国军和共和军决战的地方。这申公北相貌堂堂,口才极佳,说到极处,声泪俱下,极富感染力,说丁大帅在这一场决战中,血染征袍,大旗所向,战无不胜,将帝国军击得一败涂地。

“什么是英雄?老子就是他娘的英雄!”

据申公北说,丁大帅当时中了敌军一箭,副将劝他下火线,丁大帅绝不肯后退,说了这么句话。申公北每次说到此处,便将一脚踏到案上,声若洪钟,据说吃奶的小孩子听了都不敢哭,因此每次都能赢得满堂喝彩。郑司楚亦听过一次,见申公北在台上红光满面,慷慨激昂地说着,仿佛他申公北也是个丁大帅一般的不世英雄,暗里不由失笑。丁大帅温尔雅,郑司楚死也不相信他会口出粗话。但申公北这么说,旁人这么听,仿佛当时申公北就在丁大帅身边,亲身听他这么说了,无不大赞。加上申公北有个别号,叫“拜丁”,意思是最崇拜丁大帅,人们越发觉得这申公北虽是个伶人,实亦大有见识,连带着也被人称赞,说这申拜丁是艺人中的仕人,仕人中的艺人。但郑司楚被开革出伍,回到雾云城后,为了散心,又去听这申公北说这段《坠星原血战录》,惊愕地发现在申公北嘴里,丁亨利成了个见风使舵、胆小怕事的小人,只会在背地里对人下阴手。自然,这时候申公北那个“拜丁”的别号也没有了。

“什么叫逃兵?老子就是他娘的逃将!”

那句曾经让人为之痴迷的豪言,现在在申公北嘴里成了这样。而台下的听众们仿佛忘了当初的欢呼与喝彩,当申公北说丁亨利看到敌兵势大、想要逃跑、被副将所阻、厚颜无耻地说出这么句话来时,全都哄堂大笑。而台上的申公北依然满面红光,只是脸上带着似乎祖宗十八代传下来的凛然正气和对丁亨利的不屑。后来他听人说起,也有人问申公北怎么和以前说的不一样了,申公北则振振有词地说他以前从来没称过丁亨利这叛贼为英雄。那时郑司楚只觉得如此震惊和悲哀,为了申公北的厚颜无耻一至于此,也为了人们的记性竟能如此靠不住。

也许,再荒唐无稽的谎言,一天天地说下去,也会被当成真理吧。那么,共和国的信念,难道也是如此?

不,不是这样的。共和的信念绝对没有错,错的只是人!郑司楚将碗里最后一口粥喝了下去,从怀里摸出了那柄如意钩,轻轻抚摸着。这柄夺自敌人的利器,在自己手上同样是利器。武器无知,关键在于是谁在用。

如果有一天,自己真能做到大统制的位置上,会不会也和大统制一样?

他默默地想着,却又有点茫然。一时的清醒,并不意味着一世的清醒。当身边尽是欢呼和赞美时,自己未必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大统制的初衷,何尝不是高尚庄严,但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的歌颂渐渐让大统制觉得,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对的,如果和别人的看法起了冲突,那一定是别人错了。所以,丁大帅会被追杀,自己父亲也落到了同样的地步。

碗里的粥喝光了,包子还有一个。郑司楚将包子在碗里擦了擦,把最后一点粥汤也吃了下去。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他记得小时候父亲就常对自己这么说。每一粒米都是农人千辛万苦种出来的,不能浪费,所以他也养成这么个习惯,在军中时连干粮都不浪费一点,那时程迪文还笑话他太抠门。他咽下了包子,拿起碗盆走下楼去。楼下,宣鸣雷还坐在桌前,见郑司楚下来,站起来道:“郑兄,你吃完了?我拿过去吧。”

郑司楚淡淡一笑道:“麻烦宣兄了。”他将盆子递过去,宣鸣雷正待接过来,两人却同是一怔。

雪白的盆里,有一片灰尘。

前来做事的工友是申太守亲自关照的,手脚勤快麻利,不可能连盆子都没擦干净,所以这片灰尘一定是刚才落下来的。这宅院有些年月了,又很少有人住,房梁上定然都已积满灰尘,但一般并不会落下来,除非

除非屋顶有人走动,震落了灰尘!

他两人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两人眼里都已闪出了惊惧。郑司楚将碗往桌上一放,看了看宣鸣雷,宣鸣雷却是点点头,转身向门外冲去。

刺客已在眼前!

郑司楚心急火燎,一个箭步便已冲上了二楼。现在楼上只有父母在,那些刺客如果要下手,实是最好的时机。一时间郑司楚已吓出了一身冷汗,手也紧紧握住了如意钩。

但愿还来得及!

来了多少人?他们准备如何下手?如果这些人知道了已被发现,是会知难而退还是孤注一掷?这些事在郑司楚心头瞬间打了个转。如果是大统制派来的人,肯定不会轻易退却,那次在路上所遇之险,郑司楚记忆犹新。

郑夫人已听得郑司楚冲上楼的声音,不知出了什么事,站了起来正待出来看看。她刚要推门,门却已被郑司楚先行拉开了。郑夫人见郑司楚脸涨得通红,正待问他,几乎就在同时,楼窗忽然发出了砰一声响,一个人影带着一股厉风直扑进来,直取坐在床沿上的郑昭。

这个人破窗而入之时,也正是郑司楚冲进来的时候。郑昭全无防备,就算有防备他也躲不过,已是吓得脸色煞白,郑司楚手一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挡住了郑昭,手中如意钩已伸长了三节,对着那人刺去。这已是两败俱伤的招数,那人的手中握着一柄极细的长剑,本以为这一下十拿九稳,郑昭的性命已如囊中之物,却不料边上竟会杀出个人来,若再直冲过去,他的剑没有如意钩长,没刺中郑昭自己便要先被如意钩刺个对穿。那人虽有必死的信念,但事到临头终究还是心慌了,长剑在如意钩上一磕,人借势倒翻出窗,脚在窗框上一点,又翻身上了屋顶。

此人正是北斗七星君中的天玑。天玑剑术极强,自觉定能一击见功,谁知这突然一击竟被郑司楚击退,他大是懊恼。只是攻击已然发起,现在自己居高临下,仍是占了上风。隔着瓦片,听得下面郑司楚正让父母下楼,他心知一旦郑昭下了楼就更加难办,心一横,一弯腰,伸掌下击。这些瓦片烧得很是厚实,但天玑的掌力却也沉雄非常,这一掌顿时击碎了六七片瓦,屋顶被打出了一个洞来。他一敲出这个洞,人却退到屋檐边,翻身又待从破窗子里进去。

这是声东击西之计。本是绝妙的计策,天玑翻身而下,刚踩到窗框上,见郑司楚发觉屋顶被人击破,只道刺客要从破口冲入,正在全力防备,根本想不到自己却是从老路进来。天玑将长剑握得紧了紧,脚下一发力,正要再次冲进去,忽觉背后一阵厉风袭来,一个人在楼下喝道:“受死!”

那正是宣鸣雷。宣鸣雷和郑司楚同时发觉屋顶有人,郑司楚冲回楼上,宣鸣雷却是想去通知外面的飞铁。他刚到院中,还没出大门,便听得楼上已然发作,抬头看去,一个人破窗而入,入而复出,然后击破屋顶再次冲入。他在楼下看得分明,见此人声东击西,生怕郑司楚中了计,也顾不得再去查看飞铁的动静了,待那人又要冲进屋里,他拔出短刀,用力掷出。宣鸣雷是水军军官,马上击刺之术不算太高明,但这柄刀却有独得之秘。他将短刀脱手掷出,只是这样等如暗算,他还是先行喝了一声。

天玑听得喝声,只觉这股厉风已到背心。他一心要对付屋中的郑司楚,却不曾想到自己亦已成了别人暗算的对象,心头一沉,身子也极快地一转。只是他转得虽快,仍是慢了一步,嚓的一声,虽然让过了背心要害,但右肩头却已被短刀刺中。宣鸣雷的短刀是申士图给他的天碎牙,极是锋利,这一刀入肉极深,天玑本就只有单脚踩在窗框上,正待冲入屋中,这阵剧痛袭来,他再也站立不定,一个踉跄,人已直直摔下。宣鸣雷见此人摔下,自不容情,抢上一步,便要将他摁住。天玑虽然肩头中了一刀,倒也坚忍,竟吭都不吭一声,虽然半边身子都已被血染红了,右手用不出劲来,但右手一晃,长剑已交到左手,反手握着,竟从肋下刺出,直向宣鸣雷刺来。

天玑剑术极佳,这一剑亦神出鬼没,极是阴毒。若是他身上无伤,宣鸣雷亦难逃穿心之厄。但天玑受伤既重,出手的速度和力量已大不如前,宣鸣雷也没料到这人到了这时还要反抗,身子一侧,剑尖已从他前心掠过,将他的衣服都挑破了一个口子。他心头怒起,飞起一掌,手掌像刀子一般砍在天玑左肩上。他的手掌竟然不输快刀,这一掌斩下,天玑的肩骨便是嚓一声,被他从中斩断了,这阵剧痛比右肩的刀伤更痛,天玑亦不由皱起了眉。他左右两肩俱伤,双臂都已无力,已握不住长剑,饶是剑术绝妙,用也用不出来了。正在这时,他只觉腿弯里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低低惨呼一声,却是宣鸣雷从他右肩上拔下短刀,见他左右手都能使剑,生怕这人本领超卓,连两脚也有特异本领,索性一刀斩向他腿弯。宣鸣雷不是个能留情的人,一刀出手,将天玑腿上筋络都已斩断,天玑就算还能活,下半辈子也已站不起来了。

宣鸣雷刚将天玑的脚筋斩断,抬头看向楼上,却不见动静,心道:郑兄还在防备别的刺客吗?他却不知此时的郑昭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宣鸣雷飞出一刀,将天玑击落时,郑司楚才发觉屋顶那人打破瓦片只是在诱敌,真正攻的还是那破窗子。此时以如意钩反击只怕已晚,但郑司楚手一抬,如意钩已抬了起来,对准天玑。

就算自己的性命不在,也要保护父母的安全。

他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但他刚将如意钩抬起,天玑却已中了宣鸣雷一刀,直直摔下去了。听得宣鸣雷的呼喝声,郑司楚心头不觉一热,忖道:原来宣兄的刀法竟如此高明。

宣鸣雷的刀术一至于此,郑司楚的信心亦多了几分。哪知他刚舒了口气,身后的板墙上忽然笃笃两声,飞出了两道黑线。

这两道黑线正是北斗七星君中的天权所放。天玑天权开阳三人计划好的攻击计划是天玑首攻,若郑昭有护卫,由天玑挡住,天权则看准时机,从隔壁进攻,取下郑昭首级,再由开阳断后。本来这计划天衣无缝,只是真个实行的时候,却没有想得那么顺利。天玑未能一举将郑司楚缠住,反而自己被击落屋下了,郑司楚守在郑昭身边不闪开,天权见再不动手,时机便要错失,便不再犹豫。他所用这两条黑线虽然极细,却坚韧非常,暗中极难察觉。用力一勒,不啻快刀,足以将人的头颅一下割落。

那两根黑线是从郑司楚身体两侧射出的,在空中一搅,已缠作一根。天权已用全力,只消用力一勒,黑线收回,在板壁上便能割出一条长长裂口,郑司楚的脑袋也定然不保。只是他也知道这一招奈何不了郑司楚,要的只是缠住他,好让开阳下手。郑司楚已将如意钩举起,正待挡在身前,瓦片又是哗一声响,这回却是从那破口里真的跃下一人,正是开阳。

开阳用的是两柄短剑。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开阳的两柄短剑都不过一尺来长,锋利之极,郑司楚只消以如意钩挡住天权的黑线,他的两剑便可插入郑司楚的心口了。这个机会实是天玑用性命换来,天权开阳两人也根本无意去救援天玑,想的只是杀掉郑司楚。他们南北两部星君自幼就被灌输不达目的势不罢休之念,任务永远在第一位,同伴的性命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件可随意丢弃的东西罢了。

郑司楚脑筋极快,心知自己挡住了隔壁那人的黑线,落下来的这人两柄短剑就挡不住了。自己一死,还在楼上的父母便如俎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他心下一横,如意钩正举起来,本来是竖着的,但手腕一转,如意钩已横了过来,尖端朝着自己,从肋旁直插过去。如意钩很细,但坚韧异常,本来有尖有钩,威力更大,但郑司楚不会用钩,有个钩子反倒碍手碍脚,所以他将那钩子去掉了,只剩个尖。也亏得已将钩子去除,如意钩的尖端一戳到板壁,便已透壁而入,全无滞涩。

这已是鱼死网破的手段了,赌的是自己出手和身后那人的出手谁更快。如果这一钩未能刺中隔壁之人的要害,那人将黑线奋力一抽,自己的脑袋立时就保不住。但这个时候郑司楚已没有别的办法好想,唯有一赌自己的运气了。

笃一声,如意钩直透板壁,那根正在收紧的黑线一下停住了收缩,身后那人定然已被刺中要害。郑司楚还没来得及庆幸,开阳已抢到了他身前,两柄短剑一前一后,直刺他的心口。天权的打算也正是如此,并不在于自己一举成功,自己只消缠住郑司楚便已大功告成,只消开阳得手,就算这回来的三人最终一个都逃不出去,取下郑昭的性命,亦是胜利。

郑司楚见开阳的两柄短剑锋刃上闪着蓝幽幽的寒光,眼看就要刺到自己的身体,一瞬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寒冷。如意钩插在身后的板壁上只露出小半截,来不及抽出来反击了,偏生自己自恃有这柄利器,腰刀也没带,现在全无还手之力。他闭上了眼,只等着此人的双剑刺到,但右手仍是在拔着如意钩。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他的心底,似乎有个人这样吼着。只是他也明白,就算不放弃,也仅仅是徒劳而已。

死亡即将到来的这一刻特别长,似乎长得永无尽头。但郑司楚马上就醒觉这并不是错觉,那人的双剑竟然还不曾刺到,而如意钩却已拔出了一多半。也许,还有机会!他心中闪过了这个念头,一时间信心亦是大增,猛地睁开了眼。

眼睛一睁一闭,本来也只是极短的一瞬间,但即使这一瞬间,郑司楚也知道凭那敌人跃下的身手,足以将自己杀死两三回了。可是他一睁开眼,却见开阳仍是手持双剑,眼里不知是什么神情,似乎既是惊疑,又是害怕。明明自己的性命已握在他手上了,这人还怕什么?郑司楚想不明白,而此时郑夫人已拔出腰刀冲了过来。

郑夫人只有一臂能用。她见儿子命在顷刻,心已如刀绞一般,明知自己赶不及,仍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郑夫人虽是女流,亦是武将,枪马娴熟,但步下却不够快,远不及开阳这等鬼魅一般的身法。可是她冲到了开阳身后,开阳手中的短剑仍是刺不出去,好似身前有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而他整个人也似被冻住了。

这人想干什么?到这时候还想以郑司楚为人质吗?郑夫人不明白,也来不及去想,手中腰刀猛地向开阳背心刺去。此时郑司楚已将如意钩拔出,来不及将掉转,将柄直顶过去。如意钩不像长枪有个枪纂,柄处并无尖锋,只是将开阳顶得后退了一步,而此时郑夫人的腰刀正刺过来,等如力道增加了一倍,虽然郑夫人臂伤未愈,力量不够大,腰刀还是有一半刺入开阳背心。开阳痛得惨叫一声,反手向后极快一送,两柄短剑已齐齐刺入郑夫人小腹。也就在此时,郑司楚手中的如意钩已掉转过来,手上一发力,如意钩亦刺进开阳前心。他见母亲受伤,心痛无比,出手亦毫不留情,如意钩尖甚至刺透了开阳的身体,尖端从身后透出。这一刺正中开阳的心脏,开阳当即毙命。

郑司楚刺死开阳,见母亲亦已倒在楼板上。他顾不得一切,抢上一步抱住郑夫人叫道:“妈!妈!”此时却听砰的一声,一直站在那边的郑昭也站立不住,单腿跪倒在地。郑司楚只道父亲见母亲受了重伤,心痛得昏倒,他正抱着郑夫人,又担心父亲的安危,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只是叫道:“父亲!”

他却不知方才郑昭见郑司楚危在旦夕,暗中以摄心术制住了开阳。这摄心术消耗体力极大,郑昭又是情急之下用出,虽然制住开阳,自己也已脱力。郑昭却听得清楚,撑着站起,说道:“我没事。你妈怎么样?”

郑司楚见两柄短剑都插在郑夫人腹前,全都没入一半,郑夫人的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他的泪水直涌出来,也不敢去拔,只是道:“妈受了重伤!”

郑昭踉跄着上前,但上前一步又站住了,叫道:“来人!快来人!快叫大夫过来!”

楼上这一番大打出手,楼下的工友亦已听到。这时听郑昭的叫声,一个工友跑了上来,见郑昭夫妇房里已多了具尸体,郑夫人也倒在血泊中,他吓了一大跳,忙道:“我马上去叫齐大夫!”顿了顿又道,“齐大夫家就在边上,很近的。”

这工友也是好心,想让郑昭宽宽心,但郑昭听来却觉这人啰啰嗦嗦,实是耽搁时间。他顿了顿脚道:“快去!马上把他带来!”

那工友答应一声,噔噔噔地下了楼。郑昭又走到郑司楚身边,扶住郑夫人小声道:“司楚,把你妈先抬上床去吧。”

郑司楚道:“父亲,现在万万不可搬动!我去看看隔壁。”

隔壁还有一个刺客,虽然被郑司楚刺中要害,却不知伤得怎样,会不会再出花样。郑司楚抹了把眼泪,也不说话,提起如意钩走出了门。隔壁是间空房间,本来正是自己吃粥吃包子的地儿,现在板壁边躺倒了一个人,咽喉处有个血洞,郑司楚那一刺已将他气管都刺断,此人只有出的气,已无进的气了,只是抽搐着挣扎。郑司楚见这人定然救不活,就算救活了也问不出口供,本来对这人恨之入骨,心想他若不死就非要再折磨他一番,但见这人如此痛苦,却也暗生恻隐之心,低声道:“我给你个痛快吧。”说罢提起如意钩向这人心口一点。这一下刺破了天权的心脏,天权手足一动,这才死去。

还会不会有别的刺客?郑司楚仍是不敢放心。他手握如意钩,几个房间都去看了一下,却不见有别的人了。这时楼梯响动,只听宣鸣雷的声音道:“郑兄,楼上怎么样?”

郑司楚道:“楼上干掉了两个。楼下那人你干掉了吗?”

宣鸣雷道:“是啊”他一上楼,见郑夫人倒在楼板上,心下一惊,叫道:“郑夫人她怎么了?”

郑司楚黯然道:“我妈受伤了。宣兄,请你著意防备,不要再有漏网之鱼。”

宣鸣雷点了点头,也黯然道:“这几人当真了得,外面申太守派来的那人竟也遭了毒手。他们是什么人?”

郑昭此时抬头道:“他们定是北斗星君,共有七人。司楚,你要当心点。”

先前来东阳城的路上,他一家被南斗五星君伏击,当时听那五人说,其中的天机已在无想水阁被杀。他一家去无想水阁通知老师时,并不见旁人,这天机肯定是他们走后才到的,既已死了,定然是老师下的手。后来那南斗五星君在伏击中亦丧了四个,只逃出一个,南六北七,这回有三个北斗星君丧命,那么南北两部应该还有五人,加上两部天官,这剩下的七个暗杀高手肯定不肯罢休,还会再来。他们连着失败了两回,接下来肯定会越来越谨慎。若是大兵压境,郑司楚倒也不惧,但这些刺客神出鬼没,下手又阴险狠毒,大统制的手段当真太毒辣了。

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喧哗。宣鸣雷不待郑司楚再说,便道:“我去看看。”他转身下了楼,见一个工友引着一个老者进来,认得是昨天来过的齐大夫,忙道:“齐大夫,快上楼,郑夫人受伤了。”

齐大夫本已睡下,听得郑先生一家遇袭,吓得睡意全消,衣服都没穿整齐就抱着药箱赶来了。因为赶得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听宣鸣雷说郑夫人受伤,他心中更惊,问道:“伤在哪儿了?”

郑司楚也已听得齐大夫来了,他生怕还会有刺客,没敢下楼,只是在楼梯口道:“齐大夫,我妈小腹上中了两剑。”

齐大夫急急上楼,郑昭还抱着郑夫人,身下已是一摊血,说道:“先把夫人放在楼板上,我给她起刀止血。”说着抹了把额头的汗道,“还好你们没把她换位置。”

受了重伤后,切不可随意搬动。这一点是军中医营屡屡强调的要点,郑司楚自是知道。他听齐大夫这般说,暗自亦舒了口气,忖道:看来妈还有救。见齐大夫出手如飞,给郑夫人起了刀后又用药膏敷上,再用纱布包裹,不忍再看,提着如意钩只是查看四周。耳畔不时听得母亲的呻吟声,突然间想起自己幼时,母亲抱着自己在五羊城四处闲逛的情景,泪水又忍不住涌出眼眶。

第十三章 再造共和

当齐大夫将郑夫人包扎好,抬上床后,申士图也领着芷馨和一干侍从过来了。

郑家竟然遇袭,飞铁丧命,申士图回想起来亦是心有余悸。听齐大夫说郑夫人的伤势极重,现在不知吉凶,好在郑昭安然无恙。申芷馨见郑夫人受了重伤,却已哭了出来。郑夫人对她视若己出,申芷馨的母亲已经去世,她心中实亦将郑夫人视作母亲,说什么也要伴在郑夫人身边照料。

待事已粗定,申士图屏退左右,与郑昭相对坐在一处,叹道:“郑兄,此事全都怪我。”

郑昭也叹道:“士图兄,这事岂能怪你?要怪,也怪南武的手太辣了。”

大统制对郑昭竟是如此不依不饶,非要斩草除根不可,申士图亦不曾料到。他小声道:“此事多亏令郎看出破绽,否则更难应付。余成功这家伙,竟敢下这黑手,看来不能轻饶了他。”

郑昭诧道:“这是余成功策划的?”

申士图将郑司楚先前的分析约略说了,说现在被杀的三个刺客中,其中一个正是那天与余成功一同来过的。郑昭听罢,叹道:“士图兄,此事亦不能怪余成功。年景顺的下落找到了吗?”

申士图道:“找到了。原来竟被这些人绑了票。看守的那人已觉风声不对,脱身逃了。”

年景顺是余成功的外甥,又是他的得力副手,以年景顺的性命来威胁余成功,余成功自不敢不听。若是以前,郑昭亦觉余成功这人其罪当诛,但现在却觉他情有可原。他小声道:“士图兄,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万万不可平白树敌。你将那年景顺还给余成功,这回他应当会死心塌地跟着你走了。”

这也正是申士图的想法,只是他怕郑昭会怒火不消,不肯原谅余成功,所以才这般说。余成功虽是五羊驻军首脑,但郑昭更是这回举旗的一块金字招牌,权衡之下,若只能放弃一个,还是放弃余成功为上策。听郑昭这么说,他心中实是一块石头落地,点点头道:“郑兄既然如此大度,那样也好。余成功倒也不是铁了心要跟大统制走,应该能拉过来的。”

郑昭心中有点想笑,忖道:士图兄,你在我面前也想耍这花枪。但想到妻子受了这么重的伤,生死未卜,笑也笑不出来,只是道:“士图兄,五月十五的会准备得如何了?”

申士图道:“我暗中已通了气,九成的人都愿听从我,还有一成也多半不是竭力反对,只是心存观望罢了。”

郑昭道:“对这一成之人,也不可大意,这几日要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特别是与陌生之人来往的情形,务必要加倍小心。”

申士图点头道:“郑兄说得极是。”心中忖道:我只道他家里遇到这等大事,只怕他会一蹶不振,看来只是多虑了,此人实非常人。如果能和他结成儿女亲家的话,多半利大于弊。想到此处,又小声道:“还有件事,本来不当在此时说出来,但尊夫人伤势如此严重,郑兄也不要嫌我冒昧了。”

郑昭诧道:“还有什么?”

“便是小女之事。小女之母无福,已然过世,尊夫人极喜爱小女,我看令郎亦是丰神俊朗,英气勃勃,他们两个若能配成一对,倒是件美事。”

郑昭听他说的乃是此事,脸上亦露出喜色道:“拙荆也常有此意。士图兄既然亦这么想,那确是一件极好的事。”

和申士图虽是数十年的老交情,但郑昭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要办这件大事,更应该团结一致。而现在能让双方更一步信任对方的最好方法,便是结成儿女亲家。他知道申士图的意思,那是因为妻子受的伤太重,万一她伤重不治,再说这种儿女亲事就显得不合时宜了。申士图听郑昭答应了,喜形于色道:“那多谢郑兄了。”转念一想郑司楚的母亲刚受了极重的伤,实不该如此高兴,便又正色道:“还望尊夫人早占弗药,这样这桩喜事就喜上加喜了。”

郑昭犹豫了一下道:“只是这事我还要问问司楚看看,总是要他自己首肯方好。”

申士图道:“正是正是。”心中却想:以芷馨这等品貌,配你儿子绰绰有余不过郑司楚这小子也当真是芷馨的良配,别个这么好的小伙子只怕找不到了。和郑昭结成亲家后,双方就更无隔阂了,而郑司楚的能力他已极为欣赏,将来郑司楚必定会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他这般想,郑昭亦在这般想:自己虽是威望高过申士图,但五羊城是申士图经营已久的地方,自己与申士图能够更紧密地联合在一起,大事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一分。再加上郑司楚在军事上的天份想到此处,郑昭心底却有点隐隐的不安。他虽然也在军中甚久,但自知并无将才,郑司楚继承的,自是他那个亲生父亲的才略。假如有一天郑司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不会与自己反目?那这个最得力的臂助反而成为最大的敌人了。

不要去想了。小薇不会说,自己也不会说,世上再无一人知道

想到再无一人知道,郑昭便想起了在东阳城隔着车帘碰到的那个马先生。那人是自己这些年里第一次碰到的一个同样怀有秘术之人。这马先生也知道了司楚的身世,终究是个隐患。他会不会将此事告诉大统制?但转念一想,当时马先生放过了自己一家,就是已经和大统制决裂,大统制也再不会信任此人,以大统制行事的风格来看,只怕这马先生现在已经葬送在大统制手中了。但不管怎么说,一旦有机会,还是应该灭了这马先生的口,以绝后患才是。

申士图见郑昭若有所思,不知他在想这些,只道他还有些犹豫,便低低道:“郑兄,你也不必再担心大统制,毕竟五羊城与雾云城一南一北,天各一方,他对这儿亦是鞭长莫及。”

郑昭道:“好。今天已是五月十二,接下来这三天,务必要加倍小心,不可再出乱子。”

申士图道:“是。等天一亮,你们一家就都转移到你妹夫那边去吧,我再加派人手昼夜巡视,绝对不让大统制的人再次下手。”

他们商议已定,郑司楚在母亲房里却是忐忑不安。这一晚他与申芷馨两人都没有合眼,不时查看郑夫人的伤情。好在齐大夫的手段当真高明,郑夫人虽然仍是神智不清,伤势却不曾恶化。

天光已然放亮,郑司楚虽然曾恶斗一阵,后半夜也不曾睡,但他在军中日久,已是惯了,申芷馨却有些抵挡不住,眼皮不住粘在一处。郑司楚见她疲惫,柔声道:“小芷,你回去歇息吧,我在这儿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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