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螺舟在水底能呆的时间有限,过一阵肯定要浮出水面。如果现在多耽搁,到时在水底憋不住,岂不是要在北军阵营中浮出水面了?那时候可真成了找死。宣鸣雷咬了咬牙,正待下令不顾一切前行,这话已到唇边又吞了回去。

进,是冒险。退,则前功尽弃。到底哪一步才更合适一些?他想了又想,又是拿不定主意。那水兵见宣鸣雷仍然不发令,急道:“宣参谋,再不进,深锐号就要抢功了。”

东平水军的螺舟是以“潜”字打头,五羊水军的螺舟则都以“深”字打头。宣鸣雷指挥的是深锋号,另一艘一同出发的叫深锐号,指挥的是五羊水军螺舟队翘楚岳振。两艘螺舟一同出发,只消有一艘完成使命,此行即是胜利,两舟水兵当然暗中也在较劲。那水兵见宣鸣雷一直不下令前行,深锐号只怕已深入敌阵,再等下去,深锋号只能无功而返了,心中自有些着急。宣鸣雷道:“等一下。”

先看看深锐号的行踪。就算邓帅知道了水底有螺舟潜行,但假如他没有切实有效的应付手段,那这回硬干一下也未尝不可。他想到此处,便转动潜望镜,观察深锐号行踪。扫了一遍,从水底看过去,已能看到一个深深的影子在前方数十丈外。也亏得现在天色很是明亮,不然真要看不清了。深锐号现在已进入了北军阵营,不如所料,周围那些带浮子的铁链已被深锐号碰得如同大风中的树枝般不住摇晃。但这些细细的细链对螺舟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岳振可能尚未发现,也可能发现了也觉得无所谓吧。

他正想着,水波突然发出了一阵异样的波动,在深锐号的地方,更是冒出了一大团气泡。宣鸣雷不由一怔,心也刹时一沉。

深锐号遭到了攻击!

他尚不知道潜行于海底的深锐号是怎么遭受攻击的,但显然已经遭到不测。看这样子,竟似炸雷在水底爆炸一般。他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却见水底已是尘沙扬起,原先的深锐号已失去了影踪。

毫无还手之力!宣鸣雷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邓帅不愧为邓帅,根本没有留下一个破绽。用螺舟是绝对不可能完成这任务了。他仍不死心,生怕自己看错了,还在仔细看着。此时尘沙已经又沉了下去,看过去,那些直直的铁链还在晃动,但深锐号却真个已不见了。往上看去,却见海面上多了不少木板碎片。

深锐号被击毁!这螺舟上岳振以降十来个水兵自是全无生理。宣鸣雷终于颓然道:“任务失败,返航。”

“返航?”

那领头水兵还道自己听错了。宣鸣雷扭头道:“返航,除非你活够了想要送死。”

此时东平水军阵中,傅雁书还在仔细观察着铁脚木鹅的动向。

铁脚木鹅本是开河时为测试河床深度用的工具,邓沧澜为了对付五羊水军的螺舟,将其改制了一下,将这铁脚木鹅遍布水军营阵的水底。傅雁书生怕敌人的螺舟仍有漏网的,指挥各部水兵以小舟巡视。因为事先测试过多次,若是寻常大鱼碰到了,也只是微微一晃,但螺舟比什么鱼都要大得多,木鹅晃动的程度要大得多,十分明显。看了一整圈,仍然未见有异样,这才确定真个只有一艘螺舟冲了进来。

他巡视完毕,这才回去缴令。上了邓沧澜座舰,五羊水军的舰队也已退去,出击的诸舟督正在缴令。傅雁书向邓沧澜行了一礼道:“邓帅,雁书缴令。”

邓沧澜道:“深水雷建功了?”

傅雁书道:“是。”

深水雷亦是邓沧澜亲自下令,新近造出来的,本来傅雁书多少对其有点担心,可实战证明,深水雷确是螺舟的克星。当初他对邓帅下令研制这种对付螺舟的战具还有点不解,因为螺舟是共和军的独得之秘,造出深水雷,难道想要对付自己不成?当时邓沧澜对他说,天下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不能有一样独大。螺舟横行水底,若是无敌,其实对自己亦无好处,因为敌人可能也会造出这种战具。自己能抢先拥有,未雨绸缪,总比临渴掘井要好。这话是前两年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现在,大概就大统制是天下无敌,一人独大吧。傅雁书突然有点自嘲地想着。

虽然破解了敌人的一次攻势,邓沧澜仍然有点不悦,沉声道:“雁书,将敌军的死尸收了,派个人送回去,让他们入土安葬吧。”

傅雁书没说什么,只是道:“是。”

送还敌人的死尸,这是邓沧澜的仁心,但谈晚同接到了北军使者送来的那些死尸时,眼里都要喷出火来。压下心头怒火,打发走了北军使者,他回到了营中。

现在水军营里,郑司楚、宣鸣雷和崔王祥这三个水军主要将领都已聚在一起。这一步已告失败,但计策仍要执行,必须尽快想出补救措施。北军的水营守得真如铁桶一般,水底不能去,难道只有动用飞艇队吗?只是飞艇队已是用在了诱敌计中,如果现在动用飞艇,肯定会招致邓沧澜怀疑,这一步是成了,上一次却要前功尽弃。他们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郑司楚之计,一环扣一环,这一步无法执行,到时下一步也就执行不下去了。他们想了半天,仍然没有个好主意。倒是宣鸣雷说北军有了能在水底炸开的炸雷,就算用螺舟队去硬攻,这回也定然有去无回,反而让五羊水军的最后反抗手段也用不出来。

“大概只有用铁来造螺舟才行了。”

宣鸣雷说完了,这样感叹一声。但用铁来造螺舟,以现在的工艺,根本达不到,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句气话。待商讨到天已擦黑,宣鸣雷忽然一击掌,喝道:“水底潜行不成,那就从水面硬干!”

郑司楚道:“怎么硬干法?你没冲到他们阵中,他们的舷炮就把你打成筛子样了。”

“假如迫使他们不动用舷炮呢?”

谈晚同诧道:“他们怎么会不用舷炮?今日我们不敢太过逼近,要靠近了,他们准会万炮齐发。”

宣鸣雷嘿嘿一笑道:“那是你要用战舰攻击。假如是去向他们接舷单挑?”

这话一出,郑司楚也吃了一惊。水军作战,固然也有接舷短兵相接的,但那种情况相当少,往往是战到不可开交之时。崔王祥道:“他们会接受吗?”

“傅驴子心高气傲,邓帅也有点假道学,我用快舰冲阵,他们觉得用舷炮胜之不武,肯定不屑于动用舷炮。我只消冲到他们阵中,并不是真个要和他们白刃接战。”

谈晚同正待说这怎么行,郑司楚却沉吟道:“也许,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宣兄,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宣鸣雷露齿一笑道:“你去?郑兄,不是看不起你,你去了只会碍手碍脚。”

现在郑司楚在跳板上练习已经相当熟练,其实也不会太碍手碍脚。但他是定下全局之计之人,谈晚同也道:“郑兄,你不要去了,还是我和宣兄去吧。”

这样去搦阵单挑,就算不死,被活捉的可能也很大。宣鸣雷道:“你们都不必去。我去,他会觉得我是走投无路,想要孤注一掷,你们去了,反而让邓帅多疑。”

郑司楚知道宣鸣雷说的亦是实话。他点了点头道:“只是,宣兄,若你被他们捉住了,怎么办?”

宣鸣雷又是一笑道:“不会被捉住的。”

谈晚同和崔王祥看向宣鸣雷的眼神一下充满了敬意。郑司楚的意思,其实是宣鸣雷若被活捉,万一经不起拷问,将此计交代出来,那五羊城就真个再没有分毫胜机了。而宣鸣雷所说,却是自己宁死也不会被人活捉。只是他要逃归的可能性太微乎其微了,所以他可以说是必死无疑。郑司楚心里不由苦笑,忖道:我不想动用死士,可看样子,宣兄仍然要不得不充当一回死士。

宣鸣雷还怕郑司楚要阻拦,对谈晚同道:“谈兄,你去征集一些敢死之士。不过也要向他们说明,邓帅不是个小人,到时应该不会向他们留难的。”

宣鸣雷的意思,他们都懂。当宣鸣雷觉得逃不出来,在敌军阵中自尽,另外那些士兵邓沧澜应该不会留难,会放他们回来的。但这样其实就是说,宣鸣雷自己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心。郑司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站起来道:“宣兄”

宣鸣雷道:“我意已定,不用多说了,今晚我要早点歇息,有什么话,明天等我出发时再说吧。”

他已出言逐客,谈晚同和崔王祥对他更加敬佩,齐齐站起来,向他行了一礼道:“宣兄,天下豪士,以君为首。”

水天三杰中,纪岑已经战死。本来三人以谈晚同为首,但现在他二人已将宣鸣雷补入了三杰之中,且甘愿奉宣鸣雷为首——只要宣鸣雷能回来的话。

七月三日,申时正。

随着一声号炮,五羊水军又有十余艘战舰驶出驻港。对于五羊城这种骚扰,东平水军也已惯了,兵来将挡,东平水军也派出了十余艘迎战。

肯定还是老样子,保持在射程之外不敢进前,只想诱敌。只消不进,封锁住港口,便是东平水军胜利。东平水军出击的诸舟督都这么想着。但这一次却有点不同,五羊水军虽然停在了射程外,其中却开出了一艘月级快船。这快船的帆上,一边写着“以待”两字,另一边写着“师尊”二字。

“以待师尊”?

没等东平水军诸舟督明白这四个字的含意,那艘快船已到得近前,甲板上一人身披软甲,手持快刀,高声喊道:“宣鸣雷在此,只求与邓帅面见!”

月级战船船速虽快,船体却小,根本装不了抛石器。诸舟督见宣鸣雷要见邓帅,便以旗号向邓沧澜请命,看是否将宣鸣雷击沉。回音很快来了,说放他进来,看他有何话要说。

月级战船只有十多个人能坐,在海战中基本上只是担任斥候巡视之用,根本装不了什么东西,也不用担心宣鸣雷是舍命要来炸船。诸舟督闻令,便让开一条路,让宣鸣雷过去。

此人是来送死的。

人人都这么想。宣鸣雷本来就是东平水军中人,名气也不小,他们都知道宣鸣雷与邓帅的关系。也许,宣鸣雷反叛后,觉得走投无路,来向邓帅请罪,想要再次倒戈都说不定。十个东平舟督中,倒有七八个这么想,但傅雁书却根本不相信宣鸣雷会来投降。

虽然宣鸣雷不会来投降,但他还当真想知道宣鸣雷反叛的原因。宣鸣雷的反叛全无征兆,也没听说过他和郑昭一家有过什么联系,为什么他甘愿放弃在共和军中的大好前程,去和郑氏一家逃难。禀报了邓沧澜后,傅雁书驾着一艘雪级战舰迎了上来。

雪级战舰是三等战舰,比月级要高大得多。傅雁书待战舰靠近了宣鸣雷的船,自己走到船头,高声喝道:“反贼宣鸣雷!”

他的声音清朗,说得倒也很响。宣鸣雷仰头看去,见傅雁书一身白色战甲,在夕阳中亮得耀眼。他双手抱刀,拱了拱手道:“傅兄。”

他和傅雁书虽是同门,两人却向来不睦,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背地里宣鸣雷更是总以“傅驴子”相称,傅雁书也知道。见他现在倒还客气,傅雁书便还了一礼道:“宣鸣雷,你有何话要说?”

宣鸣雷道:“我要见邓帅,有句话要说。”

傅雁书哼了一声道:“你有什么话,与我说亦是一般。”

宣鸣雷哈哈一笑道:“与你傅驴子可没什么话可说的。你若不愿我见邓帅,就一炮打过来吧,宣鸣雷一身在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说得已迹近无赖,傅雁书心下着恼,忖道:你当我真不会下令开炮?这个距离,舷炮要打中宣鸣雷还当真不是很容易,但他已在己军阵中,撞也要将他撞得粉身碎骨,实在有点胜之不武。他扭头向身后的传令兵道:“向邓帅请示,宣鸣雷定要见他。”

号旗发了出去,只不过片刻,回音就来了:“让他过来。”

邓帅也想问问他反叛的原因吧。傅雁书心中想着,知道自己问他,宣鸣雷是死活也不肯说的。宣鸣雷说自己是驴脾气,其实宣鸣雷自己的驴脾气更甚,更有点亡命之徒习气。反正现在己方将他团团围住,他死活都出不去。于是他下令让开一条路,让宣鸣雷进来。

见傅雁书让开了路,宣鸣雷又是哈哈一笑,高声道:“傅驴子,小师妹现在可好?”

傅雁书听他居然说到小师妹,更是着恼,理也不理他,便走下船头。宣鸣雷也不以为忤,将船驶进大阵。

没想到这么容易。当初他说邓帅有点假道学,其实他对邓沧澜实是敬佩得无以复加,此时更然。但进来容易出去难,宣鸣雷扭头向身后摇桨的水兵道:“加把劲,不要让人看轻了!”

这些水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个都力量沉雄,胆量过人,但现在进入敌军的万军阵中,他们亦是吓得有点手脚发软。听得宣鸣雷这般说,这些人心道:宣参谋都不怕,我们只是些当兵的,怕个什么。想毕,人人用力,这艘战船本来船速就快,现在越发快了。

前面,便是邓沧澜的座舰摇光号。摇光号乃是巨舰,长在四十丈以上,宽也超过了二十丈,这样的庞然大物与宣鸣雷那艘月级战舰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宣鸣雷却让自己的船靠近了摇光号才停。摇光号的甲板出水足有两丈多高,从宣鸣雷这边看过去,非要仰头看着一样,几乎与城下看着城头一般。

邓沧澜走上了船头。看着下面这个得意弟子,邓沧澜心头又是一阵异样的滋味。

宣鸣雷和傅雁书,这两个性情完全不同的弟子,是他一生中最为欣赏的两个。甚至,他还有过要招宣鸣雷为婿之意,只是现在都已不可能了。他朗声道:“鸣雷,别来无恙。”

宣鸣雷也已看到了邓沧澜走上船头。仰面看去,邓沧澜的样子高高在上,却又如此平和。宣鸣雷抱着刀深深一礼,高声道:“师尊。”

对旁人,他可以大模大样,毫无礼节,但对邓沧澜,他从不敢缺了半分礼数。即使现在已是敌人,在五羊城里,他说到邓沧澜,亦向来以“邓帅”相称。邓沧澜看着宣鸣雷,微微叹了口气,又道:“鸣雷,你到底因为何事要反叛共和?”

宣鸣雷道:“师尊,鸣雷并不曾反叛,是大统制背离了共和。”

大统制背离了共和?邓沧澜没有说话。共和是什么样子,以前谁也不知道,但大统制治下,共和国这些年来蒸蒸日上也是事实。虽然并不是人间乐土,但共和国的国力要远超昔日帝国,子民也远比帝国时期安居乐业,那都是事实。只是邓沧澜不想说这些,他只是道:“各执一辞,自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鸣雷,你回来吧,我保你不会有事。”

邓帅直到现在仍想将自己召回麾下!宣鸣雷险些要落下泪来。旁人的话他不敢信,但邓沧澜的话,他知道只消一出口,定不会有差错。就算自己有泼天大罪,邓帅要保自己,自己就铁定不会有事。只是,邓帅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回头了。他笑了笑,高声道:“多谢师尊美意,只是鸣雷有难言之隐,恕不能从命。”

邓沧澜哼了一声,喝道:“什么难言之隐?”

“恕鸣雷尚未能相告。”

邓沧澜见他仍然不愿回头,心头越发酸楚。宣鸣雷到底有什么秘密,竟然要铁了心跟着五羊城走到底?他不知道。也许,人都有秘密,自己岂不是也有?可就算自己能理解,但宣鸣雷这么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道:“鸣雷,你主意已定?”

宣鸣雷手持快刀,忽然一刀斩断了船头缆绳,高声道:“鸣雷心念已定,已如此绳。”

缆绳被斩断后,一下滑入海中。看着船头那半截断绳,邓沧澜只觉与这个弟子的最后一丝维系也被他一刀斩断。他冷冷道:“那,鸣雷,你此番前来,到底意欲如何?”

宣鸣雷一抱刀道:“意欲一战。”

邓沧澜倒是有些诧异,说道:“一战?你想如何战法?”

“鸣雷愿与傅兄白刃相接,短兵一战,身死无憾。”

傅雁书在边上战船上,也已听得宣鸣雷的挑战。他心下大怒,忖道:原来你是破罐子破摔,仗着你刀法拳脚,想要和我火拼吗?

他二人同在邓沧澜门下,兵法演习时,自己是胜多负少,但刀法拳脚,却也知道宣鸣雷此中造诣极深。若是单论刀法,大概连邓帅都未必是他的对手。不过兵法有云,为将者不逞匹夫之勇。双方将领,以勇力决胜负的机会其实少而又少,特别是当敌人处于劣势,提出单挑,若是答应下来才是笨伯。果然邓沧澜也有点不悦,沉声道:“鸣雷,为将者不逞匹夫之勇,难道你忘了?就算你能以白刃胜过雁书,又能如何?”

宣鸣雷大笑道:“不为如何,只是若不能压过傅兄,鸣雷如此身死,心有不甘。”

傅雁书听得这话,心中更是恼怒,心道:好像你觉得你其实在我之上,只是我仗势欺人一般,真以为我怕你?虽然宣鸣雷的拳脚刀术极佳,但单兵作战,亦是将者必修课,傅雁书本身的刀法也相当好,不会比宣鸣雷逊色多少。听宣鸣雷这般说,他气头上差点就要向邓沧澜请令接下来。哪知他还没说话,边上一艘战船上发出了一声暴喝:“大胆反贼!邓帅,末将于力东请命,誓斩此獠!”

于力东,裂风号舟督。此人在东平水军中以勇力闻名,当初宣鸣雷还在东平水军集训时,曾与他有过一次刀法切磋,那时两人平手告终。正因为曾与宣鸣雷交过手,自知敌得过他的白刃战,因此请命应战。宣鸣雷听于力东要求应战,心里却在叫苦,心道:要你斜刺里杀出来做甚?我只是以退为进,邓帅不答应,我就告退。

出来时,他说得慷慨激昂,这一趟也确是凶多吉少,但宣鸣雷到底不是亡命之徒。他是算定了邓沧澜心性平和,不会在这种事上硬要取下自己性命,只要防他生擒自己。反正现在任务已经完成,说几句场面话僵住邓帅,让他放自己回去,这趟就算功德圆满。哪知这于力东却跳将出来,横插一杠,他还没说话,邓沧澜已是朗声笑道:“于将军战意可嘉,那就去切磋一下吧,点到即止。”

邓帅是想擒住我!

宣鸣雷心头雪亮。邓沧澜虽然心性平和,却也不是无原则地纵容自己。要众将一拥齐上将自己活捉,那当然不费吹灰之力,可这话邓沧澜到底说不出来。但于力东自行请命,他正好顺势答应。只怕就算自己击退了于力东,接下来还会有人上前,非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被生擒活捉不可。

师尊也不是那么假道学。

宣鸣雷已在暗暗叫苦,嘴上却道:“于兄要指教,那当然好。只不过,于兄冲得太急,生擒宣鸣雷之功只怕就要让给后来者了。”

于力东性如烈火,听宣鸣雷说起来自己是必败无疑一样,更是着恼,喝道:“我捉不住你,你就回去吧!”

傅雁书已知师傅之意,却被于力东抢先说了,心里也在叫苦,骂道:“于力东,你来胡扯什么?”他正待接着说就算于力东败了,自己也要上前挑战。自己声名事小,捉住宣鸣雷却足可告慰师傅,但邓沧澜已道:“鸣雷,若于将军留不下你,你便走吧。”

傅雁书一听,却是一呆,心道:邓帅还是心软了!真要弄死宣鸣雷,当真不费吹灰之力,四周船上只消万箭齐发,非把他射个千疮百孔,连舷炮都不必用。他已知邓沧澜见宣鸣雷豪气逼人,想起他在自己门下之事,终究还是不忍心。想到此处,傅雁书心下也有点软,忖道:其实,那回在海上我何尝也不是心软了软?能斗得过于力东,就让他走吧,反正他只不过多活几天而已。

宣鸣雷水战之才,确属难得。但他本事再大,到底不过是一个人,现在东平水军已将五羊水军牢牢压住,宣鸣雷是生是死,无关于整个战局。想到此处,他也不再说话,只是站上船头,看着于力东要与宣鸣雷接战。

于力东的船也是雪级战舰,比宣鸣雷的船大不少。他不愿占这个便宜,换了艘与宣鸣雷的船相当的月级战船。两船渐渐靠近,宣鸣雷见于力东手持长刀立在船头,心道:老于力量不小,不易对付。又不能杀了他,不然他们同仇敌忾,非杀我泄愤不可。想定了,手持战刀,双脚踏稳甲板,静静看着于力东前来。

两艘战船越来越近了。这等水上单挑,尚是第一次,周围战船反倒平静下来,全都全神贯注地看着。此时五羊城水军出击诸舰还在与东平水军对峙,谈晚同立在船上,他在这儿看不到对方阵中之事,已是心急火燎,小声对边上的郑司楚道:“郑兄,宣兄会不会有事?”

郑司楚也猜不出宣鸣雷在对方阵中已怎么样了,只是小声道:“静观其变。”

宣鸣雷自是凶多吉少,但他并不是真个要去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他知道宣鸣雷看似粗豪,其实人精细之极,不然邓沧澜也不会如此欣赏他了。宣鸣雷此行,是为了完成自己所定计策的一环,只要完成了便可出来。以宣鸣雷与邓沧澜的关系,邓沧澜很有可能让他全身而退。只是算来算去,照理现在已经该出来了,却不知为何还没出来。他虽说静观其变,但心中着急,不在谈晚同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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