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司楚想着。他记得当年还在雾云城时,父亲也曾说起过邓夫人。他说邓夫人是大统制之妹,现在虽然不显山露水,实是天下少有的女中豪杰,那时他就对邓夫人很有点好奇,想见见这位女中豪杰,只是直到现在才看到。他上前行了一礼道:“邓夫人么?在下郑司楚。”
邓夫人看了看郑司楚,脸上无喜无嗔,只是平静如水:“原来是郑国务卿令郎,果然名不虚传。”
邓夫人也听说过我!郑司楚心里居然有种莫名的得意。他正色道:“邓夫人,恕在下冒犯。此间将有大火燃起,请夫人转移到安全之处。”
邓夫人看着他,眼中也不知是什么,似乎有欣赏,也带着点痛恨,甚至还有点惋惜。她道:“郑将军果然少年英雄,这一手我和沧澜都不曾想到。不过,你若想以老身为质,沧澜是绝不会听从的。”
郑司楚确实本有拿邓夫人为人质的意思,可不知怎么却有点无地自容,低声道:“是,是,在下也明白。”
邓夫人叹了口气。报国宣讲团来时,申公北口中讲到的郑司楚是个纯粹的无耻恶棍,但真正见到了这个现在已名声大噪的敌方少年勇将,却觉这少年英姿勃勃,有勇有谋,比傅雁书似乎都更胜一筹。她本来已拿定了主意,郑司楚若想把自己当人质,那自己宁死不屈,绝不让他得逞。但郑司楚居然彬彬有礼,完全不似一个突袭而至的敌将,倒似一个前来拜见的通家子侄。她叹了口气道:“郑将军,你确是天下少有的奇才。纵然出此下策,亦让老身心折。不过,此间人等,你一律不许伤害,否则老身宁死不从!”
郑司楚本来就不想伤人,担心的只是邓夫人若不肯跟自己走,难道派人硬把她架走不成?见她答应和自己走,他亦暗暗松了口气,沉声道:“谨遵夫人之命。诸军听令,不许伤人!”
有邓夫人在身边,就算北军的大部队赶来,他们亦不敢痛下杀手,自己又争取到了一点时间。这支骑兵是他亲自训练,军纪之严,可说诸军之冠,听得郑司楚号令,那些士兵立刻过来列在他身边。邓夫人见郑司楚令下如山倒,就算丈夫麾下精锐,只怕都没这般严整,眼中既是惊异,更是惋惜。她见郑司楚说到做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她还没说完,一边忽然又有人道:“妈!你别去,我跟他们走!”
一听这声音,郑司楚倒觉有点晕眩。这正是邓小姐的声音!随着声音,邓小姐已从一边冲了出来。她的衣裙也不是很整齐,定是变起突然,也来不及整束衣裙。一见女儿出来,邓夫人皱了皱眉,叱道:“阿容,胡闹!”
邓小姐叫道:“他们不是要人质么?我也不一样!妈,我去,你留在这儿!”
邓小姐的声音娇柔,可此时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毅。郑司楚边上的石望尘见邓沧澜妻女都走了出来,小声道:“郑将军,一块儿带走么?”
把邓沧澜的妻女都带在身边,北军更不敢发动冲锋了。可是郑司楚眼里却有点闪烁,似乎根本不曾听到,石望尘以为自己说得太低,把声音提高了些道:“郑将军,要不要把她们全带走?”
火光下,邓小姐的脸上也映出了异样的光彩,白玉般的面颊上亦带着一丝红晕。此时他心里真个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有点不知所措。对邓夫人,他根本没有什么顾虑,想的只是要以她为人质,可以使自己多一份安全。但要连邓小姐也带走,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邓小姐不知这少年将领在想什么。她对郑司楚这个人一直颇为好奇,很想看看这个击败了父亲的敌军将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她想象中,郑司楚肯定青面獠牙,满腔横肉,却也不曾想到这人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年,长得亦甚是文秀,简直与哥哥傅雁书是同一类人。当帅府突然被敌军突入,四周火起,母亲要她不要出来,但听得母亲要被郑司楚带走,她再也躲不下去了,不顾一切冲了出来。火光中,她一双秀目里已尽是痛恨和不屑。
这郑司楚虽然也是个人物,但根本不能与阿爹与哥哥相比,连宣鸣雷都比不上!
她在想着。父母本来有心撮合她和宣鸣雷,宣鸣雷对自己亦颇有意思,不过她对宣鸣雷的琵琶之技十分欣赏,对他这个人却没什么感觉,更何况宣鸣雷嗜酒如命,喝醉了还会撒酒疯,更让她不满。不过就算宣鸣雷有多少不堪,终是父亲的得意弟子,身上亦有种英雄气概。以前听父亲与两个弟子谈论,说起用兵之道,总是把不扰民放在第一位。父亲说,战争归战争,但战火不应使民众受苦,那些为了求胜而不择手段,不惜把平民当成肉盾的将领,纵然而够百战百胜,终是让人看不起,那时哥哥与宣鸣雷亦点头称是。眼前这郑司楚相貌不比哥哥逊色,却为了求胜,放火掳人,正是父亲嘴里说的那种让人看不起的将领。她本还想细细看看郑司楚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但这时却连正眼都不想去看了,心里只是大失所望。
一时间,郑司楚麾下等着他的号令,而帅府中人谁也不说话,仿佛这一刻突然变得空无一人般死寂,耳边只有火舌吞吐的声音。虽然只不过是片刻,但人人都觉得极为漫长。正当有点不耐烦时,郑司楚忽道:“收队,与孟将军会合。”
石望尘一怔:“郑将军,不带邓夫人么?”
“不必了。兵贵神速,事不宜迟!”
石望尘有点茫然。固然带了邓夫人和邓小姐会影响全队的机动力,可是有她们做人质,全军的安全能得保证,他实在不觉得郑司楚这决断是正确的。但作为副手,就是不折不扣执行命令,他什么话也不多说,只是行了一礼道:“得令。”翻身上马,喝道:“快走!”
郑司楚也带过了飞羽,向邓夫人行了一礼道:“邓夫人,两军交战,不应波及平民。此次在下不得不然,但一错不能再错,还请邓夫人见谅,请夫人保重。”
邓夫人实不曾想到郑司楚居然最终会放过了自己,就算是她,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自己和郑司楚换一个位置,那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母女的。她眼里也有点惘然,喃喃道:“郑将军,令尊是郑国务卿么?”
“是的。”
郑司楚有意不去看邓小姐,尽管他也知道将来可能再没有机会看到她了。甚至,他有点害怕自己再看一眼邓小姐,会不顾一切地下令将她带走。
再见了也许是永别。
郑司楚跳到马上时,这个念头又跃入了脑海。如果这一次自己无法得手,也许邓小姐很快就能又见到自己,只不过下一次见到的是自己的人头。可就算如此,他仍然无法让自己下令把她和邓夫人当人质。以人质去胁迫敌将,这并不是兵法上的一条,却并非没有先例,郑司楚记得当初读战史时就读到过类似的情形。
传说,上古时有两一对义兄弟争夺天下,义兄夺得了义弟的家人,于是在阵前摆下大锅,宣称若不投降,将当场把这些俘虏煮为肉羹。但另一方的主将的回复却是:“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这义兄最终亦无计可施。当时为这件事,郑司楚记得还曾与程迪文有过一番争执。两人都觉得这义弟太过心狠,程迪文则认为这义弟实在太不近人情,连父亲都不顾了,但郑司楚却觉义弟此举亦非不可理解。两军势成水火,这义兄如此已失用兵正道,错不在义弟而在义兄。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程迪文被自己驳得无言以对,但现在想想,自己终究也不能和那义兄一般去做。
我是错了么?从兵法上来看,是大错特错,自己放弃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可是郑司楚仍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也许把她和邓夫人当成人质可以让自己多支持一阵,可正如自己说的,那是一错再错。自己纵火焚烧民房,已然会留下一个骂名,再这么做的话,真要坐实申公北诬蔑自己的那一切了。他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向石望尘道:“有孟将军的影踪么?”
石望尘道:“现在还没有。”他顿了顿,又小声道:“郑将军,末将以为,你把邓夫人放了,实是不智之举。”
虽然军令森严,但这话憋在石望尘胸中,实是不吐不快。这么巧闯到了邓沧澜的帅府,而且帅府如此空虚,实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可郑司楚居然会放弃了这个天赐良机,一旦北军围上来,他们再无顾忌,就会发动冲锋了。
郑司楚刚想说什么,前面有个士兵忽然回头道:“前面有兵马过来了!”
是孟汉毅么?郑司楚和石望尘都是精神一振,却听前面有人喝道:“是哪一部的?帅府出事了,为什么不赶过去?”
那是北军!
郑司楚心头一凉。但他仍是镇定自若,打马上前道:“我部刚从帅府而来,受夫人之命追击敌军。”
他在雾云城呆得久,而且在昌都军区也住了好些年,完全没有南边口音。对方一骑马上前,见这支人马不过几百人,军服也与自己一般,点点头道:“我是聂将军麾下都尉陈世达,奉命前来救援帅府。帅府没事吧?”
“夫人尚无大碍,但帅府火起,正在抢救。”
那陈世达见郑司楚对答如流,再无疑心,心想那伙南军冲入城来四处放火,定然也是在帅府放了把火后又逃窜了。虽然他受命去救援帅府,但追击敌军也是要事,便道:“一有消息,马上发信号,各部都已向帅府聚集。”
“遵命。”
陈世达见郑司楚这群人少,回身道:后军暂缓前行。又向郑司楚道:“快闪开道路,不可误了大事!”
郑司楚见这般轻易就骗过了这陈世达,心里舒了口气。他们一共才三百人,而且都是骑军,很快就转过了这路口,一过去,那陈世达已命诸军全速向帅府进发。看去,陈世达麾下虽然也不是很多,但一个都尉至少也要带一两千人,刚才若直接起了冲突,己方定然难以脱身。
看着陈世达率军与他们错过,石望尘忽道:“幸好没带。”
郑司楚没再说什么。也亏得没把邓夫人母女带在身边,否则当场就要穿帮了。他小声道:“不要多说了,尽快与孟将军会合。”
石望尘本觉郑司楚放过了邓夫人母女实属不智,但现在却觉放过她们亦是万幸,否则马上就走不脱。他不再说话,指挥了三百个骑兵沿街而行。他们知道,那支陈世达部队赶来如此之快,到了帅府肯定会知道自己刚才来过,马上就会返身搜捕,这儿已靠近南门,因此他们不再放火,街上空空荡荡,速度又比先前快了不少。
前面,就要到南门了,江上的炮火声在此处亦是听得更加清楚。他们刚拐过一条街道,前面有个士兵忽然喜色满面地过来道:“郑将军,碰上孟将军了!”
郑司楚心中亦是一喜,低声道:“快让他们过来!”
孟汉毅带着一千七百人已来到此处。他们不必放火,因此并不受人注意,而且聂长松下令各部都向帅府集合,孟汉毅这一路人虽然和几支北军碰过面,但对方见他们匆匆而行,只道也是奉了将令前去帅府的,居然毫不留难,孟汉毅赶到此处竟比郑司楚还要早一些。他正等得心焦,一见郑司楚,如释重负,上前道:“郑将军,你们终于来了!”
郑司楚道:“有损失么?”
“没有,完全没有发生过冲突。”
孟汉毅对郑司楚本就佩服,现在更是佩服个十足。若不是郑司楚这三百人在城中四处放火制造混乱,他这支人马哪会这般轻易冲到这里来。现在城中北中只怕还以为自己这些人是为了来城里放火的,做梦也想不到实已欺近南门。郑司楚道:“好,接下来却要恶战了,让弟兄们做好准备。”
孟汉毅笑了笑道:“郑将军,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敢随你来的,都已做足了准备。”
郑司楚不由苦笑。现在自己率领的,可是不折不扣的两千亡命之徒。俗话说一夫搏命,万夫莫敌,两千个亡命之徒已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了前线,就算神机妙算的邓帅,只怕亦是毫无准备。他道:“现在江上炮火并未稀少,我军尚未溃败。事有可为,诸君努力!”
“努力!”
黑暗中,周围的人都低声说着。郑司楚看了看周围道:“走!”
他本来有点担心孟汉毅地形不熟,会走错了路,但孟汉毅不愧是军中的后起之秀,将全军分毫无损地带到了此处。有这些精干的副手辅助,郑司楚的信心亦不知不觉增多了几分。在暮色中,两千人全速直插南门。
在这个时候,南军水军再次到了危急时刻。
虽然宣鸣雷的意外来援使得南军士气之一振,江上战线又向前推进了许多,但和设想中的撕开防线,打出一条安全通道完全不同,邓沧澜的北军水师仍是严阵以待。因为南军离岸近了些,从岸上发出的那些贴水飞行的火器亦密集了许多。亏得南军主要战船都装上了如意机,否则损失更将不堪设想。但南军水天三杰三支人马不论如何猛扑,邓沧澜的铁围阵还是岿然不动。
现在,连退却的机会都没有了。
谈晚同想着。战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只能以一方溃散告终。如果宣鸣雷在跟前,谈晚同一定会马上指着宣鸣雷鼻子问问到底有什么妙计,难道他就打算这样以血肉猛冲,硬撕出一道口子么?
近四万水军,也许已损失了近三分之一吧。谈晚同想着。看着己方战船不时有中炮起火,他心里就有一阵痛楚。现在江面上已能看得到不少破船板和浮尸,但大多定然是南军的。相比较而言,北军水师虽然实力远不及南军,损失却可说微乎其微。毕竟,攻的一方本来损失就要大,何况北军还有这种新武器做后盾。
再打下去,水天三杰的名声只怕要在这一战丧失殆尽。谈晚同在五羊城七天将中名列第二,饶有大将之风,从不惊慌,但这时也不由他不慌乱了。可是南军的攻势仍然不曾衰退,就算现在,南军的实力仍超过北军许多,有几次北军的铁围阵眼看着就要被冲垮,若不是岸上飞出的一道道火龙,南军早已得手,谁都不敢就此放弃。他正待下令再发起一次冲锋,眼前忽然一亮,映得四周如同白昼。
亮光是从天上来的,仿佛一刹那出现了一个太阳。谈晚同抬头望去,边上一个士兵已叫道:“谈将军,飞艇!”
南北方的飞艇本在空中对峙,谁都不敢贸然上前。但江上战事已如此激烈,南军飞艇终于向前进发。北军的飞艇其实亦盼着南军飞艇不过来,这样双方对峙到战事结束,可是南军上来,他们亦不得不上前。
飞艇在空中,因为惧怕射天弩,所以都保持一个相当的高度。在这样的高处,地面已无能为力了,唯一的威胁就来自对方的飞艇。可飞艇不比地面部队,气囊就算被刺破,一时间也不会直直落下来,仍会有反击之力,所以飞艇相斗,十之八九是同归于尽。双方两艘飞艇一接近,艇上士兵便向对方发射弩箭。此时双方都已不顾一切,发射的是火弩,北军的火弩率先射中了南军飞艇,南军飞艇气囊已起火燃烧,但南军飞艇上的火弩却射中了北军的驾驶舱。舱中除了士兵,装的便是火雷,火雷一下被引燃,瞬间北军飞艇便成了一团浮在空中的烈火,可飞出的火焰如流星般四散,将南军飞艇上的火势引得更盛。此时北军飞艇上的士兵在刹那间丧生,而南军飞艇上的士兵却走投无路,火已无法救,不是被活活烧死,就是气囊彻底破裂,飞艇摔下来,这些人活活摔死。
飞艇与飞艇相斗,果然是同归于尽啊。
虽然有这个共识,但飞艇和飞艇相斗,实战中从来不曾出现过,这还是第一次,只是这第一次就证明了那确实是个真理。谈晚同暗暗叹了口气。这场战事中,他本来就没指望飞艇能真正派上用途,但飞艇不出击又不可能。飞艇上的士兵出发的那一刻,也已想到了自己准是有去无回吧。谈晚同只觉心头如被撕裂一般疼痛。明明知道会死,可仍然要出发,战争的残酷,便是如此。
现在不是为飞艇哀叹的时候。谈晚同想着,向边上的副将喝道:“传令下去,诸军冲锋!”
这次冲锋,最大的可能也是被北军击退,可自己与飞艇一般,已处在一个有进无退的境地。水军的损失如此之大,即使能够全身而退,以后就再难与北军抗衡。失去了水军优势,本来就处于劣势的陆军便更难有所作为。谈晚同刚传下号令,却见边上宣呜雷队的旗舰上也发出了号令。
全军冲锋!
宣呜雷这是要玩命了么?他想着,副将却叫道:“谈将军,北军南门起火了!”
起火了?谈晚同呆了呆。现在水军根本无法靠近大江北岸,不可能有己方战舰登陆,北军怎么会在这当口后防失火?他定晴看去,却见东阳城的南门外果然有一片火焰冲天而起,隐隐然已连成了一片。
是宣呜雷的妙计!
谈晚同马上明白过来。宣呜雷不仅仅是回师增援,真正的用意是派出了一支奇兵突出北军后防。看这火势,如果将北军的岸上火炮阵地摧毁,甚至可以夺过来,那么江上邓沧澜的铁围阵便要腹背受敌。此时南军的胜机只有一线之微,但自己苦苦支撑了许久,这一线胜利终于还是来了。他只觉胸口似有一团火要烧起来,猛地一长身,喝道:“冲锋!快冲!”
这一片火正是郑司楚放的。他们已冲到了东阳南门的火炮阵地外。这儿本来亦有聂长松派军驻守,但今晚战事都在大江之上,这支部队本来就不是很上心,不过聂长松是经验丰富的老将,知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因此有三千人在此驻守。当城中四处火起,聂长松下令各部向帅府集合,这支部队居然也接到了命令,本来的三千人分出了一半向帅府集合。
火炮阵地主要由昌都军的冲锋弓队驻守,这支人马守的只是后面的弹药库。现在南军又将发起了一次冲锋,冲锋弓队前来要求补充弹药,有几百人已去运送,留守在这儿的只有千余人。当郑司楚率军过来时,那些人还以为分出去的那一千五百人复命回来了,正待问话,迎来的却是一阵箭雨。
共和军五大军区,虽然各个军区都是各兵种俱全,但每个军区都有自己最擅长的兵种。像之江和广阳两个军区,以水军见长,天水军区则擅山地作战,雾云城的中央军区则是步兵最强,西北的昌都军区则以骑射和火器为天下冠。因为冲锋弓队担任了火炮阵地的重责,驻守后防的相应也多是昌都军区来的部队。这支部队的骑射虽然不及冲锋弓队那样强悍,却也非同泛泛,只是郑司楚本来就是从昌都军区出来的,他训练骑军完全用了昌都军的措施,率领五百个骑军一个冲锋,这一阵箭雨射来,守军中脑筋不太灵的还在想:“冲锋弓队难道反叛了?”因为在他们看来,能有如此强劲的骑射功夫的,除冲锋弓队无他。
郑司楚这一轮冲锋,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遭到来自后方的攻击,阵形立时散乱。昌都军本来擅长的是骑射,但现在因为要担当运送弹药,马匹大多拴到车上去跑运输了,留在这儿的大部份人都没有马匹,以短击长,更是难以应付。
一击散这支队伍,孟汉毅和石望尘两人已率步兵压了上来,以极快的速度布下阵营,以防敌军反击。这儿是一片房屋,但并不是民房。孟汉毅跳下马,打开一扇门看了看,叫道:“好家伙!郑将军,里面都是些怪模样的火雷!”
郑司楚打马过去看了看,却见屋里并无家具,都是一个个架子,架上满满地堆着一根根长筒。这些便是北军的新武器么?他道:“拿一根过来。”
孟汉毅拿了一根,说道:“好家伙!真沉!”
火雷虽然也挺沉,但都是一个圆球形。郑司楚接过来,见这长筒前面有尖,尾端却装着几片翼片,他道:“拿两个带在身边,别的放火烧掉!”
孟汉毅道:“拿回去给特别司么?嘿嘿,下一次让他们也尝尝苦头。”虽然现在实不知能不能回去,但能杀到这里,已是一个奇迹了,他也根本不去多想,只觉胜利理所当然应该是自己的。
他们刚说了两句,一边石望尘已道:“郑将军,敌军搦战!”
刚才在他们的猛攻之下,这儿的驻军被打得后退了一段距离,但这么快就又上前来了。郑司楚从马上摘下长枪,正想说骑兵随自己上,有个士兵忽然道:“将军,北面也有敌军上前!”
看来,城中的北军也终于发觉了自己的真正用意。现在前后都有敌人,孟汉毅的脸色变了变,喃喃道:“来得真快!郑将军,我来顶住他们!”
城中的北军看来也当真不算弱。郑司楚见有士兵已要去放火,忽道:“等等!用这些火器对付他们!”
孟汉毅道:“对!”但马上又有点犹豫,问道:“怎么放?”
郑司楚道:“这些武器肯定是有架子的,可以贴着水面飞行。我们在陆地施放,就直接放在地上吧,尖头对着他们排成一列。”
虽然这些武器用来攻击战舰,但终究是些火雷,就算在陆上飞得没有水面那么远,但他们本来也不必让它们飞得太远。孟汉毅重重一点头:“郑将军放心!”他说干就干,拿了根长筒架在一块石头上,拔掉引线护帽一下点燃,那长筒带着一抹火光直冲出去。果然在地上飞不了太远,但飞出数十步,猛地撞到一堵墙上,轰然炸响,那堵墙被炸塌了半截,房屋却被引燃了。
此时孟汉毅麾下士兵也纷纷扛出长筒来施放,眨眼间就在北面布成了一道火线。
郑司楚本来还怕这些新武器在陆地上没多大用,但看起来还能抵挡一阵。他挥了挥手中长枪,喝道:“随我上!”
就算暂时在这儿立稳脚跟,但不能摧毁北军的火炮阵地,自己仍然没有生路。这一点谁都想得到,那五百个骑兵一声齐喝,随着郑司楚向前冲去。
这支北军守兵看来亦不过千余,而且大多是步军,骑兵很少。当郑司楚的骑兵队冲上前去时,那支部队却忽地一顿,眨眼间布成了一个阵形。
三叠阵!
郑司楚差点叫出声来。这个阵形,正是当时毕炜所创的三叠阵。毕炜一部,最擅骑射火器,用三叠阵可以进行不间断地射击,当初远征朗月时,他就以此阵法让五德营吃了不小的苦头。郑司楚曾在毕炜麾下呆过不短的时间,也曾练过此阵,见敌军变阵如此纯熟,暗暗赞叹,喝道:“小心弓箭!”
三叠阵最厉害的,就是从中可以不停地放箭。如果其中有火炮,那威力更强,但对方现在肯定没有火炮,而且箭矢亦不会太多,所以只要顶住第一轮射击,只消突入敌军,三叠阵在骑军冲击下就会溃不成军。郑司楚训练骑军时,就知道箭手是骑兵的克星,因此著意训练士兵对弓箭的防御。他对自己亲手训出的这支骑兵队极有信心,相信他们不会被一阵弓箭射退的。
果然,第一轮箭矢射来。郑司楚军已有准备,而且人人身手不凡,虽然这轮箭射得甚是密集,但中箭落马的却没有几个,大多箭矢都被击落。那支北军亦不曾想到这一轮箭居然丝毫阻不了敌军的攻势,登时有点慌乱,第二波箭便远不及第一波威力大了。
在快马的冲锋下,三叠阵的第三波箭雨是射不出来了。郑司楚击落了两支利箭,他的飞羽比别的马快得多,已率先冲到了敌军面前,挺枪向一个半蹲在地上的箭手刺去。这一枪虽不是交牙十二金枪术,但这等力量却也不是轻易挡得开的,不消说是那个半蹲着的箭手了。因为靠得近,他已能看到了那箭手眼中的惊恐之色。
死吧!
虽然郑司楚并不嗜杀,可是一上战场,他也从不留情。一枪眼看便要刺中了他,边上忽地一枪刺来,正中郑司楚的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