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郑司楚点了点头:“是啊,明天就走,阿容也跟我一块儿去。”

“鸣雷说,阿爹是想把阿容当人质,和北军谈判?”

郑司楚心里不禁有点泛酸。宣鸣雷对这小师妹还当真爱护,这些军机大事居然都告诉了妻子。他道:“没有明说,但多半如此。”

申芷馨没再说什么,虽然傅雁容要走了,她有点舍不得,但事关军机,南军若不能支撑,丈夫和父亲都将人头落地,父亲这样的权宜之计也无可厚非。但她还是有点担心傅雁容,小声道:“司楚哥哥,无论如何,就算谈判不成,也不能让阿容受伤害,你可要答应我。”

郑司楚道:“你放心吧,我定不会让她受伤害的。阿容正在整理,你去看看她。就此一别,只怕永无相见之日了。”

申芷馨听他声音中也有点颓唐,心想自己这话亦是多说了,郑司楚比谁都不愿看到傅雁容受伤害。听他说什么只怕永无相见之日,心中不禁有点恻然,忖道:“也不知铁澜能不能安然来到这世上。”她也不再多说,只道:“司楚哥哥,你路上也要小心,看见鸣雷跟他说,我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郑司楚虽然心头沉重,但也有点好笑,暗道女生外向,申芷馨现在嫁了人,关心宣鸣雷就在关心父亲之上了。想到这儿,猛然间又想到若傅雁容嫁了自己,会不会也为了自己而与父母断绝关系?也许可能,也许不可能,但他也不愿再想这事,只是道:“你也要小心。五月就要生了吧?名字取好了么?”

“鸣雷说了,生下来叫铁澜。”

郑司楚点点头道:“宣铁澜?好名字。小芷,不论形势会怎么变,你都要好好保重。”

申芷馨的眼泪都快要下来。郑司楚这话说得,仿佛也同遗言一般。她虽然向来不喜军事,可也明白眼前的危机实是比以往什么时候更严重,别说郑司楚有水战第一的名号,就算他是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名将,想挽回现在这种局面也难比登天,说不走郑司楚一走也将再无相见之期。她一时心动,伸手拉住郑司楚的手道:“司楚哥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郑司楚拉开了她的手道:“小芷,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别胡思乱想。我也得赶快准备了,既然没让我退伍,就只能听从命令。放心吧,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申芷馨没有再说话,只是含泪看着他。郑司楚走了几步,扭头见她仍呆呆地站在那儿,伸手招了招,再不回头,心里只在想着:“我们不会有事的话,战争却要延长了。”

他们在二月八日出发,晓行夜宿,因为赶得急,二月二十日已至东平城。一到东平城,刚在城门口交过令,还没到住处,便见宣鸣雷已等在门口了。看见郑司楚过来,宣鸣雷马上上前,急急道:“郑兄,你终于来了!”

郑司楚见他双眼满布血丝,问道:“宣兄,现在战况如何?”

宣鸣雷道:“你也知道,天水军全军覆没,只逃出了四千多人,迟鲁也战死了。而东阳失陷,陆军精锐损失殆尽,这些天北军仍是不断发动进攻,傅驴子”他刚说到这儿,见傅雁容走出车厢,忙改口低声道:“傅雁书他不停来犯,很不好对付。小师妹,你路上可好?”

傅雁容耳朵甚尖,已听到宣鸣雷说哥哥正不断发动进攻,心中实是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如今正在交战的两军将领都是她最关心的人,谁胜谁负,对她来说都会伤心,实难措辞,因此只是点了点头道:“师哥好,芷馨姐姐要我转告,她再过几月就要生了,一切都好。”

宣鸣雷道:“小师妹,住处我都安排好了,你就静心休息。放心吧,无论出什么事,你都不会有事的。我和郑兄有事商议,就先走了。”说罢拉了拉郑司楚,示意他跟自己走。郑司楚见这住处门口尽是守卫,个个如临大敌,领头竟是申士图那亲卫队首领断土,心中亦是酸苦。现在申士图把傅雁容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绝对不会让她发生什么意外,所以把自己的亲卫队调来保护。他跟着宣鸣雷上了马,问道:“申公呢?他现在好不好?”

宣鸣雷苦笑道:“现在这时候还有什么好不好?人头都朝不保夕了。郑兄,你若见到他,只怕都认不出来了。对了,你和郑公之间出了什么事?我听说你不理他了。”

郑司楚道:“此诚不足向外人道也,宣兄你别问了,我不想再见到他。”

宣鸣雷不知郑司楚母亲在临死前告诉他郑兄是杀死他亲父的仇人之事,只道郑司楚知道了父亲身怀秘术却一直不肯明说,因此与父亲反目,低声道:“郑兄,你也别怪郑公。他身处此位,总要战战兢兢,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们好。”

郑司楚听他这一说反是一呆,心想宣鸣雷怎么也会知道郑昭杀害自己生父之事?他问道:“宣兄,你怎么会知道?”

宣鸣雷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我叔叔跟我说的。郑兄,郑公他身怀此等秘术,本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将成众矢之的”

郑司楚一把勒住了马,问道:“秘术?什么秘术?”

宣鸣雷这才知道郑司楚和父亲反目是因为别的事,后悔不迭。因为郑昭关照过他,不能把自己有读心术的事告诉妻儿,他一直守口如瓶,没想到这回却失言漏了出来。他道:“没什么”只待推脱,但见郑司楚目光灼灼,恐怕万一自己不说,他连自己都要反目,无奈之下,小声道:“郑兄,你一直不知道么?郑公有一门秘术,能读出旁人心思。”

这话真如一个晴天霹雳。郑司楚从小就觉得郑昭神目如电,能明察秋毫,但也一直觉得那是郑昭看的多了,察言观色之能极强而已,从没往这种事上想过。现在从宣鸣雷嘴里知道了这事,对他的打击实是不亚于母亲告诉自己那件隐事。回想起来,怪不得自己从小时候起,郑昭就对自己了若指掌,自己什么都瞒不过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那都是因为郑昭的读心术。他对郑昭的恨意更增三分,心道:“原来你果然有妖术!”若不是母亲临死前不准自己向郑昭问仇,只怕当场就要不顾一切去杀了他。宣鸣雷在一边见他面色青白不定,吓得比自己在战场上遇险更甚,小声道:“郑兄,你可别怪我没跟你说,郑公他一直要我不说出来的”

郑司楚道:“我知道。只是你叔叔怎么会知道的?”

“这个我也不知了。应该是我们狄复组的细作探听到的吧。”他说着,又小声道:“郑兄,我是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不过郑公这么多年对你可是无微不至,毫不保留啊。父子连心,你也别对郑公有什么怨恨。”

郑司楚心想根本不是父子,哪来什么父子连心,可听宣鸣雷说郑昭对自己无微不至,却猛然间想起了当初逃出雾云城,郑昭把最后一张人皮面具给自己,要自己独自逃生的事了。既然郑昭有此秘术,那时他也明白自己已逃不脱了,可他还是把最后的逃生机会让给了自己。听得母亲说郑昭杀害了自己的生父,他一直怒火满腔,但回想起来,生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毫不清楚,郑昭却抚养了自己二十多年,不说别个,这养育之恩总是实实在在的。他心里一阵茫然,暗道:“妈让我不能向他寻仇,只怕妈心里,他的份量比我生父更重一些。”

如果是别的原因,郑司楚根本不会去听,但一想起母亲,他的心也软了下来。如果自己真个杀了郑昭,对不起他的养育之恩不说,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伤心欲绝。他只觉如此颓唐,如此茫然,也如此悲哀。人生一世,爱恨总难以分得一清二楚,可交错纠结到这等地步的,只怕亦是绝无仅有。他道:“我明白。宣兄,走吧,我们去见申公去。当时战况的详情,还有劳你跟我说说。”

宣鸣雷听他要自己说战况,不由如释重负,心知郑司楚虽然颓唐,但心犹未死。虽然他不如申士图一般对郑司楚几乎有点迷信,但也知道郑司楚之才。有他在此主持陆军,说不定真有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之机,因此滔滔不绝地说着当时战况。说到余成功坚守东阳,最后高鹤翎、叶子莱两部都安全撤回,自己却被北军生擒,郑司楚长叹一口气道:“其实余帅也是个将才。”

这话的意思,其实是说余成功在战术上可圈可点,战略上却有欠缺,并不是个帅才。申士图把指挥全权交给他,未免也是用人之误。宣鸣雷点了点头道:“是啊。可惜你晚生了二十年。如果他也是七天将一员,我想此败应该可免。”

郑司楚心里已在暗暗摇头。虽说自己一直坚持不该急于夺取东阳城,可万一自己坐上的是余成功的位置,难保自己也不会一意孤行。事后反思,自然洞若观火,但当局者迷,谁都说不上。他道:“事已至此,现在我军还有多少实力?”

“东平城里尚有七万军,其中一万是高鹤翎带来的闽榕军,四千天水败军,五羊军不到六万了。”

五羊军经过扩充,本来已达十万之数,这一战竟损兵三万余,而且这三万都是精锐,加上天水军覆灭,其余诸省谈不上什么实力,南军实已到了危急万分的境地。他道:“北军有什么举措么?”

“傅驴子连番来攻,看来是想尽可能削弱我方水军,以便全军南下。万幸,五羊水军损失不大,现在尚可抵挡,而胡继棠在攻清穹城时也被那丰天宝杀了,那一路人马短时间里应该不会有异动,我们还能有几个月的休养生息机会。”

这几个月也将是南军最后的喘息之机了。天水省是大江中游门户,此时门户已开,只要胡继棠的继任者到位,东西夹击,水陆并进,东平城同样守不住。等东平再失陷,再造共和联盟也就是彻底分崩离析。郑司楚低头沉默不语,宣鸣雷知他心中正在盘算,也不再开口。两人并马而行,很快到了太守府。门口一见这两人来了,齐齐一个敬礼,高声道:“郑将军,宣将军。”

郑司楚和宣鸣雷,这一陆一水两将乃是南军希望所在。特别东阳一败,郑司楚没有在军中,在士兵心目中便觉得若郑司楚在,定不致此败,因此郑司楚的名声反而比以前更响了。郑司楚被这些人一声欢呼惊醒,在马上向人行了一礼道:“请立刻通报申公,说郑司楚、宣鸣雷求见。”

那守兵道:“申公一直在等着您呢,郑将军快请。”

这守兵也极为殷勤,上前为郑司楚带马。郑司楚跳下马,还没进门,便听门里传来了申士图的声音:“郑司楚将军到了?快,快请他进来!”

申士图说得很急,声落人出,自己竟迎出门来。一见申士图,郑司楚正要见礼,却是一怔,原来申士图一头头发竟已白了大半,这才明白宣鸣雷说什么见了只怕认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他行了礼道:“申公”不等他说完,申士图道:“快,里面去说。郑将军,现在只等你来主持大局了。”

是残局吧。郑司楚暗暗苦笑。申士图一直对自己有点迷信,但上一回因为自己坚持不该过于急躁地夺取东阳城,又反对将傅雁容当人质的事,申士图对自己亦不太信任了。不过现在余成功遭擒,申士图方寸大乱,对自己的迷信比以前反而更多。他自己知道这样的残局自己多半亦是无能为力,可现在不是说实话的时候,如果申士图再失去信心,那再造共和一方将彻底失败。他道:“申公,小将都已知晓。好在三军用命,小将已有了破敌之计。”

一听他有破敌之计,申士图脸上一下露出喜色,急道:“好,我就知郑将军不凡。来,里面去说。”边上那些守兵也听得郑司楚的话,见他胸有成竹,一个个脸上都露出霁色。这一场大败实在太大了,人人自危,郑司楚这句话让他们不禁信心大生,只觉虽败亦不足为虑。郑司楚眼中余光也看到了周围守兵的脸色,心道果然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气,无论如何,这一句先声夺人,传出去后士气多少能回复一些。但马上又想起这个先声夺人的办法是郑昭教自己的,虽然郑昭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可自己身上实已有了太多郑昭的影子,生父却仅仅是个名字而已。他心里这样想,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行了一礼道:“是,请申公移玉。”

一走进内室,申士图便道:“司楚,鸣雷,你们都坐下。司楚,你有什么破敌妙计?”

按理以申士图的身份,郑司楚和宣鸣雷既是下属,又是晚辈,都该侍立才行,不过现在郑宣两人已是申士图最后的依靠,也顾不得这些礼节了。郑司楚心里虽然有点影子,但要他说破敌之计,却也难以详说。他道:“以小将之计,如今北军声势大振,我军想要卷土重来,已是孤掌难鸣,此时唯有借助外力。”

一听他这话,申士图双手一合,叫道:“不错不错!司楚,你爹也是这个意思!虎父无犬子,看来你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听他说起郑昭,郑司楚只觉如此不悦,但在申士图面前也不好表现出来。他道:“申公,引外兵相见,实是一把双刃之剑,因为无利不起早,不给他们好处,他们也不肯襄助我军,因此还要请申公定夺该如何方是。”

申士图又是一拍手道:“正是!重赏之下,方有勇夫。放心吧,下本虽重,只要有厚利,还是值得的。我本来还有点拿不走主意,但司楚你也这么说,那我就拿走主意了。楚都城虽是前朝残军,但与我们同是一族,允他们自治,也未尝不可。”

郑司楚想说的,却并不是楚都城,而是句罗。句罗一直是中原藩属,现在中原虽然已无帝制,句罗仍是谨守藩属之礼。但由于句罗也在北方,要说动句罗王相助,必须下重本,而且郑司楚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握,只不过先说出来而已。没想到申士图说的却是楚都城,他略略一怔,脸上仍是不露声色。与接触不多的句罗相比,他和楚都城的五德营曾有过两番交锋,对这支战力惊人的残军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好感,一直希望能够让他们回归中原,等知道自己竟是五德营首任大帅楚休红之子,心里实已隐隐将五德营看成自己一方。听申士图要联合楚都城,实是更得他心中之意。只是楚都城毕竟僻处西原,要杀回中原,路途遥远,以他们的实力恐怕十分艰难。他道:“申公,只是有一事还须从长计议,楚都城离中原太远了,中间又有流沙阻隔,他们就算能杀回来,又能有多少实力?”

申士图现在已是忧色大去,笑道:“司楚,这个事你大概尚有不知,令尊建议与五德营结盟,狄复组已与楚都城取得联系,现在楚都城大帅薛庭轩今非昔比,已将仆固部纳入麾下,阿史那部的实权也拿到了手中,现在他手上足有十万之众,非同小可,而且都是骑兵。从后方杀来,定让南武后院失火,再不能顾及此处了。”

郑司楚这些日子一直在五羊城,还不知道这些事,听得薛庭轩在西原竟造就了这等事业,也不由暗暗吃惊。只是听得是郑昭提议,他道:“只是,他这十万人恐怕绝大多数乃是异族,在当地肯听他号令,但随他远征,会有多少人听从?”

申士图道:“虽然尚无确切消息,但狄复组说西原人最崇尚英雄,薛庭轩已将他们打服了。就算十万兵不会尽数前来,五万之数肯定会有。司楚,你也归队了,现在重振旗鼓,再举义旗,定无差错!”

申士图本来已是忐忑不安,但现在却意气风发,踌躇满志。郑司楚见他如此兴奋,心想此事若能成倒也很好,更多一分胜算,但在他看来,楚都城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那是郑昭提出来的。他现在对郑昭恨之入骨,又恪守母命不能向他寻仇,只想事事与他拗一拗,便道:“申公,还有一路人马也可利用,不可错过了。”

申士图一怔道:“还有?”有楚都城能联合,他觉得已是侥天之幸,没想到郑司楚说还有一路,心想这小子果然不凡,我本来一筹奠展,他一来马上说出两路援军,便问道:“还有一路?狄人可没什么兵,难道是岛夷倭人?”

郑司楚摇了摇头:“岛夷狼子野心,无信无义,不可用之。小将说的另一路,乃是句罗。”

申士图又是一呆,问道:“句罗?听说前一阵南武还曾让句罗献战船,他们会帮我们?”

郑司楚道:“表面上看来是不会。但句罗人曾经与中原屡战,他们一直在说边境白蟒山一带都是他们的祖传之地,当初共和国底定中原,句罗王派人前来庆祝,也曾提出此事,但被大统制一口回绝。以此为饵,句罗便有可能帮助我们。”

白蟒山乃是句罗与中原接近的一片山脉,据说很久以前,句罗尚不是岛,曾与中原相连,他们的祖先便起于白蟒山。但现在句罗已经和中原分离,当中有海峡相隔,怎么也不可能将白蟒山割给他们,因此当时大统制一口回绝,郑司楚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郑昭回来说过这事。现在重提旧事,实是他也想不到别个办法,哪知刚一出口,申士图摇了摇头道:“割地求援,将为后人不耻,而且句罗一旦在中原有了立足之地,便难以节制,这事不好。”

郑司楚也不过是顺口一说,心想割地求援,确是会遭人唾骂。他道:“谈判之时,自然也不必应承割地,可以允诺租借句罗数十年,如此便不会遗人口实。”

一听郑司楚说要租地,申士图眼里却是一亮。租地和割地不同,所有权未变,何况白蟒山一带四季积雪,人烟稀少,这一带本来等若弃地,句罗人不过因为此处乃是祖先初起之地,一直想去那儿祭祖,如此也未尝不可。他想了想道:“这样啊倒也未必不可能。不过,这终是下策,还有什么办法么?”

郑司楚心想我又不是神仙,除非是去西南一带的香虎国去。但香虎国与中原有崇山峻岭阻隔,千里之地荒无人烟,向不与中原交通,去那儿更无可能。他道:“别处更是下策了。申公,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重建军队,加紧训练,以期尽快恢复元气。”

申士图道:“是啊,所以也一定要把你叫回来了。司楚,那位邓小姐你也带来了吧?”

郑司楚听他说起傅雁容,心里便是一沉。他一直盼着申士图不要说起她,但最怕的还是来了,又不能不说,便道:“是,她也到了东平城。”

申士图叹了口气道:“那就好。邓沧澜前些天下书,说要以余成功换回他这个女儿,这样就可以又拖一阵了。就这样吧,先在这儿拖着,等楚都城的消息,另外,也准备与句罗王联系。”

余成功指挥失利,遭到这场大败,申士图对他实是心灰意冷,死活也根本不在心上了。但邓沧澜既然要谈判换人,他想的便是借此拖延时机,只消还在谈着,邓沧澜便不会趁机发动总攻,这样就有时间去确认与楚都城的联盟。这才是申士图的真正居心,至少,就算火烧眉毛了,但至少还不至于有焚身之祸。

第十三章 远赴西原

走出太守府,宣鸣雷小声道:“郑兄,你真觉得联合句罗有可能么?”

郑司楚道:“确有三分可能,但也不是很靠得住。病急乱投医,现在只有先安下申公之心再说。”

宣鸣雷刚才听着,觉得联合五德营或句罗都有点离谱,不知郑司楚提出联合句罗实是想与郑昭作对。现在听郑司楚也这么说,他道:“那你觉得如何方是上策?”

“求人不如求己。最重要的,是重建军队,恢复实力。”郑司楚说到这,又叹了一声道:“只是天水省一失,真让人一筹莫展。宣兄,依我看来,五德营就算出兵,也不会有什么大用。”

“为什么?”

“我与五德营曾交战过两次。他们现在的直系兵力,有五千我想就顶天了。十万大军,九万五都是异族,就算薛庭轩能以铁腕控制,但也仅限于在西原。要那些西原兵离乡背井远征中原,你说有多少可能?就算薛庭轩强行出兵,只怕后方先起变乱。”

宣鸣雷皱起眉头道:“那你以为会如何?”

“更有可能,就是薛庭轩心向故国,甘愿放弃西原基业,举国东来。但如此一来,他的实力也不过五千之数,一个昌都军抵住他便绰绰有余。好在就算是五千,能缠住昌都军那也足够了,可以为我们争取一段时间。现在申公最该依靠的,不该是我们这些军人,而是各地官吏。”

宣鸣雷道:“你是说,加紧征兵?”

郑司楚点了点头:“五德营也罢,句罗也罢,为的都是推迟北军的总攻。我提议租地求援,其实也正是为此,现在的时间万分宝贵。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征兵之计,也无过于割地。共和军初起,便是以分地为号召,使百姓乐于从军。地既已分归己有,为保此地,民众便与我方万众一心。这一条故智,实可一效。”

宣鸣雷叹了口气道:“一之尚可,岂可再乎?”

共和军初起,确实以分地为号召。前朝土地私有,很多王族都坐拥良田万顷,共和军到处,将田产一律没收,分给贫户,因此极得贫户支持。因为分到了地,那些贫户就更支持共和军,因为万一帝国军回来,这些地定然就重新保不住了,这也是共和军屡败屡战,总能及时恢复的原因,相形之下,帝国因为一直不肯分出土地,使得民众对帝国心怀不满,纵有精兵良将,仍然不能回天。郑司楚一直对历史很有兴趣,过去却因为大统制的禁令,都无从知晓,这段时间一直在五羊城闲居,想看什么书都有,还有傅雁容那几大箱子书里不少都是前朝印刷,读后对当时这段历史知晓更多。以史为鉴,便觉可效昔人故智。宣鸣雷说的这八个字却是说当初共和国得到天下后,又宣布土地国有,所有人都不能保留土地,于是将土地重新收回。土地国有,乃是共和制的根本,自然也不能为错,也使得民间不会出现拥有良田过多的人,象东阳城的林先生这样的富户,虽然家境豪富,那也是行商而得,土地是一分也没有。郑司楚说要用分地来召兵,可已经有过一次先例了,这一次百姓如何还会相信?郑司楚听他这般说,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此计虽好,但与共和制的根本抵触,是不可能实行的。

他们走在路上,边上忽然飘来一股酒香。虽是战时,但东平城毕竟是名城,虽然曾遭邓沧澜举城迁移,现在至少城中尚无战事,先前东阳城落到南军手中时,很多百姓都迁了回来,酒肆也重开了不少。闻到酒味,宣鸣雷便有点不自在了。去年他为了让郑司楚振作,发狠说就此戒酒,直到胜利再开戒。过后还真个说到做到,但酒瘾发作时也真不好受,现在酒味入鼻,更是难熬。郑司楚看他在马上有点坐不住,不禁暗自好笑,说道:“宣兄,非常时刻,破例开个戒吧,我请你吃两杯。”

宣鸣雷舔了舔嘴唇,叹道:“我答应过芷馨,说不喝就不喝了,走吧。”

他嘴上说要走,手挽缰绳却怎么也动不了。这时却听酒肆中有人叫道:“好酒啊好酒,快哉!”

一听那人说快哉,郑司楚却想起了宣鸣雷爱唱的那首《一萼红》,心想这人难道也会唱?他刚这么想,却听那人果然唱了起来:“龙虎年年斗不休,重重尸骨阻江流。劝君莫厌千回醉,一解胸中万古愁。”

这人的喉咙也不很粗,但唱起来却极有粗豪之意。郑司楚不由看了看宣鸣雷,心想这人倒与你差不多,不知是不是也在撒酒疯。他道:“宣兄,这人唱的是谁的曲子?”

宣鸣雷道:“谁知道,大概是他自己作的吧。粗鲁无文,毫不蕴藉,不是什么好句子。”

郑司楚读书甚多,对这类诗词虽不甚上心,也算看得出好坏,心想宣鸣雷这八字评语虽然不算错,但这人唱的这短曲甚有郁结之气,其中甚有悲天悯人之怀,倒也不能算太坏。正想着,却听有个人叫道:“哎呀,先生,您别往墙上写啊。”

士人在酒楼买醉,酒酣耳热之际题壁一首,这也是常事,这个出言阻止的多半是酒肆小二,也算得不解风情。那人喝道:“怕什么,我兴头来了,粉墙之资就算进酒钱好了。”

郑司楚忍不住莞尔一笑,心想这个人也算性情中人,兴头来了就非要往墙上写不可。他见宣鸣雷仍是不肯移步,便道:“宣兄,我们去看看这位兄台吧,顺利就小喝一口,算你为我接风,破个小例。”

宣鸣雷实是极想痛饮一番,可是有誓言约束,不好破例,听郑司楚说了几遍,心想:“破就破了,管他的,反正就喝一小杯便是。”马上跳下马道:“那走吧。”

他们刚走进酒楼,便听得先前那小二道:“先生,你说把写字的钱算到酒账,这点可还不够啊。”定是那喝发了性要在墙上写字的人付账时,却因为囊中羞涩被小二斥责了。郑司楚不禁又看了看宣鸣雷,低声道:“这人脾气跟宣兄你还真够像的。”

以前宣鸣雷好酒使气,每饮必醉,每醉必发酒发,但现在成家立业,也有了名将的称号,自然性子也庄重多了,否则水天三杰之首,申士图的快婿居然整天发酒疯,这名声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见郑司楚打趣自己,老脸不禁一阵泛红,斥道:“胡扯什么。”不过想想这人脾气确实和以前的自己有三分相象,心想上回有郑司楚给自己付了酒账,免得自己一番尴尬,这回就帮那人一个忙吧,于是抢上前去说道:“这位兄台的账就由我付了吧。”

那小二见有人搭话,扭头一看,见是个年轻军人。宣鸣雷现在绝足酒肆,他并不认得宣鸣雷,账房上的店主东闻声抬起头来,却认得宣鸣雷,笑道:“原来是宣将军!真是稀客,怎好要宣将军破费,算了吧。”

宣鸣雷道:“出门在外,谁没有个三穷四急,我正好也要来喝两杯,呆会儿一并算到我账上好了。”

那个没钱付账的人正在走投无路,听得天上掉下来个救星,不由喜出望外,抬头一看,他倒认得宣鸣雷,忙上前行礼道:“宣将军,真是多谢了,等一会我把钱送过来。”眼角一瞥,看见郑司楚,更是吃了一惊,叫道:“郑将军!”

郑司楚只道这人和宣鸣雷一样是个粗豪汉子,没想到是个方面大耳的年轻人,生得很有派头,身上衣服虽然并不如何华贵,但收拾得整齐利落,便拱手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这人向郑司楚也行了一礼道:“在下黎殿元,是吏部的文书。真是汗颜,让两位将军看到了在下丑态。”

郑司楚听得这黎殿元是吏部的文书,吏部是申士图直属的部门,主管政务,照理都应该很庄重,黎殿元却在酒楼高歌题壁,和一般吏部中人那种板滞方正大不相同,便道:“原来是黎兄。我与宣兄正要小酌两杯,黎兄有兴,再来陪我们喝两杯吧。”

他也是顺口客气一声,哪知黎殿元倒毫不犹豫地道:“多谢郑将军。能与郑将军和宣将军同席,殿元三生有幸。”

郑司楚见他一口答应,倒也不好再说那只是客气罢了,笑道:“好,找个地方坐吧。”

他们一坐下,小二过来让他们点菜,见宣鸣雷点了几个家常小菜,酒也只要了一壶,心想这黎殿元向来寒酸,这一个姓郑的跟姓宣的跟他只怕也差不多。他眼界不宽,不知郑司楚和宣鸣雷是现在五羊军风头最劲的两个年轻将领,所以也不见得如何客气。宣鸣雷倒不以为忤,等酒上来,急不可奈地倒了一杯道:“黎兄,今日初见,我不客气,先干为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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