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共和国工部刚开发出来的“天雨”。这天雨其实是抄了西原楚都城的火天雷,但火天雷本是五德营的苑可珍根据以往帝国军的飞行机改制而来,能飞数里距离,当时三上将远征,就是因为中了火天雷之计,辎重被毁,难以为继,最后只得退兵。吃了这个大亏,大统制也下令让工部一定要将火天雷复制出来。但共和国本来就没有飞行机,火天雷也总是不能成功,充其量只是一支火箭,威力较诸火天雷实是远远不及。不过工部也很有才思敏捷,能够变通之士,既然一支火箭威力不大,那么十支、百支并到一处,不是一样极有威力?不过并到一起,威力是有了,但射程到底不远,射不了数里之遥,准头也很不准。本来这项新战具最后还是失败了,但傅雁书上回去雾云城工部观摩,见到这些火箭,提议说虽然射程不远,但装在船上作为舷炮的补充,却是相当适合。舷炮的威力毕竟比不上大炮,战船冲到敌人城下,仍然需要陆军配合抢滩攻险,损失也大。但有了天雨,战船可以冲到敌人城下,这样射程不远这个毛病也能克服,而且天雨发射并无多少后座力,对船只损伤并不大,发得再多再密也问题不大。如果一来,天雨的两个致命缺点都被克服了。当时大统制得到这份报告,感叹良久,说傅雁书实是良将,在北方后起的三员少年名将中,当列为第一。
第一波天雨发射了。不但崔王祥和谈晚同不曾料到,连城头上正在指挥观战的郑司楚也不曾料到。一看到从北方舰队里飞出这么多密密麻麻的火光,郑司楚的心已凉了半截,叫道:“立刻撤掉炮中火药!”
他这条命令下得很急,好在陆军在郑司楚的苦心训练下反应根速,那些炮兵虽然不明白权帅这条命令是何用意,仍然不折不扣地执行。只是命令下得仓促,一时间哪能传得多远?只不过郑司楚周围一些士兵听到了命令,远处的炮兵看到江面上升起那么多道火光,还在翘首远望,只觉那是生平难得一见的奇景。
天雨飞过来了。密密的火光,升起来几如一道极粗的光柱,但落下时便散开了。近的,落在了谈晚同和崔王祥两支舰队中,远的,便落到城头的南军防区,只有少数更远的,一直飞过城墙,飞进了城里。落到五羊水军中的天雨倒有近一半直接坠入水中熄灭了,可也有一小半落到了他们的甲板上。这些天雨一落下便炸天,威力倒也不太大,可炸开后便分散成无数道小火,沾到哪儿便烧到哪儿。船的甲板很厚,一时间也烧不透,可沾到帆上,却一下烧得烈焰熊熊。
不幸中的万幸,南军舰队中的主力舰因为都装着如意机,所以天雨就算落到了甲板上,也容易灭火,烧起来的基本上是一些雪月级小战舰。饶是如此,这一波攻击也让谈晚同和崔王祥乱了手脚,更让他们揪心的,是城头传来的爆炸声。
城头的火炮为了防备敌军攻击,都已装好了弹药。但天雨的主攻目标正是城头。敌舰有舷炮足以对付,可舷炮对付不了城墙,天雨却正好扬长避短。郑司楚的命令下得有点晚,只有他周围几门巨炮及时拆除了弹药,虽然遭天雨攻击也无大碍,边上那些城垛口的火炮,却几乎有三分之一陷入了火海之中。
看到城头火光大起,傅雁书终于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厉声道:“传令,天雨第二波,全军攻击!”
天雨共能发射两波。第一波先声夺人,已摧毁了三分之一的敌军火炮,第二波虽然不能有第一波这样的战果,但只消能让敌人松不开片刻手脚,胜负就可以决定了。傅雁容的脸上,已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五羊军这个宿命之敌,已经争斗了那么久,这一次终于俯首称臣,一败涂地了。
“向大营传信,进攻顺利,全军立刻发起总攻击。”
天雨出其不意,能够收到奇效,但想依靠它就取得完全的胜利,傅雁书也明白不可能,靠的仍是陆军的抢滩战。只要陆军能够抢上滩头,东平城就必然要陷落。事实上,以现在南方军的实力,东平陷落后,他们已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一战成功,和平就在眼前了。傅雁书性情沉稳,很少大喜大怒,可这时候也有点少有的激动。这一场,是决定命运的战斗,也许共和国南北分裂的状况就此结束。
密集的队形渐渐散开,傅雁书的舰队布成了一个半月阵,南军的谈晚同和崔王祥两支舰队刚被傅雁书两波天雨打得阵形大乱,傅雁书舰队冲得又快,天蚕战法也用不出来了。城头上,郑司楚正张罗着收拾残局,听得江上杀声大起,他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心中更沉了下去。
在北军先锋舰队后面,邓沧澜的旗舰巨门号如同一头不可一世的怪兽,碾压着大江上的波澜而来。巨门号是风级巨舰,从望远镜上看得到已有两架飞艇在甲板上等待升空。飞艇相斗,结果总是两败俱伤,所以双方达成了默契,谁也不敢先动用飞艇,可每回有战事都要让飞艇候命,以防对手的飞艇突然升空。现在邓沧澜这么做,一是防备南军的飞艇,更主要的,则是准备在登陆舰抢滩成功,南军无法再升起飞艇后,他就要让飞艇来轰击五羊军后方了。
石望尘冲了过来道:“权帅,怎么办?北军全面攻击,要让诸军下城御敌么?”
这一次,邓帅是真的不再留余地了。郑司楚放下望远镜,心头越发地寒冷。最让人担心的北军总攻终于开始了,虽然这是天水军覆灭后五羊军上下忧心已久的事,但北军由于种种意外一直没有行动,渐渐地就被有意地忘却了。可忘记终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北军的总攻还是来了,而且恰好就在申士图刚倒下的时候。城墙上的大炮损失了三分之一,北军的抢滩也就相应多了三分之一的胜算。难道末日真的来了?有那么一瞬,郑司楚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心想投降算了,这样战争也就能够结束。可是石望尘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他道:“不用慌张,北军不可能来得那么快。”
的确,虽然谈晚同和崔王祥两支舰队在意外的打击下有点乱了方寸,但两人毕竟是精于水战的名将,很快就平息了混乱,开始在江面上阻击傅雁书的冲锋。论实力,单独哪支舰队都不及傅雁书的主战舰队,但加起来就要实力更强一些。可是傅雁书在两支舰队的围攻下,仍然游刃有余,即使南军战舰很多装有如意机,可进退之间,反是傅雁书的舰队似乎更灵活,一时间斗了个难解难分。谈晚同和崔王祥也很清楚,傅雁书率领的仅仅是一支先锋部队,一旦邓沧澜的大军上来,就无法阻挡随之而来的陆军抢滩,那时东平城再不陷落,真是连鬼都不信了。他两人也已红了眼,几乎有点不顾死活,只是两人都在想:“宣鸣雷如果能到就好了。”
纪岑战死之后,宣鸣雷补上了水天三杰的空缺,三人联手,比纪岑在日更为默契。可现在宣鸣雷没在,代理指挥的赵西城却差得远了,以至于第一舰队一直在后面观望插不上手,只靠第二、第三两舰队在前死拼。
现在抵住傅雁书的攻击,谈晚同和崔王祥还能有这自信。可是当北军的巨门号也上来,他们的信心就在一点点地崩溃。谈晚同看着大江北面那一片黑压压的船队上前,心中已是说不出的忐忑。
“谈晚同,卒于共和二十六年三月十五。”
谈晚同心中已在想像着将来的战史上提到自己时的话了。风级战舰自然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如果有巨炮,同样可以将风级战舰一炮击沉,可是单凭舷炮,想击沉风级战舰,那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务,更何况还有个傅雁书率领舰队在游走恶战。自从有了舷炮,水战中接舷战日少,可是战况的激烈程度却比以前更甚。北军是从午时开始进攻的,现在还没到未时,可是江面上已经烈火熊熊,大多数都是五羊军的战船。
正在这时,他身边副将忽然道:“谈将军,崔将军发旗号告急。”
谈晚同扭头看去,却见崔王祥那边战况比这儿更加激烈。崔王祥是个善战的猛将,冲劲极猛,每战必定身先士卒,这一次也不例外。可是傅雁书的舰队却如一同绵絮,虽然崔王祥如一根锋利无比的尖针,扎入棉絮后却被没住,进已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北军有三舰雪级战舰和一艘花级战舰围住了他,这四艘战舰也知崔王祥战力惊人,并不如何接近,四舰接连不断地向崔王祥战舰发炮。这四舰配合极妙,显然经过严格训练,只怕是专门准备以此来对付崔王祥的。若非崔王祥的战舰装有如意机,在江上比敌舰灵活,现在多半就要被击沉了。饶是如此,崔王祥的座舰也已多处损失,看样子,被击沉已是时间问题。
过去救援么?这念头只是闪了一下,谈晚同便打消了。第二舰队去救援第三舰队,这样正中傅雁书下怀,不要说相差一段距离,救援未必能及时到达,就算能够成功逼退那四艘围攻崔王祥的战舰,南军的防线也必定变得支离破碎。崔王祥舰上发出的告急信号也不是给第二舰队的,他麾下自有战舰会去救援,要现在崔王祥的能力。
也只有相信崔王祥的能力。谈晚同想着,第二舰队首要任务,就是挡住傅雁书锋利无比的攻击。虽然谈晚同也不知道这样能持续到什么时候,等巨门号上来时还能不能有效保持住防线,可也只能如此。
崔王祥此时额头也已淌下了汗水。虽然现在还能坚持,但第三舰队的旗舰被击沉的话,对全队的士气影响很大。他几次想要脱出那四艘敌舰的包围,但那四艘敌舰布成的阵形显然经过严格训练,不论他如何变幻,四艘总是保持着同样的距离,他怎么都闪不开。
看来,这四艘敌舰是专门对付自己的。虽然事态危急,可崔王祥还是有点得意。傅雁书已是他们的老对手了,对此人,宣鸣雷在内的水天三杰都是又恨又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对手的才能比他们三人都要胜出一筹。而谈晚同没有得到同样的待遇,显然在傅雁书眼里,自己惯用的猛冲猛打比谈晚同还要有威胁,所以专门让四艘战舰来对付自己。
傅雁书,得你如此看重,实是死亦无憾,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站在船头上,崔王祥只觉浑身的热血都似在沸腾。这一战,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最后一战了,那么就死得轰轰烈烈吧,让后世传说,曾经有一个名叫崔王祥的名将,以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结束了一生。他喝道:“左满舵,如意机全开,右舷准备开炮,左翼舷炮随时候命。”
他的战舰上装有如意机,比北军战舰更要灵活。崔王祥是南方少见的彪形大汉,站在船头更是威风凛凛。他的旗舰是花级战舰,装有两架如意机,全力开动,船尾登时激起了一片水花。如意机如果开得太大,很容易出故障,但崔王祥已根本不去想这些事,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冲上去,冲破敌舰的包围,打掉他们的锐气。
俗话说一夫拼命,万夫莫敌。崔王祥摆出了拼命的架势,围攻他的四艘北舰上的舟督也已看到。这四艘北舰中有一艘是裂风号,舟督正是曾与宣鸣雷拼过刀的于力东。于力东在北军中本就以勇猛出名,他的战舰虽是雪级战舰,比崔王祥的小一号,可拼到现在,裂风号每回都是冲得最凶,船身也已中了好几炮。见崔王祥以全速冲进来,他心知崔王祥是想凭速度来撕开包围。他喝道:“迎上去,对轰!”
裂风号不及崔王祥的战舰大,舷炮也要少。这样对轰的话,肯定是裂风号吃亏。于力东一下令,他边上的副将有点心惊,凑上一步道:“于将军”
于力东眼一瞪,喝道:“号令不曾听清么?准备接舷战!”
原来于将军打的是这个主意。副将想着。接舷战是以前水战的主战法,但自从战舰上装配了舷炮后,接舷战就渐渐少了,因为哪一方想要主动接舷,正好成为另一方的靶子,因此虽然北军现在是以四对一,却仍是以炮攻为主。但这回崔王祥全速前进,裂风号去接舷后必然不能以逸待劳地用舷炮攻击,此时接舷战便重又成为可能。崔王祥的善战让于力东也暗自惊心,他们都是以力战为特点的猛将,于力东受命以四对一,心里本来就很不服气,一直想和崔王祥正面拼个真章。现在有了这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
崔王祥的战舰一加快速度,北军另三艘战舰都在后退避让,唯独裂风号劈面相迎,崔王祥也是一怔,胸中豪气顿生。这艘小一号的敌舰居然不怕自己的全力一击,他喝道:“对准来迎敌舰,撞上去!”
战舰前端都有冲角,崔王祥坐的是花级战舰,冲角自然也比雪级战舰粗长得多。正面相撞的话,裂风号还不曾撞到他,他的战舰就能先把敌舰撞伤。虽然这样自己难免受到伤害,可崔王祥算定了敌舰是不敢与自己相撞的。而它一让开,不管是往左还是往右,正好进入两侧舷炮射程,一阵乱炮轰击,这艘敌舰不沉就怪了。
两台如意机的筏门已开足了。如意机是用烧煮水银来获得动力,开足后,战舰直如乘着一泻千里的潮水般澎湃而下。几乎只是片刻,两舰已经堪堪碰到了一处,北军围攻崔王祥的另三舰舟督见状大惊,心想于力东疯了不成?这样撞法,裂风号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只是两舰相对而行,同样是高速,他们就算想救都来不及。眼看裂风号要被敌舰那巨大的冲角冲成两半,裂风号忽然船头一侧,竟往右边一滑。虽然避开了正面相撞,可敌舰冲角沿着裂风号的左舷直滑过去,裂风号的左侧舷栏噼啦连声断裂,甲板也被冲角划出了一道大口。只是这样一来,裂风号也被卡在了冲角下,两船的速度同样降到了最低。
看到这情景,崔王祥也不由惊呆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这艘敌舰的直正用意。他们是以自己的战舰为饵,迫使自己无法发挥高速特长。现在两艘战舰挤到了一处,仍在慢慢靠拢,裂风号虽然被冲角压着,上面的冲角已无法对自己产生威胁,可看得到那上面的北军水兵已经一个个结束停当,手持单刀,摆开了一副接舷跳帮作战匠架式。
真是个疯子!
崔王祥不禁懊恼地叫了一声。雪级战舰上的水兵充其量不过百余人,比花级战舰要少一倍多,接舷战的话,胜负不言而喻。只是这艘北军战舰真个疯狂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明知必败也要如此。他们显然也是打了亡命一击,让僚舰成功之心。这是种必死的战法,也是种必杀的战法。崔王祥猛地一甩战袍,喝道:“战舰全速倒退,除炮手外,全体上甲板,准备接舷战!”
短兵相接是避免不了的。如果不能在短时间里解开两舰的纠结,被敌人跳帮成功,那唯一凌驾于敌舰的速度优势也要失去。崔王祥看了看身后,僚舰也有要上前来支援的,但由于自己冲得太靠前,僚舰都被挡在后面,就算有冲破包围的,短时间里也上不来。他将战袍束了束,拔出腰刀喝道:“准备白刃战!”
第六章 大江东去
大江的水仿佛在沸腾,颜色越来越深,漂在江面上的战死士兵也越来越多。已近酉时,这一场自午时开始的战斗,现在已接近了申时三刻。太阳渐渐西沉,但由于江上火光烛天,反而更加明亮,似乎夜晚都被战火驱散了。
雁书指挥得真好。在巨门号上,邓沧澜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最为得意的弟子,终于在血与火中成长起来,彻底超越了自己。这次战斗,邓沧澜把作战指挥权全部移交给了傅雁书,自己只担当后续增援,而傅雁书也不负重托,打得有声有色,名满天下的五羊水军所布下的这个铁桶般的阵势正一点点被摧垮。
胜利就在眼前了。邓沧澜想着,心中既有些欣慰,也有些感叹。自从南方举旗反叛,自己率水军远征失利以后,邓沧澜的信心也在慢慢被磨损。南方那些少年英杰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很多次,他都会在中夜惊醒,因为梦到自己经受不住南军的猛攻而一败涂地。不过,有雁书在,这也不过只是个噩梦而已。
和平终于要来了。看着江面上的硝烟炮火,邓沧澜微微闭上了眼。这场痛苦的战争结束后,希望五羊水军的这些少年勇将少损失几个,他们都是今世难得的人才,每死一个,邓沧澜只怕会比申士图更痛心,更不消说自己的另一个得意弟子宣鸣雷也在敌方阵营中。
邓沧澜的副将许靖持立在他身后,正用望远镜看着前方,忽道:“邓帅,傅将军请求登陆舰上前。”
要登陆舰上前,那就说明南军的水上防御马上就要被打破一个缺口了。邓沧澜道:“好,立即发令,让登陆舰加快速度。”
登陆舰因为载人极多,专门用来运送兵员,不能战斗,所以一直藏身于水军身后。许靖持发下令后,陆军指挥,下将军霍振武也为之一振。江上大战,陆军帮不上什么忙,他一直只能在后面听着前面传来的杀声。但现在陆军终于要上了。他猛地抽出腰刀,喝道:“全军做好准备!”
当登陆舰开始进发的时候,于力东正踩着跳板冲上崔王祥的座舰。他拼着裂风号毁损,却也让崔王祥无法闪躲,此时北军另三艘战舰都在向这儿围来,他左手握着面手盾抵挡敌舰上飞来的羽箭,右手的斩马刀靠在身后。水军进行接舷战,要么用长枪,要么用腰刀,从未有人用斩马刀的。只是于力东上回与宣鸣雷格斗落败,心想腰刀制不住他,只有以重量取胜,因此专门练习在船上用斩马刀。他本来一心想和宣鸣雷再决一胜负,谁知这回宣鸣雷竟一直不曾出现,不过能斩落崔王祥的头颅也足以自豪。他力量本来就极大,单臂抡动斩马刀也绰有余裕,不过他也不愿多浪费力气,脚下踩着晃晃悠悠的跳板,斩马刀却靠在背上借一下力。
于力东人高步大,几步便已要冲到敌舰上。两个持着长枪的五羊水军见这员敌将来势凶猛,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五羊水军向称精锐,当初谈晚同就非常注重水军的格斗能力,训练士兵非常刻苦,这两个五羊军出枪整齐划一,两支长枪齐向于力冬胸前刺来。于力东还站在跳板上,几寸宽的跳板自然也闪避不开,他们只道这一枪定能让这敌将知难而退,不然两枪正好扎入他前心。谁知这两枪刚刺出,于力东大喝一声,斩马刀已从身后闪出。便如一道电光避下,“嚓”一声,一刀竟然把杆枪齐齐斩断。
枪杆都是用非常坚韧的木材所制,平时就算用巨斧去砍,一两下都砍不断,这两个五羊军没想到敌将竟能一刀斩断两支枪杆,脸色不由一变。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枪既断了,马上就拔出了腰刀。只是于力东的刀法本来就可与宣鸣雷颉颃,斩马刀斩断两杆长枪后,趁势在头顶绕了个圈,又已横扫过来。此时他又向前数步,而斩马刀抡了一圈后力量更大,这一刀就算宣鸣雷对付也只能闪躲,那两个五羊军见这一刀来得如此之快,一个动作快些,猛地向后一跃,堪堪躲过,另一个却闪不开了,刀口拦腰而过,将他斩成两段,鲜血直喷出来。
这一刀之威,裂风号上冲过来的北军齐齐喝了声彩。虽然他们人数只有南军的一半,但于力东身先士卒,一刀立威,让北军的士气一下鼓舞到了极点。崔王祥也已看到这员北将的锐不可挡,他心知被若不能尽快打掉此人锐气,将不可收拾,厉声道:“有胆的,跟我上前!”
他手上只拿了一把腰刀,见于力东的斩马刀如此厉害,腰刀是挡不住的,脚边正好有个铁锚,他顺手将腰刀往鞘中一插,弯腰操起了铁锚便往上冲。这铁锚只是个小锚,不过也有近百斤重,平时水军拿动时都得双手抱起,但崔王祥的力量也很是了得,单手便能提起,现在双手握着,又是情急之下,更是连份量都几乎觉不出。他奋力一抡,喝道:“去死吧!”铁锚猛地便向于力东掷去。于力东此时正要跳上船来,听得有人喝斥,一股厉风随即扑来,他心想还有谁不顾死活地敢来阻挡,看也不看便将斩马刀又是挥了一圈,反手斩去。他只道这一刀下去,挡路之人肯定连人带兵器都得断为两截,可刀口突然传来一股沉重之极的力量,他的斩马刀竟然挥不出去,抬头一瞟,才看到飞来的竟是个铁锚,掷出铁锚的正是崔王祥。他人还在跳板上,没办法往边上闪躲,可就算退,又怎么比得了铁锚飞来的速度?
于力东的脸也霎时白了。铁锚的齿已经勾住了他的斩马刀,现在他拿不住长刀了,下意识地将手一松,人便往后退去。虽然他也知道倒退肯定比不上铁锚飞来之势,可心中既是惊愕,又是不甘。冲到了这儿居然功亏一篑,他实在不肯罢休。
眼看铁锚便要砸中他前心,“哗”一声,带着斩马刀往下一坠,重重砸在了船帮上。于力东怔了怔,马上就明白过来那是铁锚的链子已到了尽头。电光石火间在鬼门关打了个转,于力东也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本来还想乘机抽出被铁锚压住的斩马刀,这回却拿不到了,不由一怔,眼前却忽地一黑,又是一股厉风劈面扑来。
那正是崔王祥。崔王祥掷出了铁锚,但一见铁锚带着铁链飞出,哗哗直响,就明白这铁锚未必能砸到那员北将。当初谈晚同与宣鸣雷切磋斩影刀的时候他也跟着练了几手,这回人跟着铁锚冲上,又将腰刀拔了出来,将身一纵,已跳上了跳板,一个十字斩便向于力东当头劈去。于力东右手正待拔出腰刀,可哪里还来得及,左手向上一迎,护住了面门。他的左手腕上还有面手盾,虽然不大,但比他的头可大得多,这般一护,便把腰遮了个严严实实。崔王祥若有谈晚同和宣鸣雷的刀法,这招十字斩便可变招从下兜上,当场将于力东的下巴都斩成两半,可他只学了斩影刀中几个大力劈杀的招数,连斩影刀隐于刀光的精义也没学成,情急之下更变不了招,“当”的一声,腰刀正砍在了于力东的手盾上。
于力东虽然挡住了这一刀,可是却被这一刀震得浑身颤了颤,惊忖道:“这崔王祥力气好大!”他在之江水军中就以力气著称,连宣鸣雷的力量也比他稍有不及,可是崔王祥这一刀却也让他惊心魂魄。不过总算这刀已被挡住,他的右手极快地往腰间一抽,喝道:“去死吧!”
这三个字正是崔王祥刚才说过的。于力东也不是什么精于唇舌之人,说不出什么新鲜话。崔王祥一刀被于力东挡住,眼见对手拔出腰刀反攻,眼中都要喷出火来,心想若躲开你这一刀,那仍然要被你杀上船上。他索性不躲不闪,腰刀一侧,趁势向于力东一边斫去,喝里也喝道:“去死吧!”
这两人都站在跳板上,避无可避,又谁都不愿退让,两把腰刀一上一下,几乎一同斫落。于力东的一刀正斫在崔王祥腰间,而崔王祥的刀砍进了于力东的肩头。于力东没料到崔王祥竟然会用这等两败俱伤的招数,左肩痛得似乎要断裂,右手刀也不知有没有砍伤对手,正待拔刀再砍,崔王祥又是厉喝一声,腰刀一个斜掠,砍向他的脖颈。于力东正待用手盾去挡,可左手哪里还举得起,崔王祥的刀却已一掠而过,划开了他的咽喉。
喉咙被划开,于力东连惨叫都发不出来,身子一晃,摔下了跳板。摔下去时,他才看到崔王祥的左侧身体已几乎被鲜血染红,定是自己的一刀也重创了他,只是自己伤在左肩,以至于左手不能再动,而崔王祥伤在腰间,仍然能凭一口气撑住。
胜负,原来就只是这样一线之微。于力东想着,人已如一块石头般摔入滔滔大江。
终于将这北将打发了。崔王祥站在跳板上,不由松了口气。他刚想要跳回船上,可身子甫动,腰间便觉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楚。于力东这一刀虽是斜着斫来,不能用出全力,但这对手的力量何等惊人,崔王祥知道自己同样受了极重的伤。他本就抱着必死的信念,自不畏死,可也明白自己若摔下去,那己方一样群龙无首,这艘战舰定然会被击沉,第三舰队也马上就要土崩瓦解。
既然动不了,他索性就不动了,横刀站在跳板上。那些跟着于力东冲上来的北军士兵本来见胜券在握,没想到突然杀出这么一员南将,于将军战死,而这南将仍旧凛然站在跳板上。其实崔王祥根本动不了分毫,谁上来他也只是束手待毙的份,可崔王祥斩死于力东这一刀已然震慑了这些北军水兵的心,那些北军士兵一时间不敢往前冲。可跳帮作战,一鼓作气地冲上来还行,人怎么能长久站在窄窄的跳板上?跳板又在不住晃动,冲在最前的士兵心里一慌,一下子又有三四个北军士兵摔入了江水。
崔王祥的副将这时也已率亲兵队冲了过来,见崔王祥浴血站在跳板上,人却僵了一样一动不动,知他定是受了受伤。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崔王祥,正待将他扶下来,却听对面裂风号上有人喝道:“放箭!”
那是于力东的副将。于力东身为主将,却冲在最前,这副将慢了一步,还没跳上跳板便见于力东被敌将击入江水。这时候连救都没办法救,而跟着于力东冲上跳板的己方水兵竟然有好几个被吓得掉入江中,他一咬牙,马上下令放箭。崔王祥的副将见敌军有箭矢飞出,也顾不得一切,一个箭步冲到崔王祥身前,将崔王祥往己船上一推,喝道:“接住崔将”话未说话,五六支箭已齐齐扎入他的背心。
崔王祥被副将一推,人已倒回船里。眼见副将的身子一歪,也摔落江中,他眼中几乎要滴下血来。船上的亲兵却已一拥而下,奋力扶住了他,另外一些士兵则拼命将裂风号上搭过来的跳板推开。有个亲兵割了块布给崔王祥扎住伤,叫道:“崔将军!崔将军!”
崔王祥喝道:“我还没死!快顶住!”他受的伤不轻,虽然在喝斥,声音却不大。那亲兵见他还有神智,心中一宽,叫道:“快送崔将军回舱。”
崔王祥听得要送自己回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挺身,人已站了起来,喝道:“谁也不准退!今日只有一死而已!”
裂风号基本上造不成多大威胁了,可是敌军还有三舰。如果己方僚舰仍然上不来,那依旧凶多吉少。崔王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便是杀敌,杀得一个是一个。
这是最后一战了吧。他想着。
围攻崔王祥的是裂风、驭风、镇波三艘雪级战舰,还有一艘花级战舰平涛号。平涛号舟督是个都尉,名叫蔡子威。蔡子威在之江水军中也是有数的人物,傅雁书尚未出头时,这蔡子威与另一个都尉洪丹并称为水军两枪。用枪作为外号,意思自是说他的攻击力极强。蔡子威是这一趟围攻崔王祥的北军四舰指挥,本来还有点不以为然,觉得居然要用四艘战舰去围攻敌军一舰,未免杀鸡用牛刀,然而与崔王祥恶战到现在,他对傅雁书已佩服得十足。
这个年轻的骁将,不愧是邓帅高足,对敌人了若指掌。傅雁书对敌军主要军官如数家珍,每个人的年龄、样貌,用兵特点,他都能说出一套来。最熟的当然是南军水天三杰中的宣鸣雷,而谈晚同与崔王祥两人,傅雁书战前说过,谈晚同持重,崔王祥冲动。如果持久作战,谈晚同是个劲敌,可是混战之中,崔王祥有可能以猛冲猛打造成己方混乱,所以必须以四舰困住此人,迫使他与主力舰队分开,如此分而击之。这条策略到现在为止十分见效,崔王祥虽然屡屡冲杀,却总冲不乱北军阵形,反而使得他与己方主力越拉越远,而南军的第三舰队也渐渐又被分割开来的趋势。可是崔王祥的攻击力让蔡子威这个有“枪”之称的名将也自愧不如,四舰虽然围住了他,却只能是围攻而已,想击败对方却远远不够。只是裂风号的拼死一击已让崔王祥失去了机动力,虽然裂风号现在岌岌可危,胜利却也从未如此之近。
全速攻上,三面围攻!
蔡子威几乎立刻就下了这条命令。本来应该马上救援裂风号上的士兵,可失去了这个时机,再想困住崔王祥就难了。崔王祥是一条鲨鱼,现在正冲进了网里,就要在网被他撕破之前,将他粉身碎骨!
他命令一下,驭风、镇波两舰已先冲了过去。这两艘都是雪级战级,比平涛号小一号,船速也要快一些。蔡子威正下令平涛号转正方向,边上一个亲兵忽然叫道:“蔡将军,驭风号受袭!”
蔡子威一怔。虽然南军战舰正往这边过来救援崔王祥的主舰,可还有一段距离,想杀开一条血路过来并不容易,驭风号怎么会遭袭的?他拿起望远镜看去,只见驭风号上甲板上正往下推落几个圆圆的木桶。
那是深水雷。蔡子威立刻明白南军的螺舟出动了。深水雷是专门对付螺舟的,战前傅雁书曾要诸舰都备好深水雷,当时有人说,南军的螺舟应该都在五羊城,似乎深水雷没用,傅雁书说却南军谋划已久,他们很可能在东平城建造了螺舟,不能不防。现在看来,傅雁书就一步棋果然所料有中。
攻击驭风号的,确实是南军螺舟。螺舟本来不能出海,不过当初五羊城伏击海靖补给队时,曾给将两艘螺舟化整为零,运到海中小岛上再装配起来。装配螺舟不是件易事,仓促之下很容易漏水浮不起来,不过当时陈虚心突发奇想,将螺舟进行改良,拆成几个密封舱,接缝处只是几个完全与内室隔离的小舱,这样这些接缝处就算漏水也无关紧要。如此一来,共运送了五艘新型螺舟,率队的正是南军螺舟队主将孟啸。当初伏击运粮队的正是孟啸,他曾经是和傅雁书、宣鸣雷齐名的螺舟队名将,本来一直在东平城北门巡弋防守,见战况紧急,便率螺舟队出来助战。虽然要北军已经备下了深水雷,孟啸不敢过于靠近,但如此一来,却也挡住了北军片刻。
仅仅片刻而已。此时北军的螺舟队也已冲了上来。
东平城上,郑司楚已经好几次站立了又坐下。战火越烧越近,这一次北军势在必得,已经不再留任何余地了。
从望远镜里看过去,已能看到五六艘登陆舰紧随在巨门号后面正向东平北门而来。一艘登陆舰运兵少则千余,多则四五千,也就是说北军准备登陆抢滩的陆军起码也有一万多。
真是倾巢而出啊。郑司楚放下望远镜。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是害怕么?他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已有了惧意。因为一旦被北军抢滩,就算最终能够击退他们,可击退了一次就不能有第二次,以北军这种不死不休的战法,战争已陷入了死局。
末日就要到了么?他看了看身边的石望尘,小声道:“望尘,你过来。”
石望尘走了过来道:“权帅,有何吩咐?”
郑司楚压低了声音道:“你安排一队人,立刻护送申公和申小姐还有傅小姐她们离开东平城,火急返回五羊。”
石望尘的心里一跳,也低低道:“权帅,有可能守不住么?”
“现在还不能这么说,但万一失利,申公他们再走就来不及了。”
石望尘对郑司楚几乎有点迷信,只觉这位年轻的代理大帅足智多谋,眉头一动就是一个主意,不论多危急,他总能想出办法来。可现在听他这么说,石望尘也明白郑司楚亦已渐渐失去信心。他点了点头道:“好。”马上又低声道:“权帅,有句话我也不能不说,你现在可不能怯敌。末将安排了人后,马上回来。”
郑司楚本来想让他带着骑兵队护送,但听石望尘这般说,他点了点头道:“好。我不是怯敌,而是先解除后顾之忧。”
石望尘心想解除后顾之忧不假,不如要让申士图先行离去,那摆明了已经没信心了。主将没了信心,这仗还怎么打法?他皱皱眉道:“权帅,你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过。当初余帅攻东阳失利,你当机立断,掉头奇袭东阳,何等果断,现在却有点瞻前顾后,首鼠两端。末将狂妄,愿随权帅与敌军决一死战,死又何惧。”
郑司楚一怔,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一线笑意:“你不怕死?”
石望尘道:“我不怕。”
郑司楚摇了摇头道:“我却有点怕。不过,现在无论如何,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好在我军同样精锐,并非没有胜机。”
石望尘却是呆了呆。他说这话实在有点破罐子破摔,他却已看不到还能有什么胜机。他道:“权帅,该如何取胜?”
郑司楚望了望东边,说道:“你安排人手送申公他们离去后,立刻率队出东门沿江前去。如果一个时辰内能够遇到宣将军的天市号及时前来,那说明再造共和尚未到绝境,否则你就让宣将军掉头回去。”
宣鸣雷正在赶回来,石望尘倒也知道,只是他并不知道宣鸣雷这回是去押运铁甲舰。听郑司楚这么说,石望尘又是一怔道:“宣将军能够破敌么?”
“单靠宣将军,还很困难。不过,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卷道:“如果你遇到宣将军,无论如何都要将此交给他,让他依此计而行,我们尚有反败为胜的一线之机,否则,”他苦笑了一下道:“明日我的人头必要悬在东平城上了。”
石望尘被他说得有点毛骨悚然,接过纸卷道:“遵命。”正待要走,郑司楚忽道:“等等,你坐我的飞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