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陆明夷跳上马,向东门走去。除了南门,东门就是郑司楚最有可能主攻的目标。然而先前王离派人禀报,说东门外出现了大股敌军,尚未进行攻城。而现在离东门渐近,仍然没听到什么厮杀声,那么东门显然和南门一样正在对峙。

王除虽是个小城,但东门和南门之间也有约摸半里路。他带着几个亲兵抵达东门时,有个哨兵喝道:“什么人?”待见得是陆明夷,这才放下长枪行了一礼道:“陆将军。”

陆明夷跳下了马。王离已听得亲兵传报说陆明夷过来了,他从城头上下来到了陆明夷跟前行了一礼:“陆将军。”

王离身上也已经湿透了,看来一直在城头督兵巡视。陆明夷道:“王兄,城外的敌军没发起进攻么?”

王离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的神色,点了点头道:“是,就能听得传来马嘶,我一直以为他们要攻城了,可到现在仍然没有动静。难道这儿是支虚兵?”

只怕,郑司楚确实打着这个主意。三门外都是一支虚兵,真正的主力只怕就埋伏在后方。今晚偏偏又是个雨夜,什么都看不清。也许,郑司楚已经在黑暗中布下了阵势,只等着昌都军出城迎战。因为昌都军分散三门,不论哪一路,和郑司林的全军比起来自是处于劣势,郑司楚便从容各个击破。只是昌都军只在城头戒备,就是不主动攻击,看郑司楚这口气还沉不沉得住。

陆明夷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他觉得,这定然就是郑司楚的真实用意。但他这条计,只能是今晚这样的雨夜才能得逞。明天天一亮,他的埋伏便无所遁其形,到时昌都军开城迎击,定要让这支淋了一夜雨的南军全军覆没不可。

陆明夷正想着,从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急如暴雨的马蹄声,黑暗中,只见一匹高头大马突然冲了过来。这马很神骏,这样的雨天跑得仍然很快。陆明夷身边两个亲兵见这匹马似乎没有要停的样子,两人齐齐上前,挡在了陆明夷身前。幸好,这马冲到陆明夷跟前便停住了,马上的骑者看到了陆明夷,眼中一亮,正要张口,也不知怎么一来身体一滑,人重重地从马上摔了下来,砸在了地上的积水中。

见这人居然从马上摔下来,陆明夷向那两个亲兵道:“快扶他起来。”那两个亲兵答应一声,滚鞍下马,要从积水中扶起那人。不等他们跳到马上,那人却已在泥水中抬起头来,沙哑着喉咙道:“陆将军,辎重遭袭!”

辎重遭袭!这四个字让陆明夷顿时一阵心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门紧闭,外面的人根本进不来,而北门又是水门,南军水军根本没有出动,这支袭击辎重的奇兵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从天上掉下来的么?他顾不得雨正下得大,从马上一跃而下,冲到那人跟前,抓住了他的肩头叫道:“有多少人?”

他心想敌军最多也不应该超过千人,否则根本无法掩去行踪。只要敌军未满千,就算是阿亮,也应该挡得住他们,何况还有荀先。然而,那传令兵道:“几十个。”

“几十个?”

陆明夷怔住了。几十个人也算奇兵?也能让冲锋弓队慌成这样子?他实在弄不明白,喝道:“是不是齐将军不肯听从荀将军指挥?”

他担心的是齐亮自恃身为正职的左队长,不肯听右队长荀先的话,结果自乱阵脚,才会造成这么大的混乱。但那传令兵道:“荀将军已经殉职,现在是齐将军在指挥。”

杀进北门的,确实只有几十个人。然而,那并不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几十个人,而是郑司楚一直暗中训练的另一支部队。

这支部队一开始并没有正式名字,只是郑司楚在训练骑兵队里,想到路上被南北斗追杀,险死还生,觉得有必要成立一支特种部队,于是抽调一批身手很好的人组成了这支小部队。因为最早是在五羊城的鲤鱼街四十三号集合,最后也正好是选了四十三个人,因此约定俗成地被称为四三锦鳞。这四三锦鳞主要由申士图的铁土两卫队担任教官训练,郑司楚和宣鸣雷得空也去训练几次,当初潜入东阳城盗取情报的裘一鸣正是四三锦鳞中的一个。四三锦鳞成立以来,平时执行的主要是探听情报,有淘汰的,也有战死的,当然也有补充的,现在实际在编的是四十九个。除了六人受命潜入东阳城,潜入王除城的与在东平城待命的加起来正好又是四十三人。郑司楚此次奇袭,便将这四三锦鳞尽数带了出来。名义上是奇袭,事实上六千大部队尽是佯攻,真正奇袭的却是这四十三人。他知道南军兵力不足,如果与昌都军正面相敌,绝对不可能有胜算。但陆明夷这人年纪虽轻,却十分老成,不打无准备之仗,因此故意行险将部队一分为三,齐齐分为了三部,分别在三门外进行佯攻,自己却带着四三锦鳞暗中向北而去,从王除城的东北角与城中内应取得联系,爬城而入。今晚天公作美,大风大雨,无星无月,而陆明夷果然中了计,将主力分驻在东、西、南三门,东北角根本没什么防备,四三锦鳞人数不多,个个都精擅拳脚刀剑,身法也不比申士图的土铁两队逊色,四十三人潜入城中时,居然丝毫未被察觉。他们的目标,便是烧毁昌都军的粮草。虽然这样的大雨天烧粮不容易,但他们都带着工部特别司特制的燃烧弹,一旦起火,就算大雨之中也能燃起,因此最大的难关便是突破敌人的守御。

王除城的昌都军总数有两万,四十三人对两万人,几如沧海一粟。郑司楚对陆明夷一部的主要将领都做过一番调查,调查之下,君子营三将都非泛泛,相比较而言,冲锋弓队两个统领便显得弱了不少。而王除城的北军辎重,正是由冲锋弓队守御。

真是天助我也。听郑司楚听得潜入王除城的细作传来的这个情报时,也不觉松了口气。这一次行动,已不能失败,他已如一个赌徒,把赌注都压在了四三锦鳞上,因此不惜犯兵家大忌,将实力一分为三。这三路根本不可能攻得下城门,因此郑司楚也向这三路的统领军官交代,让他们尽量拖延时间。因为一旦昌都军开城迎击,城外这三路无异是白白送死。不过他也算定老成持重的陆明夷定然不会冒这样的险,最担心的,倒是自己率四三锦鳞得手后,陆明夷知道中计,会开城追击,这样城外这三路人马必然会遭重创。然而,对于战果而言,这点损失也是可以承受的。

无论如何,这一战都要成功。郑司楚想着。这样的战法,在战史上其实并不少见,但成功的却少之又少。毕竟,奇计不可恃,而依赖这种特种部队来求胜的,更是难上加难。当他率先沿着内应垂下的绳索爬上城头时,扫了一眼,见这边城墙上空无一人,心里便是一颤。

王除城不大。在东北角的城墙上,可以眺望到整座城池。在这样的雨夜里,王除城一片漆黑死寂,只有两三点稀疏的灯光,也不知有谁那么晚了还没睡。正如自己预料的一样,陆明夷将重兵都放到了东南西三门的守御上,冲锋弓队本来就不过几百人,顶多也就是在城头巡逻一圈,他们四十余人在午夜时分攀城而入,真个神不知鬼不觉。

刚看了一圈,便听有个人在身后极低地道:“权帅,人已到齐了。”

那是四三锦鳞的正统领姜栩平。此人与已死的裘一鸣一样,都是飞铁的师弟。飞铁的师傅共收了三个弟子,飞铁与裘一鸣都已死,姜栩平是硕果仅存的一个了。他师傅这一脉的功夫,便是小巧腾挪,飞檐走壁。姜栩平的本领不比两个师兄逊色,四三锦鳞的余众虽然不比他本领高,却也大不寻常,因此四十三个人登城,用不了顿饭功夫。郑司楚点了点头,低声道:“跟着项式飞走。”

项式飞,便是先前潜入王除城的四三锦鳞的一个成员。其实他一直就在此处,郑司楚命他担当眼线,密切注意敌军动向,毕竟王除城虽然不甚重要,却是东平城在大江上游的必经之路,天水省的北军若要向东平而来,必须经过王除城。当昌都军夺下了王除城后,项式飞并没有离开,就一直在城中搜集情报。郑司楚能对昌都军在王除城的布防如此熟悉,便是这项式飞的功劳。

项式飞答应一声,领着一众人向城下走去。冲锋弓队虽然守御北门这一带,陆明夷治军极严,就算这样的大雨夜,北门一般也不会受袭,但冲锋弓队的巡逻仍然毫不松懈。只是项式飞却比冲锋弓队还熟悉地形,领着他们下了城头,沿着小巷子七拐八拐,绕过了冲锋弓队的巡逻。待到了一幢大院前,项式飞小声道:“权帅,敌军辎重便在前面那个鱼市中。”

和东平、东阳两城一样,作为沿江的城池,王除城里的捕鱼业也是一宗大产业,这鱼市规模亦不算小。只是以前鱼市主要供应周边村落乡镇,现在征战连年,鱼市也大为破败。昌都军进入王除城后,对城民秋毫无犯,士兵都扎营而居,但辎重总要有地方放,鱼市却是好大一片空地,便封了鱼市充作军用。郑司楚道:“里面有多少人?”

“冲锋弓队,六百人。”

还比以前扩编了一百人啊。郑司楚想着。他在昌都军的时候,冲锋弓队是五百人编制。没想到毕炜一死,作为毕炜亲信部队的冲锋弓队岂但没有式微,反而更有发展,多半是因为冲锋弓队出身的陆明夷做了昌都军区长的缘故。其实这一点郑司楚也估计错了,冲锋弓队扩编还是万里云的决策。不过陆明夷做了军区长后,也有人提议将冲锋弓队再作扩编,陆明夷却觉得兵贵精不贵多,冲锋弓队这样的特别部队规模太大,反而会尾大不掉,因此否决掉了,冲锋弓队也就一直保持这样的规模,设左右统领和六个百户。郑司楚尚在昌都军时便听说过冲锋弓队的名字,知道这支部队的厉害。三年前,攻拔东阳一战,他率初成军的骑兵队奇袭东阳,一路放火烧屋,杀到东阳南门的火龙出水阵城前,正是被冲锋弓队挡住了去路,最终未能夺取阵城。那回他手头还有四百多精锐骑兵,陆明夷带了四百冲锋弓队,虽然当时己方已成疲兵,总的来说还算势均力敌。但这一次,却只是四三锦鳞,冲锋弓队却是满员的六百人。

幸好,冲锋弓队的统领已经不是陆明夷了。郑司楚想着。他也调查过,现在冲锋弓队的正统领叫齐亮,副统领荀先。两人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后进军官,不过细作探明,这齐亮与陆明夷乃是好友,以前并不见有什么出色军功。倒是副统领荀先,在平定万里云一役中曾立下了大功,所以得到提拔。

听得齐亮是这样的身份,郑司楚居然有点惋惜。因为他觉得,贤如陆明夷,毕竟还不能做到任人唯贤。齐亮这人应该并不是个称职的统领,更值得注意的是荀先。四三锦鳞是特种部队,不能按常规兵法作战,所以第一步是取下敌军首领的性命,制造混乱后趁机行事。冲锋弓队两个统领,一块儿拿下是不太可能的,因此首先保证拿下荀先的性命。

前面营房里的荀先自然不知道敌人已经就在附近,并且已经针对了自己。他正在整束战袍,准备又一次巡视。

他是新近受到提拔的。陆明夷年纪虽轻,但很得军心,荀先对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一点的上司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冲锋弓队的左队长是齐亮,但陆明夷曾关照过,要齐亮有事多与自己商量,这意思也就是要齐亮听从自己的安排了。齐亮和陆明夷的关系,荀先自然清楚,陆明夷不因私废公,荀先几乎要感动得落下泪来,更不敢有丝毫倦怠。因此尽管雨下这么大,周围又是一片宁静,他仍然一丝不苟,按时巡逻。只是雨太大了,骑着马出去,整个浑身都要湿透,再穿战甲实在难受,因此他将软甲脱了,只穿了件战袍。

上了马,身边一个亲兵道:“荀将军,真要出去么?”

这亲兵跟了荀先也有好几年了,因此说话并不怎么拘束。荀先道:“当然要去。身为军人,不能畏避刀剑,岂能连下雨都怕?”

那亲兵见荀先一本正经,不敢多说,肚里却在嘀咕,心想荀先当百户时还好一点,一升为统领,马上就打起官腔来了。只是他们就算不愿也只能听从命令,跟着荀先走出了帐门。

这个鱼市占地不小,本来放着许多台子,现在这些台子都堆在了一边,当中扎了一圈营房。鱼市里也有一些房屋,只是这些房屋现在都成了粮仓。粮草为军中命脉,万万出不得差错,屋里一个个粮包堆得方方正正,上面又盖着一层防水的油布,以防受潮变质。在这一带粮仓前,还有哨兵日夜站岗,真个连虫子都飞不进一只。荀先一路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待拐到东边角上,却不见站岗的哨兵。定睛看去,只见一边重檐下有个人拄着杆长枪站在那儿,头垂着似在打盹。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哨兵在雨地里站得久了,见雨太大了躲一躲也是常事。只是荀先巡视过来时,那些哨兵闻声马上就走了出来,不似这个人,居然仍旧大剌剌地站那儿理都不理。荀先怒从心头起,不过他到底是个军官,也不发作,只是对一个亲兵道:“过去,喊他一声。”

那亲兵答应一声,跳下马走了过去。雨下得正大,这亲兵冒着雨出来巡逻,本就逼了一肚子气,这回要踩着地上的泥水去叫那个哨兵,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走到屋檐前,伸手去拍那人的肩,说道:“喂,你”

话还没有说完,那个看似在打盹的哨兵忽然抬起头,手如闪电般伸出,手中是一把漆黑的短刀,已深深没入了此人的前心。这一刀又快又狠,刀锋一下刺破了心脏,那亲兵话未说完,便已绝气身亡。

刀没有拔出去。因为若是一拔刀,伤口的血马上就会喷出,溅得四处都是。也正因为没有拔刀,荀先在后面不知出了什么事,心道:“这家伙认得那站岗的,所以不好说话么?”他的亲兵话也只说了半句便戛然而止,听起来确实如同是见到了熟人不好说话一般。他皱了皱眉,对另一个亲兵道:“过去看看。”

说着,两人打马走去。从这边看去,那两人站在屋檐下,也不说话。荀先道:“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忽见那两人后面突然有个黑影一跃而起。这人跃得极高,仿佛是只大鸟,扑向荀先的马头。

出事了!荀先悚然一惊。他一边伸手要去拔刀,一边便要喊叫。哪知口方张开,却觉咽喉处一紧,一条细细的黑索已如附骨之蛆,缠在了他的脖子上。荀先动作极快,左手已急探到喉头,黑索猛然抽紧,荀先只觉左掌如同要裂开一般痛。如果不是因为有手挡着,这一勒足以让他断气。他借着胸口最后一口气息奋力拔出了腰刀,伸手向身前一掠。刀锋掠过,只觉砍到了一根细索。他这腰刀虽然不是什么吹毛立断的宝刀,却也相当锋利,但这一刀居然没能将黑索割断,反倒因为把黑索绷得更紧,更喘不过气来了。也就是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身边另一个亲兵翻身摔下马来,连一点声音都未能发出。

被偷袭了。直到现在,荀先才算回过神来。这些人不是什么乌合之众的强盗,而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仍不肯死心,挥着手中刀只盼着能割断这根坚韧得异乎寻常的黑索,可是还没等他第二次割到,黑暗中又闪出了两条黑影,一左一右从他身侧掠过。这两人手中都握着短剑,在交错的一瞬间,两柄短剑已在荀先左右颈侧划过,留下了两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直喷出来。这两人的动作十分轻巧,荀先的坐骑只觉背上一热,主人却不再催自己了,茫然地停了下来看着这些陌生的黑衣人,轻轻地打了个响鼻,只是这声音也早淹没在漫天雨声中。

四三锦鳞动手的时候,郑司楚却没有动。战场上看到的死人多了,可是看到这等屠戮的场面,他仍有种想要吐的感觉。四三锦鳞按自己的命令,最注意的便是这个冲锋弓队的右统领荀先。在他们的突然袭击下,荀先这个颇有能力的军官连半点还手之力也没有便已毙命。只是,这样杀下去又能杀得几人?

他正想着,姜栩平过来小声道:“权帅,动手吧?”

虽然他们身边带着特制的燃烧弹,可是一旦烧起来,肯定马上就走漏风声,因此必须要同时放火,火势大到北军无法去救才行。郑司楚听得姜栩平的话,这才回过神来,小声道:“好,马上布燃烧弹。”

姜栩平得令,正待前去,身后突然一片通明,马蹄声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般响起。在蹄声中,有个人高声道:“敌军侵入,全军出击,格杀勿论!”

一听这声音,姜栩平的心便是一阵凉。这么快就被发觉了?他自觉干掉葛先和两个亲军都做得干净利落,根本没惊动人,但还是惊动了冲锋弓队。更可怕的是冲锋弓队竟然如此迅速就组织起了反攻。他却不知昌都军精擅火器,火器本来就有一定的准备时间,所以昌都军比另外军更注重快速反应。喊话的,正是冲锋弓队左统领齐亮。

齐亮虽然不如荀先有军事才能,但心却比荀先更细。先前陆明夷要他事事听荀先安排,但荀先到底只是个副职,平时也不敢指挥齐亮什么。齐亮只觉这样反而不好做事,因此一直想和荀先开诚布公地谈谈,要他不必顾虑。只是真要这么说,他也有点拉不下脸,犹豫再三,觉得趁外面巡逻的时候单独跟荀先说明,省得人多口杂,自己会尴尬。方才荀先出去巡逻,他马上就跟了上来,本来要上前说了,但见荀先要去教训失职的哨兵,便在后面等了等。谁知这一等便发现荀先遇难,齐亮大惊失色,马上命令跟随自己的两个亲兵一个去禀报陆明夷,另一个马上召集冲锋弓队出来。现在召出来的并不是冲锋弓队全部,只不过是轮值的一批,但就算轮值,也有百十来人,冲在一处,声势更大。

看到冲锋弓队被惊动了,姜栩平登时觉得茫然。不知所措中,忽听得郑司楚喝道:“姜栩平,此间有我挡着,你带人立刻点火!”

第十二章 以死报之

必须抢到时间!

郑司楚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这一场冒险到了这地步,眼看就要成功,绝对不能功亏一篑。他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如意钩。

四三锦鳞都是些步下短打的高手,遇上了骑兵的话,便要吃大亏。想要靠一人之力挡住冲锋弓队,郑司楚知道那是妄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希望能镇住他们。

曾几何时,我希望自己的手上不要再沾血腥。但这个愿望,终究不可能。

郑司楚心里一阵阵地隐隐作痛。他又想起了在母亲坟前所立下的誓言,那时他立誓,一定要尽快结束战争。然而两年多过去了,战事反而越来越激烈,自己更是被推到了这场战争的最中心,成了战争的关键。回想起来,一切都如讽刺,现实证明的仅仅是自己的虚伪。

虚伪也罢,真诚也罢,到了这地步,唯有努力向前,不可能回头了。郑司楚右手轻轻一抖,如意钩一下伸长到五尺。眼见一个敌人拍马舞枪直冲过来,他迎面抢上,如意钩一扬,便刺向来人。

如意钩不过手指粗细,看起来似乎易折易断,但这件兵器实是珍物,其实伸长后坚韧异常,吊上三四个郑司楚都不在话下。那冲在最前的冲锋弓队员见有人挡路,敌人用的又是一根细细的杆子,毫不在意,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直取郑司楚前心,避都没去避郑司楚的攻击。在他看来,自己这长枪比敌人的杆子长多了,又借战马前冲之力,不等那细杆戳到自己,自己的长枪已先刺敌人一个透明窟窿。其实这人若知道迎向自己的乃是郑司楚,便不敢如此托大,只是天色既黑,雨又下得大,他哪里看得出对手是谁。

这人的枪马在人才济济的冲锋弓队里也算得非常出色了,一支长枪比寻常的要粗得一号。见郑司楚将如意钩拨向自己枪尖,这人毫不在意,大枪仍是直直刺来,心想就算你挑中我的枪尖,这般细细一根杆子怎么挑得开?

说时迟,那时快,如意钩已然一下点中了大枪的枪头。出乎意料之外,这人只觉如遭电殛,手中的大枪更是活了一般,竟然要脱手而出,两手的虎口立时裂开。只是这人却也坚忍过人,虽然双手都已受伤,仍然咬牙握住大枪,奋力向上挑来。他的力气也不小,虽然一时大意落了下风,但此时把浑身之力都用了出来。哪知他刚一上挑,却觉枪上的力量一下变小了,却是郑司楚借他一挑之势一跃而起,脚在枪尖上一踩,人冲天直上,竟跳得比骑在马上的他还高。

郑司楚已占了上风,想也没想便将如意钩向下刺去。如意钩借着下坠之势,只怕能将这冲锋弓队员连人带马刺成一串。但刺出之际,郑司楚心里不知怎么便是一软,明明知道现在是在生死相搏,手下留情那是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可是他还是将手腕一翻,如意钩的尖端避开了那人的咽喉要害,刺向了他的肩膀。

这如意钩本来有尖有钩,用法变幻莫测,不过郑司楚并不会用钩,有钩子反而不得力,因此他把钩拆了,只剩一个尖。郑司楚的枪马本来就远在那冲锋弓队员之上,又跟着宣鸣雷学斩影刀和斩铁拳,身法更快,一起一落,快若闪电,那人本领虽强,终比郑司楚差了许多。眼见郑司楚落到他的鞍前,他只来得及将身体侧了侧,可如意钩还是一下刺入他的左肩。

当如意钩传入刺入人体的感觉时,郑司楚一脚已踩在了马鞍上。他右手奋力一提,将如意钩抽出了对手的肩膀。这一下其实比刺中那人难得太多,人本来从空中落下,如意钩又在疾刺,要将如意钩抽回来,付出的力量远比刺下去要大。郑司楚并不想滥杀无辜,只想着刺伤了那人的肩膀,然后将他踢下马去便足够了。哪知他一脚正待将那人扫下马去,那人却闷喝一声,一把抱住了郑司楚的脚。

如果再扫过去,那人摔下马后定然要将郑司楚也拖下去。郑司楚没想到这敌人受了重伤后还会如此坚忍,他本来并不想杀了对手,只想让他失去反抗能力就行,但现在已无法再留手,若不杀了他,别的冲锋弓队一上来,自己的双脚又被他抱住,铁定便要被杀。他心一横,如意钩刚拔出那人肩头,便又是向下一刺。因为那人抱住了郑司楚的脚,这一下正从此人的后背扎入,直透前心,连心脏都被扎穿。那人纵有决死之心,终究不能再抱住郑司楚,连惨叫都发不出,身子一软便从马上直摔下去。

郑司楚一刺死这人,身子在鞍前一旋,人一下转过来,坐到了鞍上,左手抓住了缰绳,右手从死尸身上拔出如意钩。也恰在此时,又有一个冲锋弓队员冲上来,那人是见同伴遇险,想冲上来救人,出枪已大是迅捷。冲到近前,却见郑司楚刺死了他的同伴,已夺得了马。他心中大恸,挺枪便向郑司楚刺来,正想着将这个敌人刺个对穿。郑司楚出手快极,在马上还不曾坐稳,一抬头,如意钩便已针锋相对刺去。

他一抬头,那冲锋队员才看得清楚,惊叫道:“郑参谋!”原来此人在选入冲锋弓队之前,正是当时沈扬翼麾下,还曾与郑司楚一同奇袭楚都城过。郑司楚自然已不记得这个士兵了,但他还记得。即使郑司楚已是敌人,但从那一次开始,他就极为敬服郑司楚,觉得郑司楚智勇双全,实是昌都军出来的军人中最为了不起的人物。冲过来的时候他只知这人是南方叛军,待看见竟是郑司楚,惊叫之下,下意识地将长枪一收。

这是战场上搏命之际,郑司楚已杀一人,眼见又有一人攻过来,出枪颇有威力,因此如意钩刺出时已用全力,真个如电闪雷鸣,想收都收不住。那人的枪术本来就远不及郑司楚,加上还缓了缓,相去更大,他刚叫得一声,如意钩已然如流星般掠过,正中他的咽喉,将他的脖子都刺穿了,“郑参谋”这三字只说得一个“郑”便戛然而止,尸体顿时栽落马下。

一瞬间郑司楚已连杀二人,让勇悍出名的冲锋弓队亦是大惊失色。本来他们都在冲上前来,但此时也不由不约而同勒住了马。突然,人群中发出了一个声音:“他是郑司楚!”

说话的,是个冲锋弓队的老兵。冲锋弓队自毕炜战死以来,成员已更新了大半,但还有几十个从毕炜那时一路下来的老兵。说话的,正是个老兵,而且是昔年在朗月之战时随冲锋弓队统领商君广一起冲在前面的老兵。那一战是郑司楚头一次立功,也因此役得到了共和国二等勋章,那老兵对这位武勇过人的行军参谋大为佩服。现在虽已过去了好几年,又是夜色朦胧,但借着越来越多的火把灯笼,他已然看清了对手居然就是郑司楚,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拜当初申公北的报国宣讲团所赐,郑司楚的名声在北方堪堪与郑昭、申士图并列,比余成功还更响亮些。一听得这人竟是南军主帅郑司楚,齐亮都吓了一大跳,心道:别认错了人吧?身为一军主帅,居然冒这等奇险,齐亮实在不敢相信。但如果真是郑司楚,能够拿下他的话,这功劳也足以震惊世人了。他从马鞍前摘下长枪,喝道:“冲锋弓队,随我冲!”

冲锋弓队的军纪向来就以严谨出名,历代统领一向都身先士卒,不畏箭矢,冲锋在前。到了齐亮这一代,虽说个人能力较前几代都差一点,但整军之严,却也丝毫不逊。随着齐亮一声厉喝,他已率先冲了过去,十余个冲锋弓队跟着他上前。

这儿有百余个冲锋弓队,后面的也在源源不断地牵出战马冲过来。郑司楚向来不愿滥杀,方才迫不得已连杀二人,只盼能立威震慑敌人,不让他们上前,但显然敌人并没有震慑住,冲上前的反而越来越多,心中暗暗叫苦。冲锋弓队满员有六百人,又是清一色的骑兵,四三锦鳞若是被冲锋弓队列阵一冲,只怕立刻会溃不成军。他咬了咬牙,双腿一夹战马,手中如意钩已然刺出,喝道:“快点火!”

到了这时候,只能先点火了。本想一举将北军的辎重烧个精光,可看起来定然已不能,那就只有烧得多少是多少。他这一声断喝不仅姜栩平听得了,齐亮听得更清楚,心道:果然是想来烧辎重!若是辎重被烧,昌都军此番渡江便前功尽弃,王除城肯定立足不住。他也叫道:“除第一队随我在此,二至六队前去守护仓库!”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冲锋弓队已然闻令冲向仓库之中,郑司楚身周的士兵顿时少了许多。只是郑司楚更急,他想的就是以己为饵,将敌人吸引住,好让姜栩平带着人顺利放火,没想到敌方这个貌不惊人的统领倒是异样的清醒。

看来,不大开杀戒是不行的了。他想着,一拎座骑,向右边冲了过去。此时正是冲锋弓队的第二队闻令前去守护仓库,二队的百户名叫庞松年,在冲锋弓队里算得上是个勇武过人之军官,郑司楚急转向右,更挡在了庞松年的跟前。庞松年一见敌人挡路,他虽然也早听过郑司楚的名声,却是郑司楚被开革后才入伍的,因此有点不服气,心想郑司楚到底有多厉害,倒要领教一下。见郑司楚冲过来,他毫不畏惧,心想来得正好,让你试试我枪尖之利,双手握枪,便向郑司楚刺去。

郑司楚见这军官挺枪刺来,枪风竟然甚是锐利,心知此人本领不弱。他的交牙十二金枪术堪称天下第一等的枪法,虽然战场上生死相搏,与枪法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不过枪术练得好,一法通万法通,不拘泥成法,随便一出手便比旁人快很多,如意钩只一搭,便搭在了庞松年的枪尖上。

以他的本领,接下来只消一点,便能让敌人的长枪枪尖向下,成为败枪势,自己再如意钩一刺,便可取下敌人性命。哪知庞松年出身于军官世家,他庞氏也有一路家传枪法,名唤四马中平枪,虽然名声不是很响,威力却也不小。见长枪枪尖被郑司楚这一支细细的长杆压住,枪尖上竟然承受住一股极大的压力,暗暗咋舌,心道名不虚传,郑司楚果然了得。但心中越发不服气,握着长枪的双手突地一松,长枪已在两掌掌心滚动起来。

这一招使出,郑司楚只觉敌人的长枪竟然如同活了一般,枪尖也突然翻了个面。这一手回得天衣无缝,而且抢在自己使出败枪势之前使出,可见这敌人的本领实已非同小同。他在心底叫了声好,如意钩却是尖端一振,借着庞松年长枪的翻转之势猛然弹起,直取他的咽喉。

庞松年已是惊呆了。他向来自觉枪术过人,纵然知道郑司楚枪法高绝,但也觉得不会相差很多,还在想着要与郑司楚对一路枪给人看看,哪知一招未过,便已到生死关头,而且长枪枪势已老,收都收不回来。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右手便放开了枪杆挡在脖子前。只是他也明知手掌根本挡不住敌人的兵器,一张脸已然变得煞白。

眼看如意钩就要刺中庞松年,一边忽地刺来一枪。这一枪力道大得异乎寻常。郑司楚虽然不曾正眼看到,但也感到了枪尖破空而来的锐气,竟比现在这对手的枪风更加锋利。他暗自一惊,心想原来还有这般一个好手。虽然敌人越强,自己势必越麻烦,但碰上好对手仍然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这枪来得甚急,郑司楚已不能不闪。但若是闪开,又不能刺死庞松年了。到了这个时候,任是缓得一缓,便将大势尽去。他的如意钩很轻便,一只左手也足以握住,右手已极快地向腰间一探,拔出了腰刀。老师临别时给他的枪谱中,那一式反败枪势要用到腰刀,郑司楚练时只觉反败枪势是反败为胜的招式,花大力气练成,若对方使不出败枪势来,岂非无用?因为别出心裁,练成了这一势枪中带刀。因为刺来这一枪枪风凌厉,他心想这个敌人非同小可,定要打他个措手不及,一举斩杀,以绝后患,因此出手也不留情。

这一招枪中带刀极为厉害,攻守兼备,前后兼顾,用的更是宣鸣雷传他的斩影刀手法。斩影刀能隐去刀影,对手更难防备。只是郑司楚一刀斩出,却是“当”一声响,这一刀却是砍在了枪杆上,将半截枪头斩了下来。他本来觉得枪风如此之厉,那敌人手段高强之极,定然已经欺得很近,这一刀定会让那敌人身首异处,哪知居然只是斩到了枪头。这般一分神,如意钩刺去,庞松年却是猛地一提马缰,胯下战马顿时人立起来,郑司楚的如意钩没能刺中庞松年,刺中的是庞松年战马之颈。那匹战马要害被刺,伤口鲜血直喷出来,身体已向一边倒去,庞松年身手矫健,双腿一下脱出马蹬,人纵身向后一跃,跳下了马背,人不住地喘息。

居然前后都没有得手!郑司楚这一惊更甚。他用的这招枪法乃是交牙十二金枪术第五式的变化,本来觉得前后敌人都将一招毙命,哪知会双双落空。身前的庞松年还则罢了,他扭头看了看身后,实在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刺了郑司楚一枪,解了庞松年之围的,正是齐亮。其实郑司楚也是上了齐亮的大当,齐亮枪马都不算出色,他也自知两方面都无过人之处,当上冲锋弓队左统领只怕不能服众,因此也和陆明夷当年练连珠箭一样苦练枪法。只是他在枪马上的才能远远不能与陆明夷相比,练了这两年,枪法仍然不算如何出色。只是苦练之下,也并非毫无所得,刺枪法倒是练得狠准非常。只是刺枪法是枪术基本,实战中就算两人单挑,也没有一板一眼双方互刺一枪来比输赢的道理,因此齐亮这一招在实战中其实派不了用场。只是阴差阳错,他见庞松年遇险,根本没想什么,挺枪向郑司楚刺去,而郑司楚并没有回头,只凭枪风觉得来袭之人本领高强之极,因此用这一招枪里带刀反击。如果齐亮和沈扬翼这等本领,枪出人到,正好被郑司楚一刀斩于马下,可他的马术也不见得有多高明,枪风虽利,人的速度根本跟不上,郑司楚这一刀这才只斩落了他的枪头。

当枪头被斩落,齐亮只觉身上一阵冷汗。他本领不算高强,但冲锋弓队是汇聚好手的地方,眼力当真不弱,见郑司楚这一出手,似乎不下于陆明夷不,似乎陆明夷也有所不及,这个敌人可以说是自己所见过的本领最强的人。他见庞松年遇险,顾不得多想就冲了出去,但一冲出去,惧意终是直涌上心头,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死死抓住长枪,不要丢了冲锋弓队的脸。待枪头被斩,他如梦方醒,将半截长枪向郑司楚一扔,将马带住,沉声道:“给我柄枪!”

这招枪里带刀虽然没能伤得一人,郑司楚已然估出了齐亮的斤两,心想此人不足为虑,更重要的是挡住这些人,别让他们去骚扰姜栩平。他催动战马,向庞松年那一队冲锋弓队冲去。庞松年正在换马而坐,见郑司楚冲了过来,他勇气已然丧尽,哪敢再和他斗枪,叫道:“放箭!快放箭!”

冲锋弓队最擅骑射,但现在天正下着雨,弓弦遇水变松,哪里还能放箭?只是庞松年惊急之下,根本想不到这一点了。他话音未落,郑司楚一人一马已如电闪雷鸣,在他这一队人前方一掠而过。此时郑司楚已毫不留情,如意钩倏发倏收,战马跑了一圈,在他如意钩下却已有十余人受伤落马。有人腿上中枪,也有马身中枪的。虽然庞松年带的是个百人队,郑司楚能伤的仍然只是少数,可最前排的人仰马翻,后排的唯有闪避,而且郑司楚这一轮快枪实已夺去这些心比天高的冲锋弓队的心魄。他们向来觉得自己本领高强,也难逢对手,可是遇到了远超过自己的敌人,畏惧之心却也比常人更甚。郑司楚身边还有十来个四三锦鳞,郑司楚刺人落马,四三锦鳞上前补刀。他们都擅长身法,进退极速,上前斩过一刀便又退后,好几个冲锋弓队落马后被四三锦鳞斩死,混乱中,还有两个本来并未受伤,慌乱之下也被四三锦鳞从马上拖了下来。

姜栩平仍然没有放出火来么?郑司楚眼角向身后扫了一眼。固然是因为天在下雨,放火不容易,但辎重都放在仓库里,姜栩平他们又带着燃烧弹,应该并不是太过艰难。他正想着,身后一个四三锦鳞忽道:“权帅,火烧起来了!”

率先起火的,是右后方的一排仓库。雨很大,但火势也很大,一下就从那仓库的窗子里窜了出来,望过去,瓦片下尽是火光。郑司楚心中一宽,心想终于烧起来了。也不必把昌都军辎重烧个一点不剩,只消烧掉一半,他们就再难支撑下去。他精神一振,举起如意钩喝道:“郑司楚在此。昌都军的兄弟们,不要怪郑某不讲情面!”

郑司楚的名头现在在北方相当大,尤其是昌都军内。郑司楚做过昌都军军官,而昌都军向来尊敬武勇之人,郑司楚在南方造就了这么一番事业,连邓沧澜也被他击败,虽说是敌人,昌都军上下都对他颇怀好感。虽然这一次郑司楚毫不留情,已刺死刺伤了好几个冲锋弓队,但余下的冲锋弓队听得郑司楚报名,仍是缓了缓手中武器。刹那间,原本震天的喊杀声一下子减弱了许多。只是,在这片刻的宁静中,有人喝道:“反贼郑司楚,拿命来!”

呼喝的,正是齐亮。齐亮将长枪在头顶舞了个花,一催马又冲上来。这倒不是耍花架子,因为他冲得不够快才死里逃生,心有余悸,虽然换了支枪,现在手臂还在不住发抖,若是平握着,谁都看得出枪在颤抖。这样舞个花,旁人便看不出他心中的害怕了。那些冲锋弓队听得齐亮的呼喝,心神亦是一定,见他又冲上前去,便簇拥着他上前。

郑司楚皱了皱眉,将如意钩握得紧了紧。虽然他出手甚是狠辣,已连杀二人,但冲锋弓队终究是他昔日期袍泽,他也并不好杀,实在放不开手大开杀戒。但事情到了这地步,也已由不得他再心软。

定要杀了这为首之人!

齐亮的坚韧实在也出乎郑司楚意料之外。和齐亮对了一枪,郑司楚已经很清楚这个对手的斤两。和陆明夷相比,实有天壤之别。虽然不能说很差,但确实算不得出色。可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身上,却有着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的战意。将为兵之胆,作为一个将领,更重要的是指挥能力。从这方面来看,这个枪马并不出色的冲锋弓队统领,实是个很称职的将官。

郑司楚抬起头,看向齐亮。现在他的目光已没有了轻视,变得极其锐利。齐亮这时候正带着人冲过来,突然觉得眼睛里一阵刺痛,郑司楚的目光仿佛一柄无形的刀子直刺入他的双眼,让他差一点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然而,在齐亮的心底,仿佛又有一个声音在说:“顶住!一定要顶住!”

齐亮不是呆子,陆明夷先前对他欲言又止,夜摩王佐不去问他,王离向来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连君子营三将中最忠厚的沈扬翼,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有点不放心,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让这些人担忧。齐亮枪马弓术都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虽然在平均线以上,但在冲锋弓队里,实是在平均线以下了。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因此练习非常刻苦,可终究天份有限,再怎么练,仍然无法出类拔萃。有时他真想对陆明夷说,自己是不成了,还是让贤给旁人,可是他也有着自己骄傲,实在不肯说出这句话来。

明夷,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虽然现在距离越来越远,可我终不会落伍太多。

正是这一信念,支撑着齐亮向前。或许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名将,却肯定会是一个称职的军人。他想着,心里那一丝动摇霎时抛到了九霄云外,握枪的手臂也沉稳多了,向郑司楚一指,喝道:“一队听令,不可与敌人单挑,定要以众击寡!”

冲锋弓队的成员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强手,好处是战斗力惊人,坏处是这些勇武之士向来眼高于顶,一旦遇到了更勇武的人,战之不胜,往往就会自乱阵脚。能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右统领荀先这么快丧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齐亮知道,也许自己别的都不如手下这些士兵,但因上自己清楚知道自己的份量,因此论沉着冷静,自知之明,却是远在别人之上。面对着这个甚至比陆明夷更强的对手,沉着和冷静会是一件比神妙莫测的枪法更有效的武器。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