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手刀一挥而过,眼前的宗真却突然间消失无迹。宗朗大吃一惊,但这只是他的一个幻身,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他转过身打量着四周,身下那些枝条也都像闻到了血腥气的毒蛇,一条条抬起头来。

  宗真受伤之下竟然还有这等本事,他原先也不曾想到。这深坑里暗无天日,宗真的身体像是幻成了泥土一般,全无气息。他茫茫然打着转,突然听得有尖厉的破空之声,两个铜环已从上面电射而至。

  那正是宗真先前插在沟沿的禅杖上发出的。那两个铜环飞行极速,向宗朗左右两目打来。到了面前,宗朗伸手一把抓住,只觉入手的力量也不甚大,他正在疑惑,猛地听到从一边传出低低的梵唱。

  那正是火界咒!宗真将身形幻入泥中,又借铜环破空之声掩去自己的梵唱。宗朗一想通这点,一张脸已登时变得狰狞起来,猛地向隐身在泥壁中的宗真冲来。

  “破!”

  宗真像是嵌在泥土中,随着这一声断喝,他已冲出泥壁,身周的泥土也四溅而出。宗朗一手如刀,向他当胸刺来,宗真的火界咒刚念完,宗朗的指尖已划破了他的袈裟,插进他腰里。也就是同时,一道火柱喷礴而出,从宗朗的头上冲过,将宗朗半截身子冲得无影无踪。这道火柱旋起旋消,一发出时,宗真只觉身上的力量也已尽数消失,软软地坐倒在地上。

  没想到是个同归于尽之局。

  他想着,脸上却不自觉地有了些笑容。他的拙火定已到无相之境,知道若是这般笑下去也会遭心火反啮,但要压住笑意却又做不到,纵然佛法精深,一时间也心乱如麻。

  突然有个人落在他身边,正是无心。无心将一手搭在他头顶。宗真只觉从顶门如有一道凉水浇下,神智为之一清。他精神一振,已站了起来,伸手将宗朗插入他腰间的那半截断手扔掉。他受伤虽重,但终有八十余年苦行,此时身上无力,站起来却已如同常人。

  无心道:“大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宗真看着地上半截残尸,眉头也皱了起来。他道:“快走吧。”

  这时无方突然从上面探出头来道:“师父!师父!”无心在他身上所下禁咒直到此时方解,被禁时他如同聋哑盲人一般,此时一醒过来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宗真抬起头道:“快拉我们上去。”

  无方答应一声,从上面伸下一根长长的树枝来。无心扶着他抓住树枝,无方在上面叫道:“抓稳了!”他用力一拉,无心在下面一托宗真后背,两人如飞升起,跃了上来。

  一跳上地面,无方却是一怔。宗真向来衣着一尘不杂,此时身上却全是泥土血迹,邋遢之极,哪里还有以前那种大德高僧的风度?

  宗真伸手拔出禅杖,见无方还在怔怔地盯着自己,他厉声喝道:“诸佛常护念,魔不得其便。业障众尘劳,皆速获清净。”

  这是《无量门破魔陀罗尼经》中的四句偈子。无方被宗真一声呼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垂首道:“弟子明白。”他只道随之而来的又将是宗真的厉声喝斥,但宗真却是顿了顿,只是道:“走吧。”

  无心看了看身后,仍有些不放心地道:“大师,这个波罗夷当真没事了?”

  宗真也看了看,低声道:“也许吧。”

  十一、无极

  〔五雷天心大法是五雷法中至高无上的法术,无心会的不过是五雷破之类旁系法术,宗朗的幻身已然能呼风唤雨,这一点雷击于他自然不伤皮毛。〕

  他刚说完,从土丘的破口里突然像涌起了一道水柱,冲天直上。

  那并不是水柱,而是一道光流。这道光流直入云霄,便如一支灯塔,只怕方圆数里的人都看得到。那土丘边的枝条一根根乱舞,狂风大作,土石瓦砾,夹在石缝里的蛇虫,以及宗朗幻身的残尸也被风吹得四处激射。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无方刚要背起无念,被就道光柱惊得一屁股坐倒。无心也吓了一大跳,闪到宗真身后,道:“大师,又出什么事了?”宗真与宗朗这一番惊心动魄的斗法他都看在眼里,对宗真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宗真手搭凉篷看了看,脸上仍是声色不动:“波罗夷极变。”他将禅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对无方喝道:“无方,快走,此后每日以三藐母驮给无念镇邪,如果三天后无念依然不醒,那就将他打入寂灭。”

  无方身上一震,道:“师父,为什么你不给他驱邪?”无心却在边上叫了起来:“大师,你是要以身涉险?”他脑子转得比无方快得多,宗真只一句话,他便听出言外之意了。

  宗真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高声道:“道消魔长,天下处处皆是险地。”

  他身上的袈裟已沾得尽是泥土,但这一掸却又说不出的潇洒自如。无方说不出话来,深深施一礼,背起无念便走。他走了两步回头看时,却见无心仍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他伸手拉了拉无心道:“道友,师父让我们快走。”

  无心“啊”了一声,追了过来。他走了几步,忽然道:“无方大师,真的要让尊师独自一人去应付么?”

  此时那道光柱已没有方才那么高,但粗了许多。无方看了看也有些不安,但只是道:“师父说的,总不会有错吧……”

  无心咬了咬牙,忽然站定了:“小和尚以前跟我说过,除魔卫道,是出家人本份,有时就算没钱赚,也要干干的。”

  他转身向来路走去,无方大急,叫道:“道友!道友!”无心却没再理他,人已消失在树丛里了。

  他刚转过一片矮树,正看到那大坑前的情景,不由大吃一惊。坑底那土丘像蒸过头的馒头一样裂开,从中有个巨大的蛇头探出来。那蛇头上已生了两根短角,那道光柱正是从蛇目中放出的。宗真坐在坑沿,禅杖横担在膝上正念着什么,他口鼻眼耳中都有鲜血流出,但口中咒语不断,那蛇探来探去,总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一般,不论如何挣扎,总是冲不出来。

  宗真只道这小道士看见危急会逃得比兔子还快,没想到他虽然害怕,却会去而复回,看见无心过来了,他心如止水,却也不禁有些感动。只是释门清修,当万念不起,他这一分心,禁术已弱了一分,那蛇头猛地又冲出数尺,一颗巨大的蛇头左右摇摆,嘴里不时吐出硫磺之气。

  这是宗朗的第二个幻身吧。他第一个幻身与人一般无二,没想到第二幻身竟然是这等模样。先前阿红幻出的巨蛇已是条大蛇了,但与这条蛇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无心见宗真渐已不支,他冲到宗真身边,左手划了个圈,与右手一合,头顶的云中隐隐地起了一阵闷雷,但仍是隐而不发。

  宗真眼角已看到无心的一系列动作,忽然开口道:“道友,你的五雷破不得要领,不必白费心机了。”

  五雷天心大法是五雷法中至高无尚的法术,无心会的不过是五雷破之类旁系法术,宗朗的幻身已然能呼风唤雨,这一点雷击于他自然不伤皮毛。无心心如火燎,叫道:“大师,纵然微末之力,也是一分力量。”

  宗真眼里闪过一丝嘉许之意。这时,坑里那条巨蛇突然抬头仰天,从嘴里喷出一团白烟,这白烟也有一股呛人的硫磺之气,越漫越开,将这坑里填满了,仍在不住溢出来。

  宗真一直坐着,此时突然站起来,将禅杖往身前一插,道:“他要孤注一掷了,道友,小心。”他的脸上仍是平和如常,但声音里已似乎有了些惊恐之意。

  白烟越来越浓,像是重重迷雾。此时月已西斜,天边约略有了些曙色,这里却仍是暗无天日,加上这白烟,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无心隔得两尺便已看不见了,他心头一阵不安,道:“大师,怎么办?”

  宗真站在他身边,看着面前的禅杖,低声道:“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天亮。这一个时辰不让波罗夷出来,到时太阳一出,便会冰释瓦解。”

  无心道:“是。”

  ※※※

  刘府里的大小人等都被山上这一道异光惊醒,都站在院子里看着。说鬼物出现者有之,说佛祖降临者有之,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

  站在回廊上,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刘罕达心中却如同一团乱絮,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滋味。

  五显灵官庙还是数十年前听从宗朗的建议布置,当时宗朗说城西有龙虎气,在此地建坟,日后可登九五之尊。刘家是色目人,对这些风水堪舆却是信之不疑,这几十年来刘家也蒸蒸日上,日见权势高涨,而西山祖坟以五显灵官庙掩人耳目,倒是蛇类多了数百倍。蛇有龙相,想必是龙脉滋养而成,他越发相信宗朗的话。只是今晚屡有异相,他心中不安也越来越深。

  胡管家突然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小声道:“老爷。”

  刘罕达瞪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宗长老那儿好像出事了!”

  刘罕达又是一惊。他这时才发现让宗朗僻处的那个小院子里此里笼罩着一股绿光。宗朗房里只有一支蜡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这么亮法。他沉吟了一下,道:“你安抚住下人,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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