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夹了一筷鱼脍,放进嘴里细细一抿。鱼肉鲜美之极,那一丝淡淡的腥气也恰到好处,既不曾被姜醋之味遮住,又不让人生厌,反觉其味无穷,一到嘴里,几乎如薄冰一样入口即化。再喝上一口酒,此乐真个不足向外人道也。

  吃了一筷三珍脍,正想再尝一个蚵仔煎,门口忽的有人道:“大人,胜军寺有位大师求见。”

  真是不巧。高天赐几乎要脱口说出“不见”二字,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职责,道:“好吧,让他进来。”

  进来的这位大师只是个十八九岁的沙弥。到了门口,这和尚也不进来,只是垂首道:“贫僧丰干,见过高大人。”

  高天赐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丰干大师,有什么事么?”

  “那个叫无心的道士来了。”

  高天赐只觉身上一震,道:“来了?”

  “是,大人。”

  高天赐精神一振,但隐隐的也有些遗憾。看来,马上就要回去复命,这刺桐城的美食可就再也吃不上了。他搓了搓手,道:“好!他没起疑心吧?”

  “禀大人,他毫无疑心。”丰干顿了顿,又道:“大人,家师的意思,还请大人顾全敝寺,不要在寺中动手,以免有损胜军寺的清誉。”

  高天赐喝道:“这个当然。丰干大师,你回去吧,明日将那道士引到后山,别的事便与你无关了。”

  丰干行了一礼,向门外退去。他一走,一个随从已急急地走了进来,道:“大人,那人来了?”

  高天赐冷笑道:“来了。古先生呢?”

  那随从道:“古先生在后山布置完备,只等我们动手。”他说着,脸上却闪过一丝忧色,高天赐已看在眼里,道:“小刘,你还担心什么?”

  小刘道:“大人,此事虽是田平章交待,但古先生所用法术,实在太怪。这些旁门左道之士,小人实在有些怕他们。想想小马的下场,心头就发毛。”

  高天赐怔了怔,他想起与那古先生相见之时的情景。古先生手持田平章手谕,自己一个下僚自然该恭听其命,但那古先生的确让人不寒而栗,不止是小刘,便是自己,每次见到他时心头总有一阵发毛。当初他身边带着两个随从,一个因为对古先生稍有不恭,也不见古先生如何,那随从便突然得了一场怪病,脸上烂出个大洞来,一张脸便如烛油般融化,连嘴唇都烂光了,寻医问药说不清什么,亏得有个郎中说可能是中了蛊,自己才想到可能是古先生搞的古怪,亲自为那随从求情,才算饶了他一命。经过此事,高天赐对古先生也已敬而远之,若非田平章严命,他早就来个一推六二五,免得趟这浑水。

  听古先生漏出口风,田平章那个身怀奇术的爱女竟然是个什么竹山教的教主,而那叫无心的道士能够杀了她,多半也是古先生这样一流的人物。与这些左道之士混在一处,真个不知道看不看得到明天的太阳。他抓了抓头顶,道:“不要多管了,古先生反正也不用我们帮忙,你去通知他一声便是。”

  小刘犹豫了一下,看样子实在不愿去面对那个古先生。他的样子已被高天赐看在眼里,高天赐心中不悦,厉声喝道:“小刘,你不肯去么?难道要我去不成?”

  小刘吓了一跳,跪倒在地,道:“是,是,小人遵命。”肚里不住寻思:“说得好听,你难道就不能去么?”但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高天赐官居判官,小刘却是个白身,哪里敢违背。

  高天赐骂了一句,心情也好了点,道:“你快去吧,不要误了大事。”

  小刘答应一声,走出门去。看着他的背影,高天赐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夹了一筷鱼脍。鱼脍仍然细嫩鲜美,但吃在嘴里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他胃口大倒,把筷子一扔,靠在椅背上。

  杀个把人,在高天赐看来只是家常便饭。只是要杀这个人,却大费周章。田平章如果为报爱女之仇,完全可以发下海捕文书,责令各地六扇门办理,为什么要让自己与那古先生去办这事?这当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胜军寺后山十分荒僻,但有山有水,风景甚好,小刘勒住马,看着四周。

  后山连一户人家都没有,人迹罕至,这条小路也已漫漶于野草丛中。杂树参天,野花遍地,时而传来一两声鸟鸣,但却隐隐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小刘带住马,看了看四周。怎么看,这儿都不像有人的样子,真想不出那古先生是怎么躲在这地方的。他抬起头,扬声道:“古先生,你在么?”

  树林间传来隐隐约约的回声。小刘更是心头发毛,牵着马缰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发抖。他正要再叫一声,突然有个人道:“那人到了么?”

  小刘循声看去,在一棵高树的枝杈上,一个身着绿色长袍的人正背着手站在那儿。那根树枝并不甚粗,但这人站在上面,一根树枝却弯也不弯。他翻身下马,单腿跪在地上,道:“古先生,方才胜军寺的大师来言,明日定将那人带到此处。”

  那人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隔得甚远,那人脸上也被树叶的阴影盖住了,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半晌,那人才道:“他不曾怀疑么?”

  “回古先生,那人全然不疑。”

  古先生像是一尊木雕,站在树枝上一动不动。小刘心中忖道:“这妖人到底在想什么?我好走了不曾?”忽然听得古先生道:“你回去禀报高判官,明日晚间,来此地给那人收尸。”

  这些话小刘也听得多了,自己身为辰州路总管府的随员,也说得多了,只是不知为何,听到古先生说这话,却像有一阵寒风扑面吹来,阴寒彻骨。

  他低声道:“是。”翻身上了马,打了一鞭,逃也似的向后而去。走了一程,在马上又回头看了看。古先生身着绿色长袍,与周遭颜色相近,已隐没在树影之中,若不是自己知道他站立的地方,多半便已看不出来了。此时古先生依然站在那根树枝上,抬头看着天空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哀牢山叱剑术

  〔铁希见过军中所用的火铳,但那些东西大多又重又大,根本不能随身携带,他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人的火铳竟然精巧如斯,闪也闪不开,当胸应声出现一个血洞,鲜血如箭,直射出来。〕

  长矛穿过铁希背心,铁希也经不起这等大力,被那人以泰山压顶之势镇住,一下坠于地上。“当”一声响,那铁矛余力未竭,竟然插入地砖,将铁希钉在地上。

  那人将铁希钉住,此时屋顶上的残砖碎瓦仍在不住落下,不时落在那人头上,那人却浑若不觉,屈膝将铁希压住。这人身材不高,浑身结实得几乎成了方形。见铁希不再动弹,这才面露喜色,抬头道:“小姐,我抓住他了!”

  哪知他话音未落,赫连午忽听得身后有人惊道:“快退下!”声音极是惊惶。这人还有点莫名其妙,张大了嘴正要说什么,忽然一怔,身体一动不动。

  赫连午翻身坐起,往下看去。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只见那人仰面向天,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嘴角却流出黑水来。他正在诧异,却听得那人一声惨叫,双手松开铁矛,一把撕开胸前衣服。

  这人的胸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大包。这大包便如活的一般,还在不断地挤出来。

  “啊!”

  这是他最后的声音了。这黑影极快地冲破了他的胸膛,这人如遭重击,一下扑倒在地,血流了满地。他一倒下,那团黑影忽地冲出这人胸口,这人胸前登时出现一个大洞,便如在极近的地方被一个石炮击中,整个胸膛被打穿了。

  从这人胸口钻出来的黑影一落在地,浑身一抖,血水被抖得尽了,赫然正是铁希,而地上被铁矛钉住的,原来只是一件破破烂烂的长袍。

  铁希浑身都沾满了血,雪白的皮肤有一种怪异的光泽。他站起身,慢慢地拣起衣服,穿在身上,抬头看着楼上,微微一笑,道:“原来是美第奇一族。”

  他说的是种异国语言,赫连午也听不懂,扭头看了看,却见身后站着一个身披斗篷之人。这人身材很矮小,比赫连午还矮一个头,直直站着,动也不动,风帽将头盖的严严实实,也不说话。

  铁希蹲下地来,单腿一屈,忽然直直跃起。美第奇一族的除魔师极难对付,他不敢大意。方才用计策杀了那使铁矛之人,而楼上这人定然本领更高。自己抢先一步将圣光夺到手中,这除魔师绝不会轻易罢休,定要速战速决。

  赫连午见铁希身形如电,跃起后竟然可以悬在空中,心头又是猛地一跳,暗道:“这妖人到底是练什么武功的?”他只一恍惚,铁希已跳上楼来,竟视赫连午如无物,一把抓向他身后那人。他心头火起,不觉腾起豪气,心道:“好大胆的妖人!”正待抢上前接过,哪知铁希身体一弯,蛇一般绕过赫连午,一手仍然直直抓去,赫连午连手都不曾抬起。

  铁希的手已经堪堪碰到了那人的风帽,心中却大是生疑,心道:“美第奇一族的人怎么会这般没用?”正在诧异,却见那人头一仰,斗篷中忽地一声巨响,一道火光喷出。

  火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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