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五指纤细白皙,如同刚剥出的葱白,十分美丽。我凑近了道:“是啊,是看不出来。等等,我拿个放大镜。”
我抽屉里有一个放大镜,是那种当玩具用的便宜货,放大三倍。我拿出了放大镜来,抓着她的手看了看道:“没伤口啊,你不要也是错觉吧。”
她从我手里抽回手指,脸上微微一红道:“算了,现在也不疼了。让我快点做做完吧。”
她的声音又变得冷漠起来。我讪讪地咧了咧嘴,当是笑了笑,把放大镜放好了,搭讪地说道:“手指上的神经末梢很多的,有时键盘上有一点毛刺就会让你觉得疼得要命。”
的确,手指的神经末梢很多,比方说你用一把剪刀的两个尖轻轻刺一下手背,单凭触觉是感觉不到有两个尖还是一个尖,但如果在手指上刺一下就马上能感觉到了。她的手保养得很好,触觉一定比我更为灵敏,只是,这真的是键盘上的毛刺么?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想到那个墨渍。
李颖在我的计算机上鼓捣了一阵,把她那些胡说八道排好了,不通顺的地方改改顺,又拷回了那张软盘,站起来道:“好了。”
“这回你编的是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
她露齿一笑道:“先保密。”
她的笑容也异常地美丽可爱。我心头一酸,有点嫉妒地道:“阿颖,你去拔牙了?”
刚才她露齿一笑,我看见她好像左边靠里掉了一颗臼齿。她吃了一惊,道:“没有啊。”
我指了指自己左边腮帮子处道:“我看见你这儿掉了一颗牙。”
“真的么?别是蛀牙吧?”她吓了一跳,从身边的小包里摸出一面小镜子,张大嘴往里看着。但是要看到自己的臼齿,实在不太容易,她张大嘴比划着的样子也实在可爱,我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听得我的笑声,嗔道:“呸,又上你的当了。我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原来也这么坏。”
“我坏么?”我忍住笑,“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阿颖,要是你和男朋友吹了,不如找我算了。”
“呸呸呸,”她装作吐了几口口水,“谁要找你。乌鸦嘴,不理你了。”
她推开椅子,又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我道:“阿颖,还有水……”可是她这回没理我,已经走了出去,出去时还关上了门。
等她一走,我坐了下来。这张电脑椅上还留着她的体温,仍然带着些铃兰花的香味,大概她用的是这种香型的香水。坐在电脑前,我突然感到了一阵茫然,在恍惚中仿佛看到了迷茫的过去。
那是久远的过去……在一条窄窄的胡同里,雨下得无边无际。我撑着一把与我的身体大得不成比例的油纸伞,走到路上。虽然是正午,可是边上没有一个人,这条胡同长得好像没有尽头,两边高大的墙壁似乎在挤压过来。那时的墙壁还是泥土的,从石灰剥落处露出里面的青砖,地上,也是一条条拼合起来的青石板,雨水落下来,在地上渐渐积了一滩,又打着转从石板缝里流下去,带着几张从路两边院子里飘出来的落叶。
那是我的童年吧。
我已经把过去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可是这个景像总是在眼前萦回。那是条长长的胡同,长长的,长得像没有尽头,从这头到那头没有一个人。在伞下,我也突然有种无比的孤独。
是的,孤独,就像现在。
空气中带着点人造革的臭味。我像一只陷入鼠夹的老鼠一样,坐在狭小的椅子里,突然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李颖走后,我的计算机倒是什么毛病也没有,我加了个班,把温建国的小说改定了一些错别字。和他以前的作品相比,这个小说越发怪诞,到了后面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可能温建国写到后来也有点走火入魔了,还好也不致于被加个“宣扬封建迷信”的罪名,温建国毕竟是个老写手,知道办杂志的忌讳。
校对完一遍,天也快黑了,我被这个故事搞得浑身发冷,一阵阵地不舒服。我关掉电脑,准备下班了。
事情做完后,出刊前的几天就比较空了,今天我准备到外面犒劳一下自己。刚走出办公室,却发现隔壁的灯还亮着,李颖也没走么?我走到门前,敲了敲道:“阿颖,还没走么?”
这不过是个套近乎的借口而已,不出我所料,李颖在里面冷冰冰地道:“我还有点事。”
女人,只有在用得着你时才会对你和颜悦色吧。我本来以为可以借这机会和她套套近乎,说不定可以发展一下关系,可是看样子不行,我只得一个人下楼去。
电梯停在一楼,我按了一下,等电梯上来,我正要走进去,突然又有一阵恐惧。
二、活的影子
也许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吧,我看着这影子时总觉得那好像是一个活人,也是有喜怒哀乐的。
电梯里亮着灯,里面也干干净净,可是又那么地空虚,仿佛走出一步就会掉进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里。我以前做过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路上走着时,突然脚下一空,身体一下子直直落下去,像是永远都到不了底地落下去,可是睡意仍然像胶水一样覆盖在身上仿佛一个厚厚的茧子。这个梦我做了好多次,大概我小时候有点恐高症,直到现在还有些残余吧。
我抓了抓头皮,让自己清醒一点,走了进去。
电梯在下去时,发出了一点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响声。这部电梯质量不算太好,用了没几年就有响声了。门关上后,好像一下子与现实脱节了,在这个只有一两个平方米的铁皮围成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
电梯在不断下沉。当电梯刚开动时,稍许有点失重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极为不适,如果不是害怕走昏暗又漫长的楼道,我是宁可走下去也不愿坐电梯的。说实话,尽管早就是个成年人了,可是我仍然害怕黑暗,害怕一个人呆在黑暗的地方,今天不知为什么,心中的惧意更如夜雾一般浓厚。在家里,因为一个人住,每天晚上我都要开着台灯睡觉,在睡前看书,直到沉入梦乡。
幸好,电梯还算快,至少这短短的一瞬还不至于让我崩溃。当电梯门重新打开,我几乎觉得那是再生,逃一样的冲出大门。外面车水马龙,很是热闹,空气冰冷而污浊,带着些汽油的味道。这幢写字楼的底层开着一家超市,因为快到圣诞节了,门口装饰着两株圣诞树,上面挂着彩色的小灯泡、小摆设,以及一些冒充白雪的棉花。虽然中国人信基督的不多,可对于商人来说,每个节日都是商机,只要能卖东西,他们连盂兰盆节也会炒作的吧。
我在超市里买了两包方便面,因为没有公交了,便叫了辆出租准备回家。进车时,我又回头看了看那幢楼。楼里仍有不少房间开着灯,这所的写字楼里说不出有多少家公司了,看来除了李颖,还有好几家公司也在加班。
会有个青年才俊开车来接她的吧,我有点酸溜溜地想着。鱼配鱼,虾配虾,青蛙配的是癞蛤蟆,对于她来说,我是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同事而已。
回到家里,我煮了点水准备泡面。平常我会去快餐店对付一顿,偶尔也会买点菜来自己做上一餐,但是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我定可吃一碗热腾腾的垃圾食品。
趁着水没开,我打开了电脑,准备上一会网。我这样的单身汉,好像也没有太多的娱乐了,每个月的薪水除了养活自己,付房租,再寄一些回去给乡下的父母,剩下的也只能上上网。要是买房的话,要应付不断上涨的房价,我除非向修道的仙人学会辟谷才行。
连上线后,我打开了QQ,先挂在那儿,自己找一点资料。我自己也在写一点小说换几个烟钱,也只能趁这时候写写,虽然我写出来的东西能换的也只有几个烟钱而已。
QQ还在一闪一闪地准备登录。今天不知道是接入不好还是服务器有问题,登录很困难。好在我开QQ几乎是习惯而已,现在差不多从来不和人联系了,除非和一些我手上的作者。
我打开写了一半的一个小说,准备今天再写一段,刚把字体转好,突然QQ发出了一连串的响声,一个信息窗口跳了出来,不住地闪动。那是网友在我下线后给我发的留言,以前也有,但好像从来没这么多过,而且还是一个人发来的。我不知那人是谁,把那小说最小化后,点开了窗口。
那是温建国发来的。他用的头像是个英俊小生,和他本身的样子形成强烈对比,不知道他有什么急事,第一条信息是“你在吗?”
我点了“下一条”,下一条信息赫然写着“救救我吧”,连标点符号也没有。他这人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一惊一乍过,现在不知怎么回事,难道是写恐怖小说写得神经衰弱了?
接着点下去,下面尽是些差不多的留言,竟然有七八条,都是没头没脑,语无伦次的歇斯底里。看着这些,我不禁有点担心,不知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现在这么晚了,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总不至于深更半夜到他家去吧?
“出什么事了?”
我这么回了一条。本来他没上线,我也没指望他会回话,不过是聊尽人事而已。哪知我刚一回,QQ上,他的头像一下跳了出来:“救救我,快救我!他们找到我了!”
他说得急不可耐,我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什么人会找他?我和他算不上有多深厚的友谊,无非是编辑和作者的关系,可也知道他这人向来是不要事的,从来都懒洋洋的,也没有什么花钱的毛病。他会有什么仇人,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他们是谁?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刚把这话重新发一遍,可是温建国却没有再回话,他的头像又一下消失不见了。那是因为他是隐身登录的吧,隐身登录后,如果长时间没有对话,头像会消失不见的。不知温建国犯什么病了,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又不见人影,我又给他发了一条,可是等了半天他仍然没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