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女子。我没想到她居然会到这儿来找温建国,道:“他在自己家里啊,没来编辑部。”
电话里沉默了下来,但没搁掉。我“喂”了一声,见没有声音,刚想把电话放下,那个女子突然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温建国把她骗了么?这些爱好文学的女青年大多很单纯,看不出温建国居然也会干这种事,怪不得要在脸上扑粉吧。我有点恶意地想着,道:“你知道他的电话么?”
“打过去没人接。”她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忙乱,“你们真不知道他在哪儿么?”
“那实在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差点就要说“实在不行就去做人工流产吧”之类的话了,只是还没出口,她突然哭了起来:“他一定死了!一定死了!”
我吓了一大跳,道:“怎么死了?”
“他……”这女子刚说了一个字,一下把电话放下了。我又“喂喂”了两句,但仍然没有回话。
温建国死了?我心头涌上一阵寒意,突然想到前天晚上温建国发来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话。难道他真的死了?也许,还会是件凶杀案?
我越想越觉得不安,把桌上的稿件理了理,对边上的人道:“我出去一趟。”便走出门去。
外面的气温大概不到十度,从写字楼里出来被风一吹,脸上都有点刺骨的寒意。我把手插进口袋里,又回头看了看这幢楼。这幢米黄色的写字楼总是有股阴郁的气氛,像是个久病缠身的人一样让我觉得不快。
搭公交车到了温建国家那儿,刚走到他家门口,我突然看见有个穿得很厚实的女子在敲着门叫道:“建国,建国!”
我走过去,道:“对不起,小姐,就是你在找温克么?”
她转过头看了看我。虽然天还不算太冷,她身上却穿着一件大衣,脸上也用围脖围着,手上戴着手套,几乎和在冰天雪地里一样,眼圈也黑黑的,虽然看不到脸色,但露出的一点肤色很是苍白,好像正在生病。她一见我,道:“你是……”
我摸出我的名片递给她,道:“我是《传奇大观》异闻版的编辑,是他的责编。他没在家么?”
她接过我的名片看了看,突然像要哭出来一样道:“我敲了好几趟门了,可他都不在。我该怎么办?”
我走过去敲了敲门,铁门发出了“咣咣”的空洞声音,然而什么反应也没有。我道:“他出门了吧。”
“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再找不到他,我……”
她穿着大衣,倒看不出肚子有多大了。我不禁有些同情她,道:“他说不定出去散步了,去那儿喝杯茶等一下吧。”
边上有一家小茶室,在那儿喝杯茶我总还负担得起。她六神无主地跟着我,鼻子里不时发出几声抽泣。在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要了杯茶,道:“要吃点什么么?”
“不要了,我吃不下。”
我笑了笑:“坐这儿来,不吃可不行,来点热饮吧。”
等茶和热饮端上来,我道:“你找温克到底有什么事?”
“我……我是他女朋友。”
我正啜着茶,听她这么说,抬起头看了看他:“他倒没说起过。”
温建国和我在网上聊得更多,他也不过是给我提供些稿件,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她两手抓着那杯热饮,低声道:“我叫林蓓岚,是一年前在一个文联的会议上认识温建国的。”
果然是个文学女青年啊。我有点想笑,下面的故事不用猜也知道,温建国一定把她骗上了手,然后准备始乱终弃。可是这些事现在司空见惯,没法去责备温建国。
林蓓岚仍在低低地说道:“上个月我和他去湖南玩,有一天因为我们走得远了,结果错过了回宾馆的班车,只好在一个村子里借住一晚。”
就是那个“一丝不挂”的夜晚吧。我微微地笑了笑,看来温建国那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也有点事实依据,他带女朋友去玩,其实也是种采风。
“你们借住的那家门口有个蜂巢吧?”
她抬起头,有点诧异地道:“没有啊,那屋子黑咕隆冬的,不过还算干净。”
看来也不是什么都按实际来写的。我讪讪地笑了笑:“后来呢?”
尽管她仍然没把围脖拿下来,但眼里闪过一丝羞涩,大概脸也红了:“那天正是十五,晚上月光很亮。我们突然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我吓了一跳,让建国去看看是不是那些乡下人来偷看。”
我有些不悦:“你把别人都想得太阴暗了吧,什么叫乡下人,书读得少一点也不是就非成流氓不可,知识份子才没道德,农民比他们高尚得多。后来呢?”
“我们抬起头,向窗外看去。”
“看到什么了?”
她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恐惧:“我看见一个人,一个光身子的人!”
“男的女的?年纪多大?”
“一个老人。”她眼珠抬起来,空空洞洞地看着我头顶的空气,“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身上像斑马一样一块黑一块白的。他慢吞吞地走在干得有裂口的土地上,就像……僵尸。”
她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只觉像有一股寒风掠过,不由打了个寒战。
“僵尸不会走路,只会跳吧?”我有点不确切地说。僵尸只是民间传说里的东西,我也没见过,不过一向传说都是只会跳不会走的。
“我不知道,只是他身上瘦得像是一块搓衣板,黑的地方像墨水涂过,另外的地方也是褐色的,实在不像个活人。虽然天已经很冷了,可是他却像根本不觉得冷,一边走着,一边抬起头,张大嘴,像狼一样嚎叫,可是声音却又很轻,轻得像是从喉咙口挤出来的一样。”
我被她的话吸引住了。这和温建国写的那个《蜂巢》的故事中一个场景极为相似,他也说有一个人光着身子走在外面,不过他写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女,那个少女皮肤雪白,面无表情,但是她的身上,却有一个个小洞,好像她的身体就是一个蜂巢。他写得很细,说是在那少女的皮肤上,那一个个洞里都有一个蜂蛹在蠕动,这情景虽然只是用文字表述,也完全不合情理,晚上隔那么远根本看不到这么细致的,可我这到这里还是浑身发毛。
“在他身上,有……蜂巢一样数不清的小洞么?”
如果伸出一只手来,手背上有一个个小洞,可以看见洞里有虫子在蠕动,那副情景实在让人恶心地心寒。她却有点奇怪地道:“没有啊,那老人虽然一块黑一块白的,皮肤也贴在骨头上,但没有一点破口。”
我舒了一口气。还好这只是艺术性加工,不是真事。我又啜了一口茶道:“然后呢?”
“他走到一个井台前,像是突然没了力气一样,趴在井栏上动也不动。我们吃了一惊,穿好衣服跑出去。一跑到他面前,建国扶着他道:‘老伯,你没事吧?’”
她果然是个文学女青年,这些话如果写下来,倒是个绘声绘色的故事,她也完全可以写一篇恐怖故事给我。我想着这些,觉得这次出来倒是不虚此行,正有点兴奋,她突然道:“……他突然裂开了。”
“什么?”我因为有点走神,刚才没听到林蓓岚在说什么。
“他裂开了!”
林蓓岚说得响了起来,声音发颤,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他就像一个鸡蛋壳一样一下散开了,从身体里流出了黑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