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啊……
温建国心头不由一动。就算五公斤黄金,那也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了,如果真能得到的话,那后半辈子大概可以吃喝不愁,再也不用写那些垃圾故事换钱了。他正想着,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惨叫。
风还是很大,这声惨叫被风刮得支离破碎,变得很轻,也实在像一只野猫的叫声。他一时还没注意,林蓓岚已猛地一推他道:“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温建国还有些迟疑,林蓓岚一把推开窗,跳了出去。她的动作非常轻盈,温建国吃了一惊,他一直想不到林蓓岚居然有这等矫健的身手。
他们住的这间房在二楼。这种古老的房子,并不很高,一楼由于是柴房,因此二楼大概只有两米左右,林蓓岚跳下去时轻轻巧巧,下面又是泥地,只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她是曲膝着地的,手在地上一撑,便又站了起来,抬起头看着从窗口探出头来的温建国道:“快!快出来!”
温建国还有些迟疑。那父子两个一定不欢迎他们两个不速之客的,他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林蓓岚抬起头看着他。在这种荒僻的乡村古屋外,她这么个摩登女子站在月色中,风将她的头发也扬了起来,显得有种妖异的美丽。
“你不是男人么?快下来!”
林蓓岚的眼睛亮得吓人。温建国看了看井台那边,不知为什么,那父子俩似乎正在打架,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老头浑身赤条条的,怀里抱着个金黄的东西。也许是时常在地里干活,晒得黑黝黝的,更显得怀里那个东西金光耀眼。他似乎正和那个年轻人在井台上争夺着,绕着井台在跑。
温建国还有些迟疑,林蓓岚已经向那边跑了过去。他不再多想,也一下跳出窗去。窗子不大,他的身体又不像林蓓岚那么苗条,要从窗子里跳出去没那么容易,还好衣服脱掉了好些,要是穿着羽绒衣,恐怕要卡在窗子里。他费力地跳出去,落下地时却没有林蓓岚那么轻巧,摔了个屁股墩。幸好窗子不高,也没什么大碍。他抬起眼,只见林蓓岚轻快地向前面跑去,月色如洗,她的样子轻捷得……
“像一条蛇。”
我不知道温建国怎么会想到这个比喻,一时间眼前也浮现出一条蛇的形像。在地上轻快地游动,细密的鳞片擦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喀啦”声。柔若无骨,水流一样,鲜红的信子带着诱惑,也许真的和林蓓岚有些神似。
林蓓岚跑到了井台边,那两个人还在围着井台转,年轻人看到她时,吃了一惊,“啊”了一声,脚下却是一滑,他本就站立不稳,身子一侧,竟然一个倒栽葱向井里摔了下去。温建国吃了一惊,那个老人却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扑到了井栏边上往下看着,怀里仍然抱着那个金佛。
那的确是个金佛。不知有多少年了,周身上下仍然光亮如新,在月光下发散出一层毫光,整个都似笼罩在一团光晕中。当温建国气喘吁吁地跑到井台边时,林蓓岚正和那老人在抢着。
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赤身裸体的老头在月光抢着一个金佛,这副景像也许只有噩梦里才有,温建国冲到他们跟前时几乎有种疑幻疑真的感觉,舌头也像打结一样说不出来。让他感到恐怖的是,那老头浑身黑得像涂过一层漆,但又不是纯黑色,而是斑马一样的条纹,一块黑一块白,不,其实是黑一块褐一块的,老人本色的皮肤同样颜色很深,仿佛是得了什么皮肤病,可林蓓岚却毫不在意,紧紧地抓着那个金佛,两个人的皮肤也碰到了一块。
“建国,快过来!”
那老人虽然瘦弱,但力气却大得异乎寻常,那金佛被他抱在怀里,林蓓岚根本挖不出来。她抬起头,竖起双眉叫着,在她脸上原先的温柔已荡然无存,温建国打了个寒战,喃喃道:“别动手,别动手。”不知为什么,声音也显得软弱无力。
那个老人紧紧抱着金佛,嘴里哼哼着:“我的,我的,卖逼的快放开!”从井里则传出扑腾着水的声音,声音很闷,那口井竟然出乎意料的深,可是这老人抱着金佛,别的什么都不管了。
“先救人再说吧!”
温建国声音响了一些,林蓓岚猛地缩回手来。那个金佛做得很光滑,又是湿淋淋的,她的手一松,竟然也脱出了那老人的怀里,直飞了起来。那老人伸手去捉,可是金佛滑溜溜的,他虽然抓住了佛头,却一下滑出他的手,直往井里落去。
温建国不禁失望地叫了起来。他猛地冲到井台边往里看去,刚到井台边,便听得里面传来“咚”一声,是硬物相击的声音。
井很深,至少也有十余米。从上面看下去,只是个黑洞洞的口子,什么都看不见,那个声音就像一个活塞一样冲上来,“嘭”一声,仿佛连空气都被挤出井外。一听到这个声音,温建国打了个寒战,想到的却是那金佛会不会砸得变形,那老人却冲了过来,扑在井口带着哭腔嘶哑地道:“阿保,你说话啊,阿保!”
井中死寂一片。可是在死寂中,也许是错觉,温建国好像听到有种蠕动的声音隐约传来。那是种粘稠的声音,就像一只爬进窄口瓶爬不出来的蛞蝓发出来的,但又不像蛞蝓一样连成一片,更像是密密麻麻的蠕虫堆成一个巨大的圆球,正和热水一样上下翻滚发出的声音。
“出……出什么事了?”
林蓓岚已没有刚才那种张扬,怯生生地靠到温建国身边。不知为什么,温建国心中突然有些厌恶,向一边闪了闪道:“大概没命了。”
一块砖头从十几米高处落下来,最后的速度也有每秒十几米,三十多斤重的东西砸在头上,只怕头骨一下就会被砸裂。他刚说完,那个老人抬起头,死盯着林蓓岚,林蓓岚“嘤”一声躲到温建国身后。
“臭卖逼的,你杀了阿保!”
那老人沙哑地嘶吼着,似乎要作势扑上来。他只穿了件粗布短裤,而这短裤也已经被水沾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几乎不像个活人,倒更像个僵尸。林蓓岚的脸吓得煞白,往温建国身后躲去,小声道:“不是我!不是我!”
温建国拦住他道:“快把他救上来再说吧。来,我下去。”
虽然这么说,可是看井口,他只怕会卡在当中的。那老人却哭着道:“没用的。完了,都完了,什么都完了。”
那个老人伏在井口,像一张坏了的密纹唱片一样喃喃地说着,背部正不住抽搐,每抽动一下,那些深浅不一的斑纹仿佛也发生了变化,如果不是看错的话,那些斑纹更类似于水面的油污,尽管只有两种颜色,却让人有种光怪陆离之感。温建国上前道:“老大爷……”
“滚开!”
那老人没有转头,仍然在抽搐着,温建国小心地走过去,道:“老大爷,快把他拉起来吧。”
“没用的,见了血,阿保都已经化了。”老人抽搐着,看着井下,喃喃地说着:“阿保,都是爹不好,是爹害了你啊。”
“夜王是什么?”
林蓓岚小声在温建国耳边说着。温建国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是迷信吧。”
井盖的石板上刻着太极图,而且还有铁链,这些显然是过去所施的法术。温建国有些迟疑地看着那个正在井台前抽泣的老人,正想再说句安慰的话,可是老人突然身子一冲,身体扑在井口上,大口大口地呕了起来,嘴里,一团团黑水接连不断地流出。
吐血了?温建国心中一寒,突然,那老人嘴里突然又发出一声响,头也抬了起来,恶狠狠地道:“你们也逃不了,夜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说得很低沉。他原本伏在井口,这时抬起头,月光正照在他的脸上,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张苍老的脸,此时却像在刹那间又老了十岁,花白的胡子上还沾着些黑水。他的眼茫茫然地毫无神采,死鱼一样泛白,嘴里吐出的黑水沿着下巴正往下淌,流过脖子,在他搓衣板一样的胸口流过去。
“天啊!”
这是温建国第三次这样感叹了。
老人的双手撑在井圈上,嘴张得让人担心会不会裂到腮边。他似乎仍在嚎叫,但此时已无声息。温建国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走上去扶住那老人道:“老大爷,你没事吧?”
那老人仍然没发出一丝声音,温建国正想再问两句,突然,那老人的头掉了下来。
老人因为扑在井口,头颅像一个熟透了的果子一样正掉进井里,隔了好一阵才听到从中发出一声闷闷的水响。这副情景实在太诡异了,林蓓岚尖声叫了起来,温建国也猛地向后一跳,一把捂住她的嘴道:“别叫!”但话是这说,他自己也已被这景像震骇,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来。
老人的头颈处像被快刀切割过一样,但是切口处却不是想像中的血肉模糊,那是果冻一样的胶质,就像孩子吃的甜果冻一样,只不过是黑色的,已经冒出了断口,还在颤颤微微地往上升。那老人已经不会动了,整个人一动不动。
这样子持续了大约只有十几秒钟,突然这无头的身体又动了动,猛地从中裂开。像一个盛水的皮囊在地上摔裂,里面猛地流出大片的黑水来。那些黑水仍然带着胶质的感觉,流得并不快,随着黑水外溢,身体也仿佛在融化。
一定是个梦,这绝不是现实。
温建国几乎要大叫,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地上的黑水则不断扩大,已经快流到了他脚边。他又向后退了两步,听得林蓓岚小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因为惊骇已有些变形,温建国几乎要认不出那是林蓓岚的声音。
“我不知道。”
温建国的心也已经抽紧了。他盯着那口井,现在井边的黑水开始缩小,正涌进井里。虽然看上去的确像是水,但温建国知道那不可能是水,因为这些黑色的影子有向上流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