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先前一下击中高尉官手腕,又将那两士兵轻易打翻,不免有点轻敌,觉得此人色厉内荏,欺软怕硬,不堪一击。谁知这一弹竟被他轻轻易易接下了,不由一怔。高尉官手一握,向地下一撒,狞笑道:“不错。还有什么本事?”从他掌中撒下的竟是一片石屑,原来这颗石弹已被他一下捏得粉碎。
虽然这高尉官本领惊人,但少女只是抿了抿嘴,喝道:“好,再请你尝尝!”
她出手快极,伸手要从弹囊里去取石弹,哪知高尉官身形一闪,不等她的手伸到弹囊,人已一下抢上前来。他看上去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但身法竟是快得异乎寻常,少女的手还插在弹囊里没伸出来,高尉官已到她身前,一掌削向她的脖颈,喝道:“小姑娘,死吧!”
高尉官的手掌掌缘已带厉风,就如一柄利刀,少女已闪避不开,头忽地一低,右手已伸出了弹囊。她摸出的却不是石弹,而是一柄五寸长的短剑,剑身一竖,后发先至,正立在脖颈之前,高尉官这一掌若是再削下去,便要削在剑刃上,只怕半个手掌先要削去了。高尉官却也没料到少女还有这一手,右掌猛地一收,左掌却从右掌下穿出,击向少女肩头。少女身子一侧,人转了个圈,又闪过了高尉官的左掌,反而踏上前半步,手中短剑趁势刺出,“噗”一声,插在了高尉官的肩头。周围的人见这些隋兵强凶霸道,本来就很是不满,待见少女出头,全都暗暗为她喝彩。待高尉官出手,他们又为这少女担心,见到少女闪过高尉官两掌,反倒一剑刺中高尉官,不约而同地齐声叫道:“好啊!”陈靖仇在客栈门口也点了点头,心道:这位姑娘的本领果然不错。
哪知高尉官中了一剑,却浑然不觉,右掌已变为爪,猛地向少女手臂抓来。“嚓”一声,少女的剑还插在高尉官肩上,一时间收不回去,高尉官这一抓却丝毫没有减慢,顿时将她衣袖抓破,手臂也被抓出了三四道血痕。她只觉手臂一阵剧痛,已握不住短剑了,不由一皱眉,高尉官的左掌又如利斧般当头砍下。
这一掌闪不开了。少女眼里第一次闪出一丝惧意,正待闭目等死,耳边却听得高尉官一声闷喝,人已向旁跳出数尺,叫道:“又是谁?”
出手救了少女的,正是陈靖仇。陈靖仇见少女遇险,再也顾不得先前打定的“不要冒失”的主意,一跃而出。他的身法不逊于那少女,而高尉官又是背对着他,急切之下又来不及用驭剑术,他一跃而出,挺剑直刺高尉官背心。本来觉得高尉官背后又没长眼睛,又是出其不意,这一剑定能将他刺个对穿,谁知高尉官还当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陈靖仇冲出得虽快,但他仍是闪过了这必中的一剑。只是陈靖仇突然出手把他吓了一大跳,心道:糟糕,这鬼地方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扎手人物?
陈靖仇一剑无功,心中暗叫可惜,听高尉官呼喝,他应声道:“路见不平,你管我是谁。姑娘,你没事吧?”
少女手臂被高尉官抓得皮破血流,正撕下衣袖来裹伤,听得陈靖仇问话,却“哼”了一声道:“不要你管!”
陈靖仇讨了个没趣,心道:这姑娘虽然颇有侠心,却远不如小雪有礼貌。他也不和这少女计较,喝道:“狗官,你知趣的,就快滚吧,省得丧命。”
高尉官笑道:“原来又来一个送死的。”他伸手从肩头拔下短剑扔到了地上,慢慢道,“既然你也不想活了,那本官就成全你!”
他从肩头拔剑,竟似毫无痛楚,陈靖仇却觉胸前装符鬼的那竹筒忽地一动弹,心头一凛,喝道:“你是妖物!”
高尉官听他这么一说,眼里也闪过了一丝寒气,沉声道:“原来你这小子还有点门道。”说着,双手左右一分,头又是一晃。却听得“咯咯”连声,周身骨节一阵乱响,从他双手掌中伸出了两根黑黝黝的尖刺,身上的军服亦寸寸碎裂,身体随之胀大了一圈,肌肉虬结,一张脸也变得黑黑的,转眼已不成个人样。
第六章
果然是个妖物!
陈靖仇只觉背后隐隐有些汗湿。这妖物已能化身为人,看样子比月河村的河妖更胜一筹。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情形不对,哪还敢再看下去,纷纷逃散,先前被那少女打伤的两个士兵也显然没想到高尉官居然不是个人,连滚带爬地跟着人逃走了。街道两边人家上门的上门,关窗的关窗,只不过片刻,已是一片死寂。
高尉官手中那两根尖刺相互一击,冷笑道:“好舒服,脱了这张皮,果然轻松多了。”
陈靖仇也不说话,左手捻了个诀在剑身一抹,心道:师伯说过,五行相克,却不知这妖物是什么属性。他已知五行生克之理,便不再冒冒失失抢攻,只是持剑护住面门。身后那少女却骂道:“喂,小子,你怕什么?”
陈靖仇心道:我救了你,你还当真不客气。高尉官却又踏上一步,挥动右手尖刺攻来。陈靖仇尚不知他底细,伸剑一接,只觉这尖刺非金非铁,既重又硬,只能且战且退。他退一步,高尉官便进一步,两柄尖刺大开大合,不离陈靖仇前心。只是他攻得虽凶,陈靖仇纵然在退,但章法仍是丝毫不乱,尖刺被他卸力打在地上,街道上的青石板也应手而裂,碎石四溅。
退了四五步,陈靖仇见高尉官力量虽大,动作虽快,出手却没什么章法,惧意渐去,心想:你也不过如此。只是高尉官纵然出手没什么章法,力量却似无穷无尽,倒也不易对付。又闪避了几个照面,他脚下忽地一错,闪过了高尉官的尖刺,人已趁势一转,转到了他背后,喝道:“中!”
这一剑眼见就要刺中高尉官的背心,却听一边小雪突然尖叫道:“他背后有个眼睛!”陈靖仇心头一凛,长剑已趁势收回。也正是此时,从高尉官右边肋下忽地又伸出一只手臂向陈靖仇的长剑抓来。幸好陈靖仇的长剑收得及时,他一抓没能抓住,陈靖仇定睛看去,却见高尉官的右肩胛骨下,果然有一只半开半闭的眼睛。这眼睛掩在他背上的棱肉之中,不注意看真看不出来,小雪一直在他背后,想必才能发现。
高尉官居然有三臂三眼!陈靖仇这才明白先前自己暗算他的那一剑为什么会失手了。高尉官见这一招又失手,厉呼一声,三臂齐出,右肋下那第三条手臂也伸出一根尖刺,三根尖刺便如风车般转动,直扫过来。也就在这时,只听那少女叫道:“中!”只听“啪”的一声,却是那少女在一边发出一弹,这一弹正中高尉官背后那只眼睛,那只眼睛一下被打得爆碎,淌出了浓浓的污血,高尉官也被打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在地。
就是此时!陈靖仇左手已捻成了个诀,右手长剑竖起,喝道:“疾!”
长剑如白虹经天,一冲而上,又如飞流直下,直落下来,像一根巨钉样将高尉官钉在了街面上。街面上铺着青石板,但陈靖仇这路木之剑的“落地生根”见土即入,长剑落下来,插入青石板足有尺许。高尉官惨呼一声,被死死钉住,身上三只手中的尖刺不住乱舞,只是身子已被钉死,哪里还能挣得脱,只把青石板都划出了道道深痕。
陈靖仇使出这路木之剑,原本还有点忐忑,生怕又和当初对付河妖时那样劳而无功,见这一剑立见奇效,这才舒了口气,心道:是了,这妖物定然属土。他生怕这妖物还不死,喝道:“孽畜,还敢逞凶吗?疾!”左手捻诀在身画了个圈,向剑一指,长剑又向下压去。这一下,那妖物被压得再也动弹不得。
陈靖仇见妖物已被收服,转身向那少女道:“姑娘,多谢援手之德。”
那少女手中还握着弹弓,睁大了眼盯着陈靖仇。陈靖仇被她看得发毛,还没再开口,少女忽道:“谁想救你!”
陈靖仇心中不悦,想道:我谢你援手,那是客气客气,其实你该谢我才是,怎么说话还这么冲。
这时先前与士兵争持的那个妇人从一边抱着孩子过来了,到了陈靖仇和少女跟前,跪在地上不住口地道谢,还要那小宝给这公子小姐磕头。陈靖仇忙扶起她道:“大婶,你丈夫没在家吗?”
妇人脸上流着泪水道:“阿宝他爹前些日子被抓去当兵,若不是公子和小姐相救,阿宝都救不回来了。”
陈靖仇道:“大婶你回家吧,以后让孩子小心点,别再给抓去了。”
他说着,正待去妖物身上拔出长剑,刚走到那妖物边上,小雪突然叫道:“陈大哥,小心!”
陈靖仇抬起头正想问小心什么,地上的妖物忽然一跃而起,手中的尖刺向陈靖仇当心便刺。陈靖仇没想到这妖物竟是诈死,靠得又太近了,哪里还闪得开,吓得魂不附体,心道:死了死了!变起突然,现在连施法都来不及,躲又躲不开,他横下心,便手去抓那尖刺,还没抓到,却听耳边忽然一声暴喝。这声音响若春雷,来得极是突然,陈靖仇和那妖物都被震得一顿,这时一道紫光从陈靖仇耳畔掠过,破空之声极厉,带着一阵彻骨的寒气,在妖物脖子上一绕,“咔嚓”一声,那妖物的头立被斩下,一个沉重的身体也倒了下来。
这一下死里逃生,陈靖仇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叫侥幸,心想:是谁救了我?扭头一看,却见后面走来了三个人,当先一个是个满面于思的大汉,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腰间挎了个大葫芦。他身后跟着两个大汉,那两人身材极是高大,明明比这虬髯大汉还高半个头,但站在他身后却显得矮了三分。
陈靖仇见这大汉英风凛凛,暗自喝了声彩,心道:好一个汉子!北地好汉,果然与江左人物不同。他向来住在江南,见惯了江南人物,还不曾见过如此威风的大汉。见那大汉上前,忙迎上前去想谢谢他,那少女却已迎了上去,叫道:“姐夫!”
大汉看了看她,眼神中带了几分慈爱,笑道:“玉儿,你又惹祸了不是?”
少女嗔道:“我才没有!姐夫,是那个妖怪要抓小孩,我才出手的。”
大汉笑了笑,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大踏步走到陈靖仇身前道:“某家漠北张烈,多谢公子救了我妻妹,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陈靖仇见这大汉张烈长相粗豪,说话却甚是和善,更增了几分好感,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江左陈靖仇,多谢张兄相救之恩。”
张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放声笑道:“原来是江左人物,我想黑山镇怎么会有这等少年英豪。独孤贺、贺兰明,快过来谢过陈公子。”
张烈身后那两个汉子上前来向陈靖仇躬身行礼,说了些感谢的话。少女见张烈理都不理自己,又气又恼,在地上一跺脚,叫道:“姐夫,谁叫你谢他的?他也是隋狗,是和妖怪一伙的!”
张烈斥道:“玉儿,不得无礼!我看得清楚,若不是陈公子救你,你早就伤在那妖物手下了。”
少女的鼻翼抽动了两下,似乎要哭出来了,但仍是一扬脖,叫道:“我不谢!我就是不谢!”转身便走。
张烈急道:“玉儿!玉儿!”那少女玉儿却只当没听到,走得更快。
张烈叹道:“真是个麻烦姑娘。独孤贺、贺兰明,你们快跟上去,别让玉儿再惹出事来。”
那两个大汉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张烈交代完了,才转向陈靖仇道:“陈公子,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来来来,喝上三杯,让某家以表谢意。”说着,便向那客栈走去。
陈靖仇笑道:“张大哥,先等我将兵器收了吧。”
他走到妖尸身边,拔出了长剑,在妖尸身上擦了擦收回鞘中,心想:张大哥的兵器也没收回来,他可真有点冒失。正想代张烈将他方才斩落妖物首级的兵器取回,但定睛一看,地上却只有几片碎冰,并不见有兵器。他诧道:“张大哥,你方才放出的兵器呢?”
张烈已走到客栈门口,闻言扭头道:“愚兄从不用兵刃,只是废了一口酒罢了。哈哈,店家,快上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