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仙人已觉陈靖仇的攻势突变,心道:“这少年果然大有灵性。”只是不管陈靖仇怎么变,古月仙人仍是以不变应万变,《水仙操》弹来,已是物我两忘,天人合一,就如不管外面是狂风暴雨还是惊涛骇浪,他仍是端坐茅屋之中,风雨皆不能侵。
陈靖仇这土府真君咒运用极快,实已超越了他的极限。虽然仍然攻不破古月仙人的琴音,但他仍然不动声色,手上所捻之诀再变,忽地往剑柄连敲三下,喝道:“疾!”这三下一敲,长剑又没入土中一尺,已有一半插在土里了,剑身霎时变得通红,便如一支巨烛,映得周围红光一闪。这红光转瞬即逝,眨眼间又凝成一片冰霜,随着陈靖仇的厉喝,剑身发出的剑气亦随之大长,已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剑气齐出。
这正是五行合一的太乙奇门。以陈靖仇的功力,本来不足以发动这太乙奇门,但他聆听古月仙人的琴音,触动灵机,对“活用”二字有了深一层的感悟,不知不觉间福至心灵,居然五行合一,大超水准用了出来。古月仙人只觉陈靖仇的攻势刹那间大变,竟比先前大了一倍有余,心中亦不觉一动。他十指连拂,琴声直如行云流水,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虽是一阕水象的《水仙操》,竟然亦是五行合一,层次分明,丝丝入扣,将陈靖仇的五行攻势尽数化去。
此时《水仙操》已至最后一段了。随着古月仙人手指一拨,余音袅袅,陈靖仇的攻势顿化乌有,胸中的豪情杀气也霎时消散。陈靖仇见这最后一击仍是无功,再无信心。方才这一波攻势亦已用尽他浑身之力,他腿一软,只觉便要坐倒在地,心里却在咬牙道:“不要倒下!不要倒下!”可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两条腿仍是不争气地软倒。他伸手扶住长剑,借力一撑,饶是如此,仍是单腿跪倒在地。此时云散月出,月朗风清,琴声的余音犹回荡在空中,方才的杀气却已荡然无存,只是古月仙人背后的那棵大松树上簌簌落下一片松针。
松树是岁寒三友之一,终冬不凋,何况这仙岛上四季如春。只是方才陈靖仇攻势如潮,这棵大松树受到波及,松针亦被击落不少。松针落下,在空中又被逼开,围着古月仙人落成了个大圈,没一根沾在他身上。见此情景,陈靖仇更是信心全无,颓然道:“古月先生,抱歉,是我学艺不精。”想到自己不顾一切也不能撼动古月仙人分毫,想求他去救拓跋玉儿那是没指望了。败在古月仙人手下倒不算什么,但想到拓跋玉儿的伤势只怕要受耽搁,说不定连然翁都救不回来,他越想越伤心,眼里不禁落下泪来。
知道公山师伯去世,只道相救师父无望,陈靖仇平生第一次流泪,这是第二次。泪水一旦落下,便再也止不住,滴在地上,将他身前都打湿了一片。正在伤心时,耳畔忽然听得古月仙人叹了口气道:“陈公子,能将一根松针逼到我衣上,也算难得了。”他闻声抬头,却见古月仙人仍然端坐在石上,手上拈着一根松针,想必是方才松针齐落,有一根飘到了他身上。他希望又生,忖道:“古月先生是不是回心转意了?”却听古月仙人又道:“那小姑娘的伤势很重,你的方子也算对症,只是药力不足,还要加一味百年地稔草。这药前面紫音山头就有,你马上采来加入丹炉中,应该来得及。”
虽然古月仙人没答应去救拓跋玉儿,但这般指点迷津还是让他大为感激。陈靖仇站起身来,拔剑收回背后,躬身一礼道:“多谢古月先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转身便向山头奔去。身后却又传来古月仙人的琴音,仍是那阕《善哉行》:“自惜袖短,内手知寒。惭无灵辙,以报赵宣。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亲交在门,饥不及餐。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何以忘忧,弹筝酒歌。”琴音和平中正,声声入耳,身上的力气竟然恢复了不少。他知道那是古月仙人以琴声暗中相助自己,虽然仍对古月仙人的冷漠有点看法,但心中不无感激。
陈靖仇一走,小雪便请阿如将药配了放在神农鼎中烧炼。想到这药只怕仍无效用,小雪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然翁还没回来,陈靖仇亦是一去不归,她更是心慌意乱,不时看看神农鼎,又看看床上的拓跋玉儿,心里不住地叫着:“陈大哥,然翁老先生,快回来啊!”
此时正是月落参横、北斗阑干之时。正在小雪坐立不安之时,外面阿如忽道:“爷爷!”听得她的声音,小雪连忙跑了出去,见然翁正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那阿榆,阿榆背上背着个人,正是陈靖仇。她吃了一惊,叫道:“陈大哥!然翁,陈大哥怎么了?”
然翁叹道:“这小子,我回来时,看见他摔在紫音山下,人事不知。这么晚了,他居然还在爬山,准是摔了下来。”
一听陈靖仇从山上摔下来,小雪更是担心,正要过去给陈靖仇念疗伤咒,陈靖仇从阿榆肩上抬起头来道:“我不要紧,先别管我,小雪,快把这药放进神农鼎中,给玉儿姐姐服下。”
小雪接过了那棵药草,然翁在一边道:“这是百年地稔草,确是疗伤圣品。你是为了那姑娘去采药的吧?”
陈靖仇脸上已被刮了好几道,头上也沾满了泥巴,闻声笑了笑道:“是。”只是刚才说一句话已是勉强,这回再说一个字都觉得难了。然翁道:“阿榆,快把他放进房里,我来给他整骨。”
小雪拿着百年地稔草,既想早点放进神农鼎里,又担心陈靖仇的伤势,低声道:“然翁,陈大哥他…”
“他没事,只是些皮外伤,过两天便好。小雪姑娘,你快去吧。”
小雪听然翁这般说,这才放下心来,回房去开了盖将百年地稔草放进鼎中。一放进去,鼎里便升腾起一股五彩光芒,正与那次一样。见此情形,小雪大感宽慰,心道:“陈大哥果然寻着了对症的良药。”
她将药汁拿去给拓跋玉儿服下,果然立竿见影,拓跋玉儿的热度立时退了下去。她见拓跋玉儿一时无碍,睡得很安稳,便又到了陈靖仇屋中,见陈靖仇半躺在床上,精神已恢复了大半。看见小雪进来,陈靖仇一边挣扎着要起来,一边问道:“小雪,玉儿姐姐怎样了?”
小雪忙过去扶住他:“玉儿姐姐没事了。陈大哥,你伤还没好,别起来。”她一边用疗伤咒给陈靖仇治疗皮外伤,一边道:“陈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药的?”
陈靖仇道:“是古月先生指点的。”
一听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古月仙人指点的,小雪很意外:“是他?”
“是啊。古月先生说,原先那方子也算对症,就是药力不足,要加这味百年地稔草才行。”
小雪皱了皱眉,喃喃道:“奇怪,古月仙人怎么知道你的方子里少了这味药?”
陈靖仇闻言一怔。他一直没往这方面想,正待说什么,门外忽地传来然翁的声音:“陈公子。”
一听然翁的声音,陈靖仇忙道:“然翁,请进。”
小雪连忙去开门,然翁走了进来,给陈靖仇搭了搭脉,笑道:“陈公子,你真是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了,只是你胆子也大,居然这么晚还会去采地稔草。”
陈靖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听得只有这药能治玉儿姐姐,就没想别的。”
然翁点了点头道:“确实。不过,地稔草乃人间所无,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靖仇道:“是古月先生告诉我的。”
然翁怔了怔,马上微笑道:“原来是这老狐狸,我一直很奇怪,玉儿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能撑到现在。”
陈靖仇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了?”
然翁叹了口气道:“玉儿姑娘的伤很重,你的方子只是寻常刀伤药,治不了她这么重的伤。若非先前服用过地稔草,伤势更要恶化。”
小雪突然“啊”了一声,叫道:“那…那回那人,原来就是古月先生!”
陈靖仇亦是恍然大悟:“一定是他!”
然翁被他们说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陈靖仇便原原本本地将先前曾有人在神农鼎中加了点什么的事说了。然翁听罢,捻须一笑道:“老狐狸故弄玄虚,明明早就在帮你们,却一直瞒着我。”
陈靖仇听然翁口口声声称古月仙人是“老狐狸”,不由笑道:“然翁,您叫他‘老狐狸’,岂不是把他叫老了?”
然翁道:“不老不老,他年纪比我要大。”
古月仙人模样清雅,看上去就是个不到四十的中年人,听然翁这般说,小雪诧道:“然翁,古月先生年纪比您还要大?”
然翁道:“万年老狐,岂是易与。”
第十八章 十八枰上诡道
陈靖仇呆了呆,道:“老狐?”
然翁一直称古月先生是“老狐狸”,他只道是两个老友脱略形迹,顺口打趣,然翁却说古月仙人是“万年老狐”。小雪亦怔道:“然翁,古月先生他…真是狐狸?”
然翁道:“是啊。他是通天老狐,万年清修,天眼天耳,驻颜有术,不像我这老朽,不把外表当回事,结果老成这样。”
陈靖仇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每次与古月仙人相遇符鬼都会有所感应。虽然古月仙人为人十分冷漠,但在他心中,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仙人。现在知道古月仙人是妖属,大大出乎意料。然翁明白他在想什么,道:“陈公子,你觉得意外吗?”
陈靖仇有点尴尬地说:“然翁,我从小就听师父说,人妖殊途,势不两立,真有点不敢相信。”
然翁道:“世人眼里,人是人,妖是妖。但陈公子,你想过没有,人中有没有比妖更坏的?”
陈靖仇还没说,小雪已脱口道:“当然有!当今皇上就很坏!”
然翁道:“然也。人有人的修行,妖也有妖的修行,所谓众生平等,只在一心之转。人心坏了,远不如妖。而妖持心若正,亦成正果。”
小雪道:“是啊,陈大哥,救你回来的,不就是阿榆吗?”
陈靖仇他们刚进天外村时,阿榆曾出来迎接。那时陈靖仇只道出来了妖物,拔剑出来,吓得阿榆直发抖。这一次陈靖仇从山上摔下来,却是阿榆将他背了回来。陈靖仇默然不语,心知然翁说得有理。可自幼师父就这么跟他说,他又一向将师父的话当金科玉律,虽然有时觉得师父说得并不尽然,可这回和师父所说的根本相抵触了。
然翁见他沉思,便也不再多说,只是道:“陈公子,我已将血露蟠桃找回,玉儿姑娘的伤定能痊愈,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