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怪物?这时我也有点哭笑不得。但山都的吼声却似让那些蛇人都镇定下来,一批蛇人已转向那些着火的营帐,拼命地拍打,另外一批蛇人迫了上来。
那些蛇人还有点害怕地上燃着的火,但向前移动得很坚定。
这个山都虽然是个怪模怪样的蛇人,居然大有名将之风。我也不禁有点赞叹,帝国军中有此令下如山倒的将领,也不过武侯、陆经渔、沈西平区区几人而已。
两个蛇人已到了旗杆边上。架子下还有点火在燃着,这两个蛇人似乎也有点畏缩,山都喝道:“快上!”
它已猛地向上冲上。
刚才它被火舌燎了一下,身上的软甲也有几处焦痕,一张脸也黑一块青一块。它冲得很快,那两个蛇人在最前面,山都这一步,却蹿得比它们更近,一枪向我扎来。我手足并用,猛地向上攀去,闪过这一枪,山都却喝道:“把刀拿来!”
边上一个蛇人道:“山都将军,天法师明训,不论何时,圣幡……那个不能碰地的。”
这个蛇人的话说得却也算流利,身上也披着软甲,一定也是蛇人中的一个首领吧。山都道:“来四个,扶住旗杆,一段段砍下来。”
我吃了一惊,一把抓住那面大旗,喝道:“你们住手,不然我要把这旗割成碎片。”
山都抬起头,道:“割吧,圣幡已被你这怪物玷污,不能再号令全军了。”
边上一个蛇人递过一柄刀来。蛇人的刀与帝国形制一般无二,山都接过了,道:“你们扶住了。”
边上,四个蛇人围成一圈,扶住旗杆,山都开始砍架子上那一段旗杆。
旗杆很粗,也是用很牢固的木头做的,山都要砍也不是说断就断。但它一刀砍下,我在旗杆顶上也被震得一动,伸手抱住了旗杆,只好让自己不掉下去。
它一刀砍下,虽然只是在旗杆上留下一条刀痕,但这么砍下去,旗杆迟早要被砍断的。
我夺来的长枪已掷出去了,现在那些蛇人不再强攻,恐怕也夺不到长枪了。而我要是下去,不论自己有多狂妄,也不信能击败五个围在一起的蛇人,何况边上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蛇人围着。
难道,真是走投无路了么?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旭日东升,天也放亮了。看过去,那片树林如一个绿色的池塘,隔开了高鹫城。在旗杆顶上,似乎那只是一段一蹴而就的距离。
我看了看挂在腰间的沈西平的首级。他的首级已被风干了,脸也有点变形,却仍能看出那号令一军的威势。
声名赫赫的一代名将,还是一个无名小卒,死了也一样啊。
我有点苦笑。我死了后,首级会不会也被挂在旗杆上呢?说不定武侯会给我追加几级。只是那时我连尸身也回不去,追加上十级也是空的。
我咬咬牙,摸着右手的百辟刀。
就算死,也不能让那些蛇人那么容易就割下我的首级。
我弯了弯腰,准备松开手。
那四个蛇人挤作一堆,都扶着旗杆,没有武器。我要防的,只是山都一个。
想到这儿,我也不禁失笑。
我也想得太简单了。现在我身上三处有伤,就算只有一个赤手空拳的蛇人,也不一定打得过,可能一跳下去,不等我动手,便要被蛇人撕成两半。
这时我的手已松开,人也滑下了几尺。边上有个蛇人叫道:“山都将军,怪物小……心!”
山都抬起头,我已喝道:“中!”
百辟刀脱手飞出,直取它的头部。
这一刀迅雷不及掩耳,也可以说是我最后的攻击了。山都呆了呆,伸手要用刀来格,但却来不及了。眼看这一刀便要刺入它的头部,边上一个蛇人忽地长身,一手抓住了刀刃。我手一抖,拴在百辟刀上的绳子一下绷得笔直,我用力一夺,那蛇人的手被刀刃划过,两个指头一下飞了起来。
但如此一来,已击不中山都了。我不等它们再攻击,马上又爬回顶上,一个蛇人作势要攀上来,山都喝道:“不要上!”
山都的脸即使是蛇人的,也看得出按捺不住的怒火。它喝道:“再来两个,防着这怪物!”低头又开始去砍旗杆。
它也料不到我到这时还会攻击吧。
两个手握长枪的蛇人游了上来,围在外面,那个手受了伤的蛇人退了下去,换了一个。只听得山都的刀在旗杆上“砰砰”地响。
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有个蛇人从树林那边过来,叫道:“山都将军,攻……”这蛇人话不利落,攻了半天,说不出攻什么。我看了看,却见高鹫城头,一支军马飞驰过来,看旗号,正是前锋营。
愚蠢!
我不禁暗骂。这般攻击,龙鳞军也一败涂地,前锋营纵然勇猛,不见得能比龙鳞军强多少,还不是一样要败。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发动这等自杀一般的攻击?难道是前锋营见我不归,不顾一切,来救我吗?只是他们又怎知我被困在这旗杆顶上?
山都停住手,喝道:“左营,在这儿守着,接着砍,右营随我迎战!”
它的话音很沉稳,但我也听到了一丝慌乱。
就算前锋营敌不过蛇人军,但这次攻击,却也打了它们一个措手不及。
山都抛下刀,带着一大队蛇人向树林里冲去。这时,又有一个身披软甲的蛇人接过刀,接着来砍旗杆。
路恭行这次进攻,也是白费吧。我有点颓唐。
那蛇人才砍了几刀,忽然有几个蛇人发出一声惊呼,纷纷抬起头来。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仰头看去。
只见那树林边上,飞起了一只黑色的巨大怪物,长长的,像是一条飞动的大蛇,正向这儿飞过来。
那不是怪物。我马上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巨大的皮制风筝,看样子,似乎上面有一个人。
风筝也是种从远古传下来的玩具。每年初春的踏青节,帝国上下都到野外祭祀先人的坟墓,那些孩子也在放风筝。现在虽然还没到踏青节,但风已不小,风筝已可以飞起来了。
但这只风筝绝非玩具。
蛇人也弄不清那是什么东西,有一个忽然伏倒在地上,叫道:“伏……神!”
它大概叫的是“伏羲大神”吧。这一声像是传染了似的,那些蛇人一下伏倒在地,一个个顶礼膜拜,连那个正在砍旗杆的蛇人也放下刀,伏在地上。
那蛇形风筝到了旗杆边上,我已看清了,那上面确实有一个人。
忽然,从那风筝上,飞过一支箭来。
这风筝在空中动个不停,这支箭却有百步穿杨之妙,竟然不偏不倚,直向我射过来。箭尾上,还带着一根细绳。
这支箭已到了我跟前,却还差得三尺。我心知定是有些道理,手头也没什么东西,不由分说,一把抓起那面旗子迎风一展,“哗”一声,旗子展开了,旗上那两个人首蛇身的怪物像平铺在天幕上一般展现在那些蛇人面前,那支箭也被旗子卷住,正射在旗面上。
我收了回来,抓住那支箭。
那是支去掉箭头的箭,箭杆上刻了一个“青”字。这“青”上半部刻成羽毛样,下面是封口的,成个箭头的样子。
这是谭青的箭!怪不得,在这种位置,也能有这么好的箭法。
我一阵激动,却见那细绳子上,又有一根粗绳连着。
是要用风筝带我出去么?
我真有点钦佩那个想出这主意的人。这人也当真了得,这主意匪夷所思,却也完全可行。我飞快地倒着绳子,已将那粗绳抓到了手中。
这时,却听得刚才在砍旗杆那个蛇人喝道:“是妖魔化成伏羲大神的样子,快放箭!”
它的喊声很响,但那些蛇人正此起彼伏,发出一些怪异的叫声,它的喊声却没有用。它跳下那旗杆架子,取出一张弓来,叫道:“放箭!”
蛇人的箭我还没见过。这个蛇人一箭射出,那支箭歪歪斜斜,飞近了那风筝便射不上去了,掉了下来。
怪不得蛇人少用箭,恐怕它们不擅长射箭。
这时,谭青在风筝上忽然也一箭射落。他的一箭可与蛇人的那箭不可同日而语,这一箭直射向那蛇人,那个蛇人张开嘴,一条鲜红的舌头吐在外面,似是吓得一动不动。
“啪”一声,这一箭射在离它只有一尺远的地上。在风筝上,以谭青那等高超的箭术,还是偏了一些了。
我正觉得可惜,手上却不慢,将那粗绳子抓在手中,试了试。
本以为这绳子一定绷得很紧,但这么一拉,却拉得那风筝下沉了一些。
那风筝承受不住两个人的分量!
此时我心头如同一桶冰水浇下。本以为绝处逢生,但这么一来,前功尽弃,除非谭青自己跳下来,我才能逃走。
可谭青真能舍身救我么?
这时,下面的蛇人已纷纷站起,有一些也取出弓来向那风筝射去。它们的箭术还不及刚才那蛇人,谭青虽被我拉得沉下许多,却也仍没一支箭能射到他身边的。
我绞尽脑汁,却仍想不出一个能让那风筝承受两个人分量的办法。这时,忽然听得一声尖厉的破空之声,却见一支长枪射了上来。
这支长枪比箭长过许多,已正对着谭青射去,才到那风筝边,却被一下击飞,斜斜坠下。但如此一来,一下子又有好几个蛇人将长枪当箭射上去。幸好,不是所有蛇人都有那么强的射术,几支枪射得比箭更低便落下来了,但也有一两支枪到了谭青身边。若不是蛇人的准头太差,这两枪已足以将他射死。
这时,一支长枪正从我身边掠过。这支长枪正是那身披软甲的蛇人射的,劲力颇强。我右手一甩,百辟刀脱手掷出,正绕过那长枪,在枪杆上绕了几圈。
那一瞬,我的手臂几乎要被拔出一般,浑身一震,肩胛处痛得几乎无法忍受。
这时,我也感到周身都开始疼痛。那忘忧果失去效力了吧?
我将刀收回来,左手抓住了长枪,人也不住气喘。这杆长枪虽然抢到了,但我也已无法再用。我顺手将风筝上垂下的那根绳子绑在长枪上,好让自己方便些抓住。
如果再想不到逃走的办法,我也只好放手了,不能再让谭青在半空里盘旋。
这时,箭已如雨下,不过都避开了旗杆这边。它们也仍不能让这旗损伤吧?我看着那面正迎风招展的大旗,现在已被风扯得笔直,好像一块木板似的。
这时,忽然听得蛇人们发出一声欢呼,我抬头望去,大吃一惊,却见那风筝上已扎了一支长枪,看样子,竟是已射穿了谭青的身体。
我大吃一惊。那支长枪在风筝上动也不动,风筝却已开始盘旋,正不住往下掉。谭青已被射死了?我不禁仰天叫道:“谭青!”
像是响应我的叫声,一个人影一下从风筝上掉了下来。
谭青掉下来了!
我只觉心也要跳出喉咙口,他掉的地方就在旗杆边上,这一掉下来,手中的长枪被风筝带得猛往上一伸,几乎脱出手去。可是我手里只有一杆长枪,怎么才能挡住他?
我也没有多想,将长枪的一头扎进那面旗的左上角,左下角和长枪枪杆捏在一起,也来不及捆到一处,便伸出去。
那旗子右边有一根木棍插着,升旗的绳子便绑在那木棍上。我在左边这么插上一枝长枪,约略有点像个担架床的样子。
我也没有想到,谭青从那么高的地上掉下来,我用这么一个简陋至极的担架床如何接得住他?就算接住了,他掉下来的势头也会连我也带下去的。但此时我根本没想这些,只是将旗子伸出去,只想把他接住。
“呼”一声,谭青的身子从旗子边掠过,枪杆根本没碰到他。
那一瞬,几乎只如闪电过眼那么短的时间,可是我却觉得如同一天、一年那么长久。
谭青的胸口插了一支长枪,右手上还握着一把短弓,眼已闭着,脸上,还有点淡淡的笑容。
“谭青!”
我大叫着,可是,他的身体已“砰”一声摔在地上。
他一落地,蛇人已如潮水般涌上,我看不见下面的样子,却听得到刀枪刺入皮肉的声音。
我握紧了拳,关节也发白,只想狠狠地一拳打出,可这一拳却没有一个地方好打,眼角,也只觉得湿润。
一阵风猛地卷过,那面旗已展开了,兜风,这一阵风将我的身体也在旗杆顶上摇了摇。
谭青已掉下来了。现在风筝上没有人控制,尽管只有我一个人,也同样没办法带我飞走,除非我能爬到那风筝上。只是,风筝若降到只有旗杆那么高,那恐怕便飞不出去。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当务之急,便是我如何带着沈西平的首级逃出去,否则谭青的死也只是白死。
我看着那面旗子,又是一阵风吹过,那旗子像瓦片一样被吹得鼓起,我紧紧地抓着,忽然,脑子里跳出了一个主意!
谭青,多亏你。
我看着旗杆下,默然无语。谭青落下的地方,只剩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痕迹了。
我一刀砍下一段绳子,将那旗子左边的两角绑在了长枪上,试了试,让风筝上垂下的那根绳子移到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