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文侯看了看蒲安礼道:“蒲将军,你袭爵之议已经下来了,本官也不应再指派你冲锋陷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令尊蒲大人跟前,本官实在不好交代,此令还是请白将军接吧。”

蒲安礼真的要袭武侯之爵了?虽然没人敢说话,一时间帐中还是响起了“嗡”声一片。蒲安礼抬起头,涨红了脸大声道:“文侯不必介怀这些小事,蒲安礼身为军人,为国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请大人吩咐。”

文侯捋了捋须,道:“此战干系到帝国的存亡,而此战的胜负又将系于首攻将领一身,此行大是凶险,一旦失利,便可能回不来,蒲将军是否再想一想?”

白少武道:“大人,蒲将军为重臣之后,万万不能出意外,末将虽然无能,自信也有万夫不挡之勇,还请大人将令给我。”

蒲安礼猛地跳了起来,喝道:“姓白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蒲某这功名都是我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来的,与家父无涉。我不敢说挡一万个人,若是与你交手,我一枪便能挑了你。”

蒲安礼现在与我平级,仍然只是下将军,要一下就袭封武侯,只怕自觉难以服众,所以他更怕别人说他是靠关系才到这个位置的。这时我突然对蒲安礼也起了一丝同情,觉得他并没有我以前想得那样。我虽然和蒲安礼一向不睦,但也不得不承认蒲安礼的确算得上是个勇将,在前锋营时他就是每战必定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可能他觉得自己身为官宦子弟,绝不能在我们这些平民出身的同僚面前丢脸吧。他在前锋营时,也的确并没有倚仗家势冒领军功,虽然我与他不睦,但对他坐上现在这位子仍是心服口服的。但白少武方才这话却已有讥笑之意,以蒲安礼这等性格,哪里受得了。只是,这白少武比蒲安礼军衔为低,他倒也算是出言无忌了。

这时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登时雪亮。这一定又是文侯的一石二鸟之计了,蒲安礼的父亲蒲峙位居工部尚书,刑、兵、户、工四部尚书中,权势最大的兵部尚书路翔是二太子一党,户部尚书邢历虽然没有明摆着和二太子一路,但他的儿子邢铁风则与二太子十分接近,或明或暗,邢历多半也要属于二太子一方了。剩下的刑部尚书卫宗政铁面无私,不阿附任何人,就只有一个工部尚书蒲峙还不曾明确态度。文侯自然在四部尚书之上,但如果四部尚书连为一体,那他们的势力就足可与文侯抗衡。文侯让蒲峙的爱子打头阵,只怕是因为蒲峙已经有倒向二太子一方的意思,而蒲安礼已经定下来马上袭武侯之爵,到时有一侯三尚书之尊,文侯就一下显得势单力孤了。这次文侯让蒲安礼打头阵,如是蒲安礼安然归来,文侯可以大送人情,重新将蒲峙拉回来。如果蒲安礼战死,这个还不曾着实的“武侯”落空,文侯最担心的一侯三尚书联手之局便不会出现,大不了只有一个蒲峙死心投向二太子,那也最多是个与文侯抗衡的局面。

文侯实在是深谋远虑。他一直没分派蒲安礼任务,到了这时,帐中没接令的将官中,便以蒲安礼官职最大,坐得也最靠前,这个白少武只怕也是文侯安排的,此举分明是要蒲安礼去送死,但蒲安礼已入文侯算计而不自知,不要说是他,我们边上看的人也觉得蒲安礼一直在自告奋勇。

文侯道:“两位将军,请不必动怒。以武艺而论,两位各有千秋,但蒲将军当日敢直面蛇人来使而不堕军威,实是我军万中无一的勇将。只是,蒲将军确是……”

我暗自失笑,心想以蒲安礼这等有勇无谋的将领,文侯要算计他,实在是不在话下。以蒲安礼的性格,不可能再打退堂鼓的,而文侯还要再烧一把火。果然,蒲安礼抬起头道:“大人,国若亡,家何在?多少将士浴血奋战,蒲安礼一介武夫,岂敢畏刀避剑,请大人务必将此令给我。”

虽然我有些想笑蒲安礼,但他这两句话铿锵有力,我也不禁有些感动。蒲安礼以前与我当百夫长时,还是个粗鲁不文的人,整天三字经不离口,成了下将军后,居然也出言大有威仪。

文侯又想了想,大声道:“壮哉,唐侯在天有灵,定会为有蒲将军这等半子而骄傲。蒲将军,接令!”

蒲安礼脸上一喜,道:“末将听令!”

“此战蒲将军领本部五千人为首攻,不在一鼓而胜,而在打掉蛇人锐气。此战胜负,都在将军身上了。”

蒲安礼接过将令,大声道:“末将得令。”

他站起来时,帐中暴雷也似喝了一声彩。蒲安礼的豪言壮语,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热。蒲安礼这等重臣之子都毫不退缩,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所有人的情绪就像一堆火,又被浇上一桶油,直待冲天而起,熊熊燃烧。

回到前锋营,曹闻道仍在指挥巨斧武士练习。因为有五十个力士是新来的,尚不能走八阵图,因此曹闻道将巨斧武士安排在当中,以八阵图将蛇人分隔开,卷到中央后再由巨斧武士砍死。这等战法其实也是孤注一掷的打法,但我相信,有这一支精兵,就算蛇人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强攻上来,我们也定能达到一个换一个。

而我心中,对文侯那种一直就有的隐隐的惧意又凸现出来。文侯的深谋远虑,实在是太可怕了,几乎他的每一个命令都有深意在,蒲安礼被他送到了绝地而不自知,屠方可不会说,路恭行是二太子的亲信,也仿佛根本没有察觉。

希望这是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现在我为之而战的,不是帝国,不是帝君和太子,不是宗室大臣,而是帝国的千百万百姓,即使文侯仍在用计,那些计策仍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的。

曹闻道让那些巨斧武士稍息,和钱文义两人过来道:“统制,文侯大人给前锋营的任务是什么?”

我道:“是守卫神龙炮。”

曹闻道皱了皱眉道:“神龙炮?这是个什么东西?”

神龙炮因为一直属于秘密,直到今天才公开,我以前也没和曹闻道说起过,他们是第一次听到。我向他们说了一下神龙炮,钱文义咋舌道:“真的有这等厉害的兵器?”他马上笑道:“怪不得文侯胸有成竹,看来这次我们是胜定了!”

我道:“天意难测,也说不上胜定了。以蛇人如此厉害的单兵作战能力,直到今天也没能将我们击垮,当初我们想得到吗?”

曹闻道和钱文义都默然无语。的确,武侯南征军全军覆没,这是我们永远的噩梦,那时我真觉得世界已经毁了,所以天生下蛇人这种无法抵挡的妖兽。但也快两年了,蛇人虽然一路北上,直打到雾云城下,我们却没有当初预料的那样毫无还手之力,在天水城,西府军还能杀退那一支蛇人军队。这样一想,我们现在连神龙炮真正的威力也没见过,实在说不上有必胜的把握。

曹闻道忽然笑道:“统制,文侯大人不让我们冲锋,大概是在关照你吧,怕把你这个还没过门的安乐王佳客给干掉了,他在安乐王跟前不好交代。”

那天郡主和我在房里单独待了一阵,曹闻道他们早就在乱猜了。还好曹闻道和钱文义都算得上有君子之风,如果是当初龙鳞军的金千石,他一准会猜我和郡主两人在房里趁机颠鸾倒凤一类。我讪笑了笑道:“不要胡扯,这责任也颇为重大,不要以为是在后方待着的。”

一想到金千石,我心绪不禁有些不快。金千石好色贪杯,性情与我不太相合,但那时他在我手下兢兢业业,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同伴。一想到在高鹫城城破之日他被蛇人乱刃分尸的情景,我的心就一阵阵悸动。

现在我的坐骑也叫飞羽,金千石,你也该知道吧?我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天空。

金千石,你英灵若在,就再来与我并肩作战,让我为你报仇。

曹闻道大概见我一下变了脸色,忙道:“统制,我是说笑话儿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拍了拍他的肩,淡淡笑道:“曹兄,钱兄,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不论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们的。”

曹闻道还没什么,钱文义却有些尴尬。我心知他又想起了当初出卖我的事了,我虽然不提,他看来还是一直在心中留着个疙瘩。正想出言安慰他两句,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让他留个疙瘩也好,让他知道我一直没有忘记,也好让他记得我的宽宏大量。

这时有个士兵过来行了一礼道:“统制,有位大人求见。”

大人?我吃了一惊,道:“是文侯大人吗?”

那士兵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就一个人。”

我也失笑。文侯现在已是最紧要的关头,有什么事,准会派人叫我去,不会来见我的。那么来见我的是什么人?正想着,只听得有人叫道:“楚将军。”

那是张龙友!我笑了起来。方才在营中和张龙友一直没机会交谈,散会后又不见他,原来他过来了。我走过去行了一礼道:“张先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张龙友脸色有些沉重,我的心也是一沉,小声道:“出什么事了吗?”

张龙友看看周围,也小声道:“楚兄,我们到你帐中谈吧。”

我道:“好,好,这边请。”

我让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接着练兵,带着张龙友到我帐中。走到帐门口,我突然想起刚才的想法,脚步也一下慢了。

那不正是文侯的驭人之术吗?既推心置腹,用人不疑,又每步必留后路,以求转寰的余地。和文侯一块儿久了,不知不觉的,我居然也用上了他的权术。

这时张龙友在身后咳了一声,道:“楚将军,进去吧。”想必是见我不进去,也有些急,我回过神来,忙道:“来,进来吧。张先生,我这儿可没有酒,只能请你喝茶了,呵呵。”

张龙友跟着我进了营帐,坐了下来。我让护兵进来沏了壶茶,张龙友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这茶刚沏,还很烫,他大概被烫了一下,“嘘嘘”地吹着气。

他有什么话要说么?我对那来沏茶的护兵道:“你先出去吧。”

等护兵一出去,张龙友放下杯子,道:“楚兄,文侯大人分派给你什么任务?”

张龙友解说完神龙炮后就走了,他也不知道我到底拿到个什么任务。我笑了笑道:“大人让我护卫神龙炮。”

张龙友皱了皱眉,我心知他定是觉得这个任务有点太轻闲了,说不定认为文侯对我不够重用,忙道:“神龙炮威力如此之大,蛇人吃过亏后一定把锋芒都指向神龙炮,这任务也十分吃紧。”

张龙友却像没听到一样,呆呆地道:“是啊,是啊,我本以为大人总会为你的安危考虑,会派别人的。”

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好像他是知道我有这任务一般,忙道:“怎么了?这任务再危险,总不比冲锋危险。蒲安礼拿到的,可是首攻的任务。”

张龙友看了看四周,小声道:“首攻是将蛇人引到一处来,确是吃紧的任务,但他随时可以退回来。可是要守卫神龙炮,就没这么简单了。”

我道:“这个自然,若是简单,大人也不会交给我了。”想到文侯将如此重要的任务给我,我不免有些得意。

张龙友摇了摇头道:“神龙炮的威力的确极大,但也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个是移动不灵。一尊神龙炮重达数千斤,我一共也只铸了二十尊,万一蛇人攻过来,这二十尊神龙炮想拉回城池,是件很难的事。”

我不由一怔。的确,我一直没想到这些,不过文侯也说过,这次攻击也像赌博的孤注一掷,如果失败,那帝国,或者说人类也完了,即使我挡不住蛇人,也不过比别人早死一阵而已。我笑了笑道:“人谁无死,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何况神龙炮威力如此之大,蛇人想冲到跟前来,只怕先死得七七八八了。”

张龙友又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神龙炮因为威力太大,一炮吃药三斤,火药你也是知道的,我在试验时测过,一尊神龙炮顶多只能连发三炮。打过三炮,炮筒都被烧红了,根本不能再填火药,不然自己会炸开的。”

神龙炮居然还有这样致命的弱点!我大吃一惊,文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弱点,但他没有说,只怕也是为了让士兵坚信神龙炮的威力吧。我正在担心,转念一想,笑道:“张先生,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烧红了浇点水不是凉下去了吗?”

张龙友苦笑一下道:“我当然想过。可是炮筒是铁铸的,烧红后一浇水,马上就炸裂,根本不成,只能让它自然冷下来。”

我搔了搔头,心头已涌起一阵寒意。我本来觉得以神龙炮这等威力,冲得到跟前的蛇人一定不会太多,那时以八阵图配合巨斧武士,对付那些冲上来的蛇人实在游刃有余,如果不是张龙友来对我说,我根本想不到神龙炮竟然只能连发三炮。如此说来,我要守卫神龙炮实在是难如上青天了。我皱起眉头道:“文侯大人为什么不对我说?”

张龙友又苦笑了一下道:“楚兄,那时我听得文侯和毕炜说过,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便可以将神龙炮填上药后让它们自行炸开,当成一个大的火雷弹用。只怕,那时他是宁可牺牲你,也要给蛇人一个致命打击。”

我不禁骇然。火雷弹不过是个小小的罐子,威力已非同小可,如果神龙炮当成大火雷弹用,那些碎铁块被炸开来时,蛇人固然难逃,我们这些和蛇人缠斗的士兵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虽然我知道文侯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舍弃,但我一直暗自希望自己能在文侯心中代替甄以宁的地位,希望文侯不会牺牲我,可听张龙友如此说来,只怕万一事态紧急,我一样可以被舍弃。

我沉默不语,张龙友大概怕我乱想,忙站起来道:“楚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只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唉,只希望蛇人能被神龙炮唬住,不要大举进攻才好。”

那是不可能的。我暗自说着。蛇人虽然很像人了,可能也知道胆怯,但它们仍然更像是野兽,往往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在野战时一旦受神龙炮重创,蛇人肯定会拼命进攻,想要来毁掉神龙炮,哪里会逃散的。如果文侯真有必胜之策,那时他也不会跟我说这是“孤注一掷”了吧。只是我也不想跟他说这些丧气的话,只是笑了笑,道:“放心吧,文侯大人定会有万全之策的。”

张龙友看着我,似乎惊诧于我的镇定,半晌才道:“楚兄,第一次在高鹫城里碰到你时,我就觉得你与旁人大不相同,看来的确如此。”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变了好多啊,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

我忍不住笑道:“张兄,你也越来越会拍马屁了。”

这句打趣话让张龙友也笑了起来,他摇摇头道:“汗颜,你不要忘了我现在可是土府的主事员外郎。做官的人,要不会拍马屁,那当什么官。”

最早时碰到张龙友,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这两年过去了,他的样子没什么大变化,但性格却大大地改变了。我拍拍他的肩头道:“我们是一块儿从高鹫城逃出来的好兄弟,要是我再说什么感谢的话,实在有些生分,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了。”

张龙友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也站起来,道:“楚兄,你可要保重,凯旋归来,我请你喝酒。”

我笑道:“哈,你现在俸禄不错啊,以前可从来不肯请客的。”

张龙友脸微微一红,也笑道:“楚兄,你别骂我了。为了这神龙炮,快一年我都没出来几次,以后一定补上。”

张龙友因为受到文侯重用,我很少能见到他,以前在树忠国碑一块喝酒时我们说过永远是兄弟,可我总觉得和薛文亦更合得来,即使是一直在前线作战的吴万龄,好像也比张龙友更合群一些。其实,在张龙友心底,也一定把我们这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看得很重吧,不然今天他也不会来了。

有些人什么话都要说出来,有些人却把话都埋在心底,张龙友一定属于后者。

我握住他的手,道:“会的,我一定会回来喝你的酒。哈哈。”

虽然在笑,但我听得出自己的笑声也有几分哽咽。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当中夹杂着曹闻道的呵斥声。我吃了一惊,前锋营一向号称精锐,虽然吴万龄不在,但我按《胜兵策》领兵,军纪也一向严整,从来没有这种操练时喧哗的事。我放开张龙友的手,走出门去,喝道:“出什么事了?”

曹闻道走了过来,脸涨得通红,到我跟前行了个军礼道:“楚将军,有个新兵竟然持刀杀伤同伴!”

以前武侯治军,还曾经在暗地里鼓励士兵互相决斗,认为这样可以增加军队的勇悍之气,此风在帝国军中仍然存在,但我领兵以来,就明令士兵不得互相决斗,违者军法处置。听得有人居然敢冒大韪杀伤同伴,我心头也升腾起一股怒意,道:“是什么人?”

曹闻道扬了扬手,有个人被反剪着手拥了过来,边上一个士兵捂住肩头,肩上还有血流下,想必便是那受伤的士兵了。我看了看那行凶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行凶的士兵抬起头,道:“统制,属下第七营简仲岚。”

这人的名字居然如此清雅,我倒吃了一惊,仔细看了看,这简仲岚年纪很小,不过十五六岁,大概是我在雄关城时补充兵员中的一个,相貌也十分俊朗,没想到下手如此之狠。我看了看那受伤的士兵,道:“马上去医营包扎疗伤。”

那士兵答应一声,由另两个士兵扶着走了。我让反剪着简仲岚双手的士兵放开他,道:“简仲岚,你为何对同伴动手?”

简仲岚仰起头道:“统制,属下有一破敌之策,刚才和钟涛说了说,哪知他笑话我是胡思乱想,还辱及我的生身父母……”

边上一个士兵插口道:“简仲岚,你也不要乱讲,钟涛不过是说了你那狄人的妈,他可没说你爸的坏话。”

这简仲岚的母亲是狄人么?我看了看简仲岚,但狄人与中原人相貌相差无几,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我道:“即使他出言辱及父母,你也不该动手。军法第五,杀伤同伴者,不论何因,罪轻者责打,罪重者杀,你不知么?快去向他赔礼,然后回来领打。”

简仲岚道:“我不去!他说我是狄人野种……”

他说得如此强硬,我心头也有了怒意,道:“简仲岚,难道你不愿领打,宁愿受斩吗?”

我是想吓吓他,只消他软下来,也马马虎虎打上几棍便成了。哪知道简仲岚一梗脖子,怒道:“凭什么我去向他赔礼?我定可受斩!”

这简仲岚也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我怒意已起,喝道:“简仲岚,你若是再如此,我便只能动用斩刑了。”蛇人就在城外,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性命还有多久,这些士兵一定会有许多战死在沙场上,我实在不想动用军法中的斩刑。虽然军法中说什么“杀”的多了,我却还从来没用过。

简仲岚也怒道:“统制,你赏罚如此不明,算什么统制!”

这个简仲岚实在太不明白事理,边上的曹闻道也听不下去,喝道:“简仲岚,你怎敢如此对统制说话!”

简仲岚叫道:“我不管!就算是帝君,我一样要说!他辱我母亲,我恨不得一刀把他的头砍下来!”

边上的士兵都有点骚动,我没想到这简仲岚居然还如此强硬,当即举起手喝道:“推下去!马上……”

我正要说“斩首号令”,有个人忽然从我身后伸过手来,搭在我的手上。我扭头看去,正是张龙友,他向我摇了摇头,小声道:“楚将军,这小卒大有气概,他这条命还是留着杀蛇人吧。你还记得当初你那护兵吗?”

张龙友的话很温和,我的心却像被刺了一下。他说的是祈烈,当初我在前锋营当百夫长时的护兵。后来我调到龙鳞军当统领,祈烈就继我为百夫长。当武侯因为高鹫城绝粮,决定斩杀城中妇女以人肉充作军粮时,祈烈为了一个女俘,不惜以张龙友为质,威胁武侯。那时我去劝过祈烈,但祈烈在知道此举无用后,绝望地杀了那女子后自杀相殉,我一直引为深憾。张龙友又提到了这件事,我也不由得又想起了祈烈。

那时我的情形与祈烈差不多,我也想过不惜一死也要保护我帐中的女俘,但最终还是借醉逃避了。我没有做到的,祈烈却做了出来,如果那时我也和祈烈做了同样的事,也许我也早被武侯斩杀了吧?生命是宝贵的,绝不能随随便便就取一个人的性命。

张龙友一说起祈烈,我嘴边“斩首”这两个字便说不出来了。我看了看那简仲岚,他仍是傲气十足地看着我,我微微吐了口气,道:“既然你不愿赔礼,那就加倍责打。拖下去,十军棍。”

军棍其实就是枪杆,很沉重,特别是把人摁在地上,一棍打下去,当时便能出一条淤青,十棍打下去,后背两腿就会黑紫一片。我本来不想把他打这么重的,只消他赔礼,打个五棍便最多了,那个被他砍了一刀的士兵也多半可以心平,谁知他会如此倔犟。

十棍打完,简仲岚已经连站都站不直了,边上有个士兵扶着他过来,他勉强向我行了一礼道:“谢楚将军责打,但我是绝不会赔礼的。”

这简仲岚年纪不大,如此之硬也令人赞叹。我正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那个叫钟涛的士兵正好回来了,他冲过来道:“统制,请你不要责打小简了,我这张臭嘴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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