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已经太不可能了。打了那么多年仗,蛇人也曾经想和我们有过沟通,但都断绝了。现在蛇人和人类已经站在同一个悬崖上,只能留下一个来。
你们可以做对手,却不能做奴隶。我默默地想着。
还是决一死战吧,木昆,那也是对你的尊敬。
我站起身,向营帐走去。刚走了两步,忽的站住了。猛然间,我又想起了在得意居所见到的那块烧焦的手帕。
丁亨利为什么要烧掉一块手帕?
我打了个寒战。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忽视了什么。丁亨利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奇怪的举动?手帕不便宜,脏了洗一洗便是,丁亨利并不是不知稼穑艰难,花钱如流水的世家公子,他到底为了什么?
手帕上有什么非要毁去不可的东西么?我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非得让他烧掉一块手帕不可。就算写了字,揣在口袋里带回去,也没人会发现的。这种丝帕烧起来很臭,相当惹人注目,以丁亨利之能,他这么不小心么?
我只觉身上寒意更增,隐隐的,我觉得自己又坠入了一个圈套之中。不对,丁亨利这人不是等闲之辈,得意居的二楼雅座也只有他们这几个人,难道他们在里面做这机密事项,居然没有放风的?
我抹了一把脸。虽然寒风凛冽,但我额头已见了汗。这件事越想越奇怪,我怎么都想不通丁亨利为什么要烧掉一块手帕,除非,他是故意想让我知道……
故意?我身上又是一凛。那么,丁亨利其实已经知道我跟着他们进了得意居了?他在手帕上写字给郑昭看?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必烧一块手帕,而且丁亨利既然已经发现了我,又为什么仍要说那些机密之事?
我闭上眼,回想着在得意居中听到的那些对话。我听到丁亨利向南武公子说了我的好话,还说了他在关押郎莫的笼子上装了天遁音,结果发现我没有私自审问之事。
我一下张开眼。方才也没有在意,现在回想一下,才发现我听到的那些话,居然都是在谈我!只怕,丁亨利已经发现我跟着他进来了吧,也猜到我多半会在隔壁偷听,才故意说那一番话的。那么,他烧毁手帕的用意,也是有意要提醒我一下,让我知道他已经发现我了吧?而他们说没有发现文侯已经审出结果,那也是骗我?
我心头忽地一沉。也许,不知不觉地,我又坠入一个圈套中了。他们究竟是什么用意?丁亨利所说的“天遁音”,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天,继续在石郎庙审问。郑昭今天倒来了,现在知道那蛇人并不是郎莫,但我仔细看来,仍然没发现这个蛇人有郎莫有什么不同。文侯的计策当真厉害,居然找到一个与郎莫如此相像的蛇人。我偷偷看看丁亨利和郑昭,他们面色如常,似乎毫无怀疑。上午审了半天,刑具用了许多,仍然没有什么用。卫宗政正在下令用新的刑具,边上一个小吏过来道:“卫大人,地军团冯将军有事禀报楚都督。”
这是昨天我交代过廉百策的。让他去通禀冯奇,再让冯奇进来禀报说地军团有事,让我速速回营。就算郑昭对冯奇用读心术,他也读不出什么意外来。果然,卫宗政也不疑有他,郑昭和丁亨利也不觉得意外,我告退后,随冯奇出门。一到门外,我道:“冯奇,你先回营吧,我还有点事。”
冯奇怔了怔,道:“可是营中……”
“营中之事有杨易弹压,不会出大乱子,我马上回来。”
我不和他多说,掉头向工部走去。要瞒过郑昭可不容易,冯奇作为我的亲随队长,还会来见我的,这些秘事还是瞒着他为好。冯奇倒也不多说,点点头道:“是。”
到了街头,走在人群中,我才有种安全之感。现在不管是什么地方,我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在盯着我。混在那些芸芸众生之中,才不会感到突兀吧。我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这里是个十字路口,有一大块空地,原本是逢年过节时那些富户请戏班来唱戏还愿的所在,现在却有一些工匠正爬上爬下地搭着一个台子,台上竖着一个高高的架子,约略像一张椅子,只是椅背是两根旗杆,足足有丈许高,也不知道谁坐的椅子那么怪。
我到了工部,刚到薛文亦的工房,便听得里面有笑闹之声。走进门,却见小王子正和薛庭轩在院子里玩枪。薛文亦现在常年坐轮椅,人也长胖了,薛庭轩没有他那么胖,也是个小肉球子,手里拿了一把木头枪,正和小王子比试着。一见我,小王子有些局促,叫道:“楚将军,你也来了啊,我正要回营呢。”
薛文亦坐在一边面带微笑看着,见我进来,道:“楚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小殿下正要我给他做一把手弩,他马上就要回营了。”
军有军纪,士兵轻易不能离营。小王子是地军团监军,身份特殊,他要走也不须向我告假,但他回家后一直没有再来营中报道,多半是因为训练很枯燥,他耐不住。见到我,大概怕我怪他,所以说在头里。我笑了笑,小王子和别的监军相比,不知好到哪里去了,那些监军不遵军令还是小事,更麻烦的还是要多嘴。邓沧澜营中的玉公公,就是不懂装懂,老喜欢干涉军务,连向来沉稳谦恭的邓沧澜在私底下也向我吐出苦水。我道:“这两天枪术没有练吧?”
小王子叫屈道:“哪里,武昭老师天天教我呢。对了,你学过交牙十二金枪术么?”
我摇了摇头,道:“这是武昭老师的十二种枪法吧,我没学全。”
小王子大为得意,道:“哈,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嘿嘿,这是一种枪法,是武昭老师的不传之秘,楚将军,我们来试试。”
我虽然没心思练枪,但小王子兴头那么大,我也不好回绝。而且交牙十二金枪术原来是一种枪法,我倒也想看看,便道:“好吧。”
工部木府承担着制作兵器的任务,边上枪杆也多。小王子拿了一根枪杆扔给我,自己也拿了一根,道:“楚将军,你可要当心点。庭轩,你看好,大哥我可要使出真本事来了。”
薛庭轩“嗯”了一声,拿着那杆玩具枪站到一边。小王子将手中枪杆一抖,道:“楚将军,我可来了。”
他现在长得快,个子已经追上我了,握枪的手法也老练之极,看来天天练枪之说不假。不过他的枪术虽精,我自信仍然斗不过我。只是他与我比过几次,每次都败,不让他赢一次,只怕他要死缠滥打,觉都睡不好。我道:“好吧,你上来。”
如果我先出手,小王子的动作仍然没有我快,他刚学的这一路交牙十二金枪术只怕没有使出来便要被我扎中前心了。军中说到枪法,有种说话是“一力降十会,一快伏九牛”,说力量大,足以克制种种花哨枪术,而出枪快,就算对方力量再大,仍有机可乘。想想也是,一个人枪法极佳,号称“滴水不漏”,可以格挡飞箭,但人力终有穷时,如果把一具雷霆弩放在身前几步内射出,他枪法再好也挡不开的。
小王子嘿嘿了一声,道:“小心了。”他脚下一错,人踏上一步,枪已当胸刺来。这一枪力量、方位、手法都大有可观,小王子的枪术又有长进。我喝彩道:“好!”手中枪探出,便去格挡。
只消将这一枪格开,下一枪便顺势刺出,足以将小王子逼开数步。哪知两枪甫交,我只觉枪尖一沉,头上像是系了万钧重物一般,小王子的枪竟然将我的枪压了下去。
败枪势!这是枪术大忌,两枪相交,如果枪尖被压住,那就败了七分了。小王子的力量不及我,但他居然毫不费力就压住了我的枪,当真令我大感意外。
小王子压住我的枪,他自己恐怕也没想到,登时满面欣喜,手下却顺极而流,长枪一缩一伸,枪头忽地弹了起来,刺向我前心。这时我中门大开,已是根本闪不开,他手中是根枪杆,虽然没有枪尖,但毕竟不是白垩枪,我身上又只穿了便服,这一枪只怕要刺得我吐血。他枪是发出来了,但脸上喜色未褪,马上又是一片煞白,想必连他自己都没想交牙十二金枪术的威力一至于斯。
我也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小王子虽然上过战场,但他经验到底不足,这路枪术他自己也不会太熟,手下拿捏不准。现在我的枪已经被他压制在下,再抽枪阻挡已是来不及,我也不及多想,索性手腕一压,枪头在地上一抵,猛一提气,人已一跃而起。而这时小王子的枪正从我脚下掠过,被我一脚踩中,小王子已握不住枪,枪杆“啪”的一声被我踩在地上。
我落下地来,小王子已抢上来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道:“好枪法!”小王子的枪术我已经很熟悉了,没想到这交牙十二金枪术居然如此神奇,短短几天就有了那么大的长进。如果是真个搏杀,我固然还不至于败北,但这样下去,迟早他会超过我的。
小王子见我没受伤,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道:“楚将军,你说我的枪法有没有进步?”
我苦笑了一下,道:“进步太多了。小殿下,我已经打不过你了。”
小王子打了个哈哈,道:“楚将军,你也别乱拍,我知道我还斗不过你。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
如果别人这样对我说,我总会觉得不舒服,这话明摆着是挑衅了。可是小王子说来,我却并不觉得不快。小王子比我更痴迷于枪法,他才是武昭老师真正的传人。怪不得武昭老师向来眼高于顶,从不媚上,但对小王子却从来都赞不绝口。
小王子将来,会是我一大臂助吧。帝国诸军中,有哪个军团的监军也能领兵打仗的?我拍拍他的肩头,道:“不是拍马,小殿下,你的枪术已经不下于我了。现在是在步下,我有这种怪招,如果马上交战,已经被你一枪挑下来了。小殿下,你多学些兵法,过两年也能自统一军了。”
小王子眼里却有些黯然,道:“还要过两年?”
我道:“战争还久着呢,你急什么。”
战事是不会那么快结束。我们攻破伏羲谷,接下来肯定就要和共和军对上了。只是小王子大概根本没想到这些,喃喃道:“这两年蛇人大概要被消灭得差不多了。唉,我该早生几年就好了。”
我道:“你先和庭轩玩玩吧,我有些事和薛大人商议。”
我向边上的薛庭轩招招手,他跑过来叫道:“楚叔叔。”口齿还有点不清,说起来三个字连成一片。我一把抱起他,笑道:“庭轩,你喜欢练枪法么?”
薛庭轩道:“殿下叔叔还说要带我骑马呢。”
我笑了笑,摸摸他的头,道:“好厉害啊,我和你那么大时,连驴子都没骑过。和小殿下去玩吧。”
放下薛庭轩,让小王子带他到一边练枪,我拣起地上的两根枪杆。刚拿起小王子那根枪杆,不由一怔。小王子的枪头那边,有一小块地面的浮土也被逼开。虽然不明显,仔细看还能看得清。我暗自吃惊,只有枪术极高之人刺出一枪才会如此,小王子实在不知轻重,大概他自己都不知自己这路枪法的厉害之处。
当初见到徐蒙的黑眚枪已令我惊叹不已,但交牙十二金枪术,已远在当初徐蒙的黑眚枪之上!而且小王子枪术上的进益,实在也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料。
如果能学到这路交牙十二金枪术就好了……
薛文亦推动轮椅过来道:“楚兄,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把枪杆放到一边,看了看左右,道:“去屋里说吧。”我看了看拿杆玩具枪正在摆架式的薛庭轩,道:“你儿子可不像你,大起来说不定会成为武人。”
薛文亦笑了笑道:“这样不错啊。我正想让他发蒙后就请你教他兵法呢。”
她的儿子也有薛庭轩那么大了吧?我心里忽地一疼,不知是什么滋味。曾经见过一次那个小太子,一身华服,虽然年纪幼小,却一脸都是一本正经。不知不觉,又是一代人,我也快到三十了。
薛文亦在一边忽然叹道:“楚兄,你也结婚吧,你也不算太年轻了。”
我讪笑了笑,向小王子努努嘴,道:“小殿下可是看着呢,我要敢娶别人,他宰了我。”
薛文亦也笑了起来,道:“那只是说说的。这小子,对你可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刚才教庭轩枪法时,就时不时说他要能有你的枪法就好了。”
我听他老牵扯着说这个,忙道:“别说这些了,对了,路上我看见十字路口在搭一个台子,上面有个椅子一样的东西,那是做什么的?”
薛文亦道:“那个啊,是断头台。”
我吃了一惊,道:“断头台?”
“文侯大人说,现在刁民日众,为杀一儆百,以后处斩就会在大众之前。以前的刽子用刀砍,看到的人不多,因此他投计了这个断头台,让木府做出来的,装好了上面会有一把闸刀。把闸刀拉上去,一放,一下把人头砍落。”
我只觉周身一阵阴寒,身体也有些发木了。在文侯看来,杀人也是一种威吓的手段吧。可是,这样下去,百姓明着不敢说,有什么话都在私底下说了,只会使得帝国更不稳定。
我正想着,薛文亦道:“楚兄,你不是说有事找我么?”
我摇了摇头,道:“是啊,我有件事要问你。”
我推着他进了屋,小声道:“薛兄,你有没有一种不用线也能偷听的东西?和你以前给陈忠的传声筒差不多,但不用线。”
我也只是碰碰运气,哪知薛文亦眼里忽地亮了起来,道:“你耳朵可真长!”
我呆了呆,道:“怎么了?”
“你是从谁那儿听来的天遁音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震惊。我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从薛文亦嘴里听到这三个字,我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道:“你也知道天遁音?”
薛文亦道:“不是我想出来的。上半年有个法统的法师来找我,还是小殿下陪着来的,就说起这个东西。我以前做了传声筒,也觉得拖根线太不方便,但要拿掉线却实在麻烦。那法师居然也在想这个,这人当真了得,被他做成了。你听过说钟妖之事么?”
我道:“没听说过。”
“那是东平城的事。东平城有座大涤玄盖观,山门前后有两口大钟。那还是当初东平两大富豪斗富,同时给大涤玄盖观还愿,结果铸了一模一样的两口……”
我急道:“这些事以后说吧,你快说说那天遁音。”薛文亦一肚皮的掌故,我怕他说起来没完没了。薛文亦笑了笑道:“那法师和我说,每当一口大钟敲响,另一口居然不敲也能响,因此他就想到了这一切。”
他转动轮椅到了桌边,两手伸进抽屉里,左手取出一个盒子,道:“你看,这就是天遁音。”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喇叭形的东西。薛文亦道:“你放到耳边听听。”
我刚将那喇叭口贴在耳朵上,只听得有刮动的声音,好像里面有个虫子。我连忙拿下来看了看,但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不由诧异地看着薛文亦,薛文亦带着得意的笑容,将右手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右手也放着一模一样的东西,他的右手手指正在那东西的喇叭口刮动。我心中一动,道:“是你在刮?”
薛文亦点了点头,道:“这就是天遁音。”
第三十一章 脱身之计
腊月二十三,是民间祭灶的日子。这一天也是个节日,要炼糖烙饼,祭完灶后这些食物自然都给人吃了。这一天安乐王让我去王府吃晚饭,只是文侯所给的期限也没几天,卫宗政这些日子已大为焦急,仍然得不到半句口供。
这一天审完,那蛇人已被刑法弄得半死不活了,势必无法再审。把它拖下去,卫宗政面如死灰,看了看我,又看看一边的郑昭和丁亨利,叹道:“楚将军,郑大人,丁将军,看来老朽是无计可施了。”
丁亨利没说什么,郑昭道:“卫大人不必内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离开时,我叫住了他们,道:“丁兄,郑兄,还记得当初在五羊城时我答应的事么?”
郑昭还没说什么,丁亨利却是眼中一闪,微笑道:“哈,楚兄看来终于肯让我得偿所愿了。”
他一定是以为我说的是他招募我之事,大概觉得我答应投靠共和军了。我心中暗笑,道:“终于不辱使命。冯奇,把我送给郑先生和丁将军的礼物拿过来吧。”
丁亨利和郑昭都是一怔,冯奇已拿了两个木盒过来了,道:“都督,在这里。”
我把一个盒子交给丁亨利,一个交给郑昭,道:“丁兄,郑兄,这是小将的一点心意,以供清玩。”
丁亨利和郑昭仍是莫名其妙,郑昭道:“楚将军,这是什么?”
“小将平素颇喜雕刻,这是两个木雕,见笑了。”我叹了口气,道:“你们难得来一次,日后回五羊城,就天各一方,相见也难了。这两个木雕早就动手,昨日方才完工,请郑兄丁兄切莫见笑。”
我在五羊城时根本没和他们说我学雕刻之事,只是为了送出这两个木雕才借这个话头而已,因此故意说得含糊不清,郑昭会以为我答应丁亨利的,而丁亨利又会觉得是我答应郑昭,两人都不会起疑心。送给郑昭的木雕是一株荔枝树,而送给丁亨利的是他的全身像。丁亨利的样子十分奇异,我也经常在雕人像,雕出来不难,但那荔枝树却极为繁复精细,让我雕的话大概得花个把月,那是请薛文亦帮我雕的。而这两个木雕中,有一个暗藏着薛文亦改良过的天遁音。
所谓天遁音,乃是以两片极薄铜片相互感应,从而发声。那天听薛文亦说起,令我大为惊叹。让我更吃惊的事,想出这种奇异东西的,居然就是虚心子!我还记得小王子刚入伍时,讲过郑昭与一个法统之人前来拜会过安乐王,那法统的法师还认得我,只是小王子忘了他叫什么,当时我想不出是谁,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那就是虚心子。虚心子在五羊城时就已经制成了天遁音,但他心思虽富机巧,工艺上却较薛文亦远逊,制出来的天遁音虽能传音,但声音极小,只消周围稍有喧哗,便难以听清了,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改进的办法,这才来向薛文亦请教。只是我仍然想不通虚心子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将这天遁音向薛文亦阖盘托出,回想起来,虚心子心无城府,恐怕根本没想到共和军和帝国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吧。那天我就千叮咛万嘱咐,要薛文亦千千万万不可对别人说起,只当忘了这事万一文侯知道他有这东西,那帝君、张龙友他们就再也无法隐藏形迹了。岂独如此,只怕朝中人人自危,即使私底下都战战兢兢,不敢说什么了。那天薛文亦听我陈说利害,也被吓惨了,连连点头称是。其实无独有偶,薛文亦比虚心子胸中城府多得有限,他虽将天遁音又加改良,形制缩得更小,可谓精益求精,居然用在偷听他老婆背后有没有骂他。也亏他派这么个用途,因此才秘不示人,谁也不知道他改良成这样了。
薛文亦改良过后的天遁音在十丈以内可以听到,郑昭他们以天遁音窃听文侯,我则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也听听他们背后究竟说什么。那天在得意居听到他们交谈,其间疑问实在太多,郑昭他们未必就对着这木雕说机密之事,但布下这个局,总多一些得知秘事的机会。
他们接在手中,连声道谢。我知道丁亨利多半不疑有他,但以郑昭的性子,定然在狐疑不定,可是他又没办法对我用读心术,只怕心痒难搔,难受之极。我虽然绷着个脸,心中却不由好笑之至。
告辞后,我上了马,却不回营,到城南找了个小酒楼,叫了几个菜自斟自饮。放天遁音之事,我谁也没有告诉,却已派了冯奇让手下暗自跟踪郑昭和丁亨利。十剑斩马上厮杀并不强,但这些隐迹跟踪却是他们所长。等了没多久,冯奇急匆匆来见我,说是已查明郑昭和丁亨利到了共和军设在帝都的议事处。其实这也是不出所料的事,丁亨利一行随我们北上后,谢绝了文侯给他们安排的鸿胪寺寓所,就一直住在议事处。
一探明了他们的去向,我在酒楼里和冯奇互换了衣服,让他先回营中,自己上了先前备好的马车向共和军议事处走去。冯奇他们已经实地看过,给我讲过议事处周围情形。那是一所大宅院,占地数亩,但房屋大多靠墙。我不知郑昭他们到底是哪一间,现在也只能赌一赌运气,趁去安乐王府吃饭之前,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车是预先备下的,与军中无关,只是寻常的小座车。
马车沿墙缓缓而行,赶车的是一个不常出面的十剑斩中人,名叫周艺持。周艺持在十剑斩中剑术也不算强,不过这人就是长相普通,如果放到人丛中,只怕转眼便找不到了,我现在就要这样的人。
走了半圈,我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一点声音,我敲了敲车厢前壁,周艺持会意地停下了车。
车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拐角,正好有一块空地。墙上原本开着几扇窗,但窗子已用砖块砌上了,多半是郑昭不想让闲杂人等窥视里面。这样一来,车子停在这儿倒更不觉异样了。
车子一停下,周艺持听我的话,到街对面一家酒店吃饭,这辆车便装作是先放在这儿。等他一走,我将手罩在听簧上,仔细辨认着从中传来的声音。这天遁音虽经薛文亦改良,声音仍是极轻,要仔细听方能听得见。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拼命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