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道:“怪好听的,是道情吧?嘿嘿,这老头儿也怪,道情不唱,却写在墙上。”
道情是法统中专有的一种曲调,那汉子也听过。李先生也不理他,只是接着念道:“东城健儿备鞍马,西城健儿市刀枪,家家裁征衣,户户舂军粮。稚儿犹在抱,漫语阿爷早还乡。”
这几句一念,围在一边的人都静了下来。战争刚结束,几乎没有哪家是没有亲人死在战场上的。能活到今天,他们都感到幸运,也只想早点忘掉这场战争。可是这几句,却又勾起了他们并不久远的记忆,他们都想起了战火仍炽时的情景。
老者还在写着,越写越快,字迹也越发潦草。中间一段那个李先生已看不懂了,正在心慌,见后面几句又清楚些,忙接着念道:“君不见白骨蔽野纷如雪,高树悲风声飒飒。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念到这儿,他又看不懂了,凑起眉头辨认着。
老者已落下最后一个字。他将笔一扔,高声道:“又是苍生十年劫!”
最后那几个字龙飞凤舞,笔画也如利斧凿出,一笔笔似乎要透过墙去。老者的声音也很响,他拎起放在长凳上的包,扬长而去。
茶馆中所有人都惊呆了,但谁也不敢说话。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这两句话中,似乎蕴涵着无限悲凉伤痛,又有着无限愤慨。
成功了,那就是英雄。但出了一个英雄,天下苍生又要经历一番劫难吧?他们想着,冷汗涔涔,谁也不说话,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庆幸。半晌,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去,那个老者已不知消失在哪个街角巷尾了。
(全书完)
后记 休洗红,洗多红在水
公元2007年11月7日22时整,我正好打下最后一个句号,全篇四十四章,加一个尾声,共六十万字的《天行健·创世纪》就此结束了。回想六年前打下第一个字时,也不曾想到自己会走出一个时间跨度长达六年,共达一百五十余万字的长征。
六年。这是一段在展望的时候觉得漫长,回顾的时候却又觉得短暂的时间。这些业已写下的字可以逐字重读,而六年的光阴就在弹指间永远地消逝。重新想想,才发现自己很难表达自己对这个故事的感叹。楚休红这个名字,还是我十几岁时学着写武侠,在空白笔记本上涂抹出的一个人名。当时正在读汉魏诗,读到其中的一首《休洗红》:“休洗红,洗多红在水。新红裁作衣,旧红翻作里。回黄转绿无定期,世事反复君所知。”这支千余年前的哀婉小曲甫一读到,就如针一般钉在了脑海深处。后来的很多时候,我仿佛总能听到一个韶华已逝的女子在我耳边低声吟唱着这支凄楚的歌:“休洗红,洗多红在水……”
这就是“楚休红”这三个字的来历。在当时所构思的那个以楚休红为主角的武侠小说里,他最终也是以悲剧收场。只是武侠中的楚休红最终没能撑到剧终,倒是这个名字许多年后重新在我指端复活,这样的生命力也令人感慨吧。这六年里,看着他被我的手指一次次驱入烽火硝烟之中,不断地得到,又不断地失去,渐渐失去了最初构思时的那份天真,多了几许沧桑,最终走向终点。他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面对过于沉重的选择会逃避,随波遂流,也没有胆量永远坚持正确的立场。总的来说,他并不是一个通俗故事中时常会出现的英雄,甚至,他并不是一个英雄,仅仅是一个被机缘推到了前台,与你我一般的小人物。唯一说得过去的,也就是他的坚持吧。不论成功与失败,他总能站起来,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作为一个茶余饭后消遣用的通俗故事,最终居然写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在他身上烙上了过多原本不该在通俗故事中出现的东西,从这方面来说应该是很失败的吧。只是,我希望楚休红这个人物能活得比我更长。这个人物陪伴着我从少年走过青年,再渐入中年。我希望有一天当我死了,读我这些不成样子的东西的人会说,某年某月,有个某人写下了一个叫楚休红的人物,那也就足够。在人生之旅上,他不是一个优秀的引路者,却会是一个很好的同伴。
这样,也就够了吧。就像读过这个故事的朋友们,谢谢你们的耐心。不论是褒是贬,没有你们在一路上的支持,我想我是无法走完如此漫长的旅途吧。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