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倒是不难,这个暗室里有一条密道,可以直接离开风宅,风天逸还很贴心地在暗室里准备了金银,足够她在天空城躲藏一段时间了。白茯苓想了想,决定按照风天逸的指示行事。她悄无声息离开风宅,然后按照风天逸最后一句话里的暗示,在出口附近隐藏起来,等到了前来寻找她的忠仆马旗。
“主人早就交代过了,”马旗说,“万一发生什么事,无论如何都要把你送出天空城。我们在城里早就准备好了避难屋,请你随我去暂时停留几天。我一找到机会就送你出城。”
白茯苓没有异议。
于是她来到了避难屋。这是位于贫民区的一间小酒店,出售一些廉价的酒和廉价的食品,供贫民们消闲取乐。白茯苓在酒店后一间阴暗的小木屋里呆了两天,环境和富丽堂皇的风宅自然无法相比。但她过惯了穷人的日子,倒也并不觉得难受,只是一想到风天逸就觉得心里百味杂陈。
风天逸完全是被我拉扯进这个麻烦的吧?她想。虽然那个杀死汤大人的凶手到底是谁还没有定论,她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此事一定和血羽会有关。而且,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整个事件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设计在里面,自己这一次被血羽会诓骗到天空城来,也许……并非偶然?
她平时被风天逸嘲笑笨,只不过是第一反应总会比风天逸慢点,加上性子执拗,一件事情不翻来覆去想透彻了不轻易发言,倒并非是真笨。此时此刻,那股执拗的性子又起来了,她连饭都吃不下,坐在屋子里想啊想啊,到了最后,终于有那么一点结论出来了。
整个事件都是为了对付风天逸。从一开始自己被派到天空城来传递物品,就是一个阴谋,因为设计这个阴谋的人知道自己和风天逸的过去,也知道自己一旦卷入了,风天逸绝不会袖手旁观。果然,风天逸不但收留了自己这个不受信任的人类,还主动约谈那位汤大人——他原本没有任何和汤大人见面的必要。然后,对方顺理成章地安排了这个圈套,让风天逸成为了杀人凶嫌。
我该怎么办呢?白茯苓发着呆。当然,她可以听从风天逸的安排,由马旗送她离开天空城,从此永远不再回来。风天逸毕竟身份特殊,在找不到确定证据之前,羽人们也不会太难为他,最多不过软禁他一段时间罢了。但是……
白茯苓的额头冒汗了。把风天逸这样一位大老板软禁起来,无疑会大大影响他对生意的掌控。那么,如果这段时间有竞争对手针对翔瑞鸾驿展开种种打击倾轧,翔瑞鸾驿的应对速度必然会被制约,甚至于产生严重的后果。
都是我的错!白茯苓敲了敲脑袋,只觉得心里疙疙瘩瘩地十分不痛快。她更加想到,以风天逸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想不到其中潜伏着的危机。
但他还是去冒险了,为的就是帮自己脱罪。仔细回想起来,自从两人认识之后,风天逸虽然在她面前总是一副飞扬跋扈的嘴脸,却也一次又一次地为了她做出这种“不划算”的事情。
“看来,我还是欠你的啊。”白茯苓轻声说。
入夜后。
夜间的小酒馆十分热闹,穷人们卸下了白昼里伺候权贵们时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喝着劣质的烧酒,行着酒令,闹闹哄哄地打发掉又一个长夜。
马旗给白茯苓送来了几张面饼,还特意搭配了一个胖乎乎的猪蹄:“主人专门交代过,你们人类喜欢吃肉。我这里平时也不敢把肉卖给顾客的。”
“他还想得真周到……谢谢你啦。”白茯苓说着,依然愁容不展。她性子爽直,不太擅长在脸上掩饰自己的情绪。
“别担心,现在虎翼司的注意力都在主人身上,甚至都没有加派人手来搜捕你。”马旗说,“我一定能把你安全送出去的。”
“不,我并没有担心这个。”白茯苓说,“正相反,我不打算走了。”
“哦?为什么呢?”马旗问,倒是并不显得如何惊奇。
“风天逸是为了才被软禁的,”白茯苓说,“我不能一走了之。我要留下来,找到杀害那位什么汤大人的真凶,为他洗清冤屈。”
马旗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主人果然没有看错你。”
“什么没有看错我?”白茯苓莫名其妙。
“两年前的七夕那天,主人喝醉了,在院子里撒酒疯,砸坏了不少东西。第二天早上酒还没醒,他半醉半醒地开始埋怨我们,怪我们没有阻止他,简直白养了我们了。”
“这是他一向的作风,最喜欢迁怒别人,”白茯苓评价说,“不过一般也就是嘴上说说,倒是不会真正去责罚谁。”
“是啊,所以我们也不会在意,反而借这个机会劝他赶快找个女主人,因为我们是不可能管得住他的,只有女主人才行。”马旗说,“他却告诉我们,他在心里惦记着一个笨蛋,除了那个笨蛋,他不想要其他的女主人……”
白茯苓轻轻低下头去。也许是因为高悬于天空的缘故,从天空城抬头向上望,会觉得天空格外地蓝,蓝到近乎透明。萧轻盈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这样的蓝天,就会觉得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
洛夜行已经离开好几天了,这几天里,她把屋子里一切和雪严君有关的东西都收拾整理了一遍。雪严君的确留下了一笔不算太多也绝不算少的遗产给她,再加上这座宅院,假如她照单全收,倒是勉强可以过上一段时间不错的日子了。但她并没有这个打算,对财产多寡也并不在意,只是想找出父亲死亡的真相。
她其实倒并不是非要查清这件事不可,然而除了此事之外,她好像也没别的可做的。这几天里,她也曾抽空出门,在一些路边所在留下血羽会的暗记,但并没有任何人来联络她。她好像真的被组织遗忘了,一个人被孤零零地扔在这座九州最高的城市里。
就当是打发时间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对自己说。
她还真的去打听了一下和这桩案子有关的情况,但并没有太多新的收获。别人的说法,也和洛夜行的说法差不多。除了有一个人说,那个被认为是杀害王国麟的凶手的老驯兽师,最初坚决不认罪,一直在喊冤枉,直到被用刑为止。
“我叔叔曾经在虎翼司做过低级衙役,”这个人说,“堂审的时候,他就在门口守门,一直听到那个老驯兽师在里面扯着嗓子争辩,坚称自己是被冤枉的。后来主审官大概也被他叫烦了,下令打他板子,打晕过去好几次。他毕竟年纪大了,那种刑罚熬下来简直是生不如死,所以后来终于还是认罪了。”
这不就是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么?萧轻盈想。这种事儿对于一个血羽会的成员来说,可半点也不新鲜。不过他们从来不会办出“屈打成招”这种事儿,他们只是用严酷的刑罚逼迫手中的俘虏说出真相。然而官府很多时候却并不需要“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结果”。
官府比犯罪组织坏多了,萧轻盈得出了这个结论。她决定去探访一下那位并没有被判死刑的老驯兽师,但愿他还活着。
她乔装改扮之后,带了些金银在身边,很容易就贿赂了监牢的看守,得到了见老驯兽师的机会。这倒并不是说羽族的监牢就漏洞百出容易攻破,而是因为这位老驯兽师实在是太不重要了,就算任他逃狱都无所谓。
“真没想到,那么个老家伙还有人愿意去探访。”狱卒满意地把玩着手里的金铢,“去吧,他反正是一个离死不远的人了,你在天黑之前离开就行。”
“你就不怕我偷偷杀死他什么的?”萧轻盈故意说。
“你要是愿意杀死他,那更好,就算是为国家节省粮食了。”狱卒轻松地说。
果然人类在羽人心目中压根不能算人啊,萧轻盈想。
她来到老驯兽师的监牢外,还没有靠近就闻到一股恶臭味儿。狱卒捂住了鼻子:“老家伙的腿都烂啦,臭得很,我就不过去了。你自己去吧。”
好在杀手一向擅长忍耐各种极端环境,这样的恶臭对于萧轻盈而言并不算什么。但现在她装的是一个普通的淑女,不怕臭反而显得可疑,于是她掏出手绢,捂在鼻子上,作皱眉状来到牢门口。
作为一个杀人经验丰富的职业杀手,她一眼就能判断出,老驯兽师估计连一个月都活不了了。老驯兽师完全瘦成了一把骨头,面庞有若骷髅,双眼半开半闭。他浑身脓疮,右腿的整个小腿都已经溃烂,露出了白骨,无数的苍蝇围着他乱飞,而他似乎连驱赶苍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耳朵好像也不好使了。萧轻盈隔着牢笼叫了他好几声,几乎是要扯着嗓子喊了,他才勉强听到:“谁啊?”
“我是来找你问一些事情的。”萧轻盈说。
“问我……事情?”老驯兽师显得茫然而昏聩,脑子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有什么事可问?”
“我想问一下,两年前猎风馆馆主王国麟的那起案子……”
这句话造成的反应是她意想不到的。一听到王国麟的名字,先前还毫无生气的老驯兽师猛然间睁大了眼睛。他就像是被注入了什么强心吊命的药物,竟然拖着伤腿像野兽一样在地上爬行,几下就爬到了牢笼边。萧轻盈见他来者不善,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老驯兽师身体瘫在地上,用枯瘦的双手抓住牢笼,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开嘴,用嘶哑而微弱的声音吼叫着:“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王国麟!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萧轻盈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忽然间有了主意。她贴到牢笼旁边,压低声音说:“我是虎翼司派来清查冤案的,知道你的案子有冤屈。你赶紧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兴许能想办法还你清白。”
老驯兽的喉咙里又是发出一阵怪响,看来情绪亢奋到了极处。他闭上眼睛,稍稍平复了一会儿心情,这才继续说话:“我是冤枉的。我并没有杀王国麟。他被杀的时候,我在家里睡觉,什么也不知道。被带到虎翼司去的时候,我一见到是雪严君大人亲自主理,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因为我听说过雪大人的名头,他一向秉公办案、明察秋毫,手底下没有出过任何冤案。我想,最多被关上几天,雪大人一定能找出真正的凶手,为我洗脱冤屈。”
“可是,雪严君死了。”萧轻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