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失望、愤怒所引发的报复冲动中,萧轻盈又回想起了和师兄的这段对话。她收回脚,闭上眼睛,几次深呼吸之后,觉得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头脑也终于可以用来认真地梳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不对,这不太像是老仵作的故意欺骗,萧轻盈分析着。从当时的情状来看,他的悲痛是真的,并非作伪。而且就算他真想骗自己,应该把自己送往一个能被人制服的地方,以免自己转身去报复。而这里空空荡荡没有人烟,至今也没有什么埋伏出现。
那么,如果老仵作并没有骗自己,这里确实是他埋藏包裹的地方,包裹里的盒子又怎么会是空的呢?
“难道是……他把东西埋在了这里,后来又被人挖出来掉包了?”萧轻盈自言自语着,但紧跟着又摇摇头。她刚才把包裹挖出来之后,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解开束缚,十分费劲,如果真的是早已被人盗走,又何必那么麻烦地把这个空盒子恢复原状,总不能就是为了搞个恶作剧吧?
真是莫名其妙了。难道是盒子里本来就装着什么容易消失的玩意儿,时间长了自行挥发掉了?又或者是东西送出去之前就被人截走了?
她胡乱猜测着,双手无意识地翻检着刚才拆开的一层又一层的布,忽然之间,眼前出现了几个字。
那是一块材质相当结实坚韧的包袱布,布料上绣有鸾凤图案,还有四个金色的大字:翔瑞鸾驿。她愣了愣,反应过来这就是当初送货给老仵作时、翔瑞鸾驿所用的包袱皮儿,倒的确很结实,不容易破损。
不过,翔瑞鸾驿……翔瑞鸾驿?
翔瑞鸾驿!
萧轻盈狠狠一挥拳。她终于想明白了,盒子里的东西并非是被埋到这里之后才被偷走的,而是在送到老仵作家之前就已经被掉包了。而将之掉包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负责送货的翔瑞鸾驿的货运人!
那个货运人,一定是那个货运人,不会是别人的,萧轻盈兴奋地想。这个人显然并不希望盒子里的东西落入老仵作手里,但另一方面,他又必须保证有东西送给老仵作——因为翔瑞鸾驿的货物运输都会有记录。所以他才会拿走东西后,又把空盒送到老仵作家里,反正老仵作也并不知道里面原本有什么。他所没有料到的是,老仵作甚至于没有打开包裹,就把它原封不动埋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寻找当年的那个货运人了,萧轻盈想。这如果是在其他的城市,货运人或许流动很大,不易查找,天空城却不同。这里的城市准入制度十分严格,找到一个身份合格又愿意做货运人这种苦差事的人很难,所以一旦找到,恐怕就不会轻易更换。甚至于,说不定那个两年前的货运人,现在也还在做着同样的工作呢。
这也算是天空城迄今为止带给我的唯一便利么?她自嘲地笑了笑。
回到雪严君的屋子,天色已经发白,而洛夜行依然没有回来。她睡了一觉,醒来发觉已经是午后,也顾不上吃饭,匆匆忙忙地梳洗完,然后上街去打探翔瑞鸾驿。
倒是不费什么力气。翔瑞鸾驿的名气足够大,城中贵族更是以使用翔瑞鸾驿递送货物为荣,所以她很轻易地就打听到了这家商号的地址。
不过,来到翔瑞鸾驿门口,她却怔住了。这家全九州名气最大的货运商号,居然大白天地大门紧闭,没有一丁点做生意的迹象。她又绕到后门,发现后门也关得紧紧的。
“这可不像大商号的经商之道,我们血羽会可都是全年无休呢……”萧轻盈咕哝着,又绕回了正门。她很不甘心,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开始拍门。
拍了好一阵子,里面始终没有任何人应答,倒是隔壁一家丝绸铺的伙计听到拍门声,从店铺里走了出来。
“别拍啦,姑娘,翔瑞鸾驿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营业了——至少天空城分号是这样的。”伙计说。
“为什么?”萧轻盈很诧异。
“他们的大老板出事了,听说是卷入了杀人案,被当成头号凶嫌,现在被软禁在家呢。”伙计说,“老板都出事了,商号自然也暂停营业了。”
“杀人案?谁被杀了?”萧轻盈更加诧异。
伙计左右看了看,似乎是为了确定没有人在旁偷听,然后压低声音对萧轻盈说:“听说是杀死了虎翼司里的汤擎汤大人,那可是桩大案子。只不过翔瑞鸾驿的风老板身份与众不同,这才只是软禁起来慢慢调查,换成其他人,早就关进虎翼司的黑牢打板子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萧轻盈点点头,转身走开,神色阴晴不定。她没想到,就在她来到天空城的这段日子里,居然真的发生了高官被刺杀的案件——但偏偏不是她干的。这会是巧合吗?
恐怕不会是巧合,她一面走进一座街心花园,一面推测着。这一次天空城之行原本就存在着很多古怪,比如自己刚一进入天空城,就亲眼目睹了接头人被抓,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而就在这段时间,城内发生了怪虫伤人案,按照洛夜行的说法也是从未发生过。她隐隐地觉得,这些事情可能牵扯到某个阴谋,而这个阴谋或许和血羽会有关,但关联到底在哪里,她一时间把握不到。
坐在喷泉边的长椅上,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水池边留有血羽会的暗记。虽然她并不相信真的会有本会的人看见,但还是偏过头瞧了一眼,这一瞧,她愣住了。
就在她留下的暗记下面,居然真的有人用血羽会的暗号留下了几个字:“明日正午,在此会面。”天亮了。尽管墨沼上空笼罩着厚重的云气,阳光还是透过云雾照进了沼泽地,至少不必要使用秘术照明也能看清楚路径了。
洛夜行疲惫地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毕竟他是靠在户外的墙边睡了一觉。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会儿筋骨,怀着一丝侥幸重新回到毒虫洛金那已经被毁得乱七八糟的屋子里。依然没有惊喜,即便是借助着白昼的日光,还是无法寻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事物。
他叹了口气,在屋子旁边挖了一个坑,把毒虫洛金的尸体埋葬了。洛金死了,这一条线索算是断掉了,而他甚至连杀人者的样貌都没有看清楚。唯一能确认的是,那个敌人是个用剑的武士,而且剑术相当高明。
不过这一趟也不算完全白跑,从有人专门潜入这里杀害洛金,可以推断出,洛金一定是干了什么招致他被灭口的事——说不定就是培育毒虫。然而,光知道这一点是没用的,洛金不会无缘无故去对天空城下手,多半背后有人指使收买。但洛金已死,从哪儿才能找到这个背后的指使者呢?
“真是麻烦啊,”洛夜行捶了捶额头,“懒了这么多年,一遇到事儿就折腾得人没法清闲。”
留在这里也没有办法可想,他只能郁闷地选择离开。白天看起来,那些死在地上的毒花毒虫显得越发狰狞,而那只巨蟾身外的冰块也已经融尽,此刻它巨大的身躯趴在地上,已经有不少蚊虫死在它的身畔——那无疑是追逐腐肉而来却中了尸体里残余的剧毒。
只有一只通体碧蓝色的蜥蜴好像是完全不畏剧毒,正在巨蟾的肚腹处起劲地撕咬着。这可能也是毒虫洛金培养的一只毒物,不过并没有在昨夜被杀死,所以也并不怕巨蟾身上的毒质。
洛金的货架上还真是花样繁多呢,洛夜行想着,从巨蟾身边走过,但突然之间,他停住了脚步。在阳光下,巨蟾身上那道被蜥蜴撕开的伤口中,赫然闪出了一道奇怪的光芒,血肉之躯不应该闪现的光芒。
洛夜行回过头,仔细看了一眼,没错。就在蜥蜴的身下,蟾蜍的肚腹中,有个什么玩意儿正在发光,光线是近乎耀眼的金色。他伸指弹出一道微弱的寒气,蜥蜴受到惊吓,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洛夜行用秘术护住双手,以防止毒气侵入,然后小心地切开那道伤口,把里面正在发光的东西掏了出来。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水晶,在水晶的核心部位嵌着一枚形状不规则的细小碎片,比人的小拇指指甲还小,那耀眼的金色就是这块碎片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玩意儿?”洛夜行很是好奇。不过一时之间也没有工夫去细细研究,他把水晶擦净,纳入怀里,继续赶路。
白天的道路比夜晚好走很多,中午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墨沼的边缘地带。到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墨沼附近并非像养父所说的那样完全没有人烟,此刻在阳光下,他能够看到,墨沼外围隐隐有几道炊烟升起,说明那里可能有村落。
正好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洛夜行决定去村庄里找些吃的。他朝着炊烟的方向走了没多久,穿过一片小树林后,已经可以看到房屋了。这果然是一个小村落,大概只有十多间房屋,但确实是有人住。不过这些茅草屋歪歪斜斜极为简陋,可见住在这里的人都很穷。
洛夜行一脚踢开一只瘦骨嶙峋的黄狗,走向离他最近的那间屋子,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女性羽人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充满警惕。
“你要干什么?”中年妇人很不客气地问。
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洛夜行想。他把之前准备好的一套礼貌的说辞收起来,换回和中年妇人同样冷漠的面孔,伸手递给她一枚银毫:“买点吃的。”
妇人接过银毫,验看了一下,一声不响地把银毫收进怀里,转身回屋。过了一会儿,她重新走出来,递给洛夜行一碗汤和两个馍馍,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吃完了把碗放门口。”妇人依旧冷冰冰地说。
汤里漂浮了几片菜叶子,基本就等于一碗白开水;馍馍又粗又硬,颜色焦黄。洛夜行无所谓,正准备开吃,却忽然停住了。他想了想,把汤碗放在地上,伸手施放了一个秘术,他的耳边开始响起了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响。
“什么人?”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一个过路讨吃的羽人,我已经在食物里下了料了,他很快会晕过去,不会耽搁我们。”这是中年妇人的声音。
“你就是心地太软!”男人听起来有些生气,“那帮人转眼就要到来,随时可能被看到。这种无关的外人,直接杀了就行了,还留他一条命做什么?”
“你何必那么紧张?”妇人说,“你还真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羽皇还会在意我们的存在?不必自己吓唬自己啦,少杀一个人也是好的。”
“总之小心点没坏处,”男人哼了一声,“赶紧把他拖到屋后去,准备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