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大人?是谁?”萧轻盈打断他。
“应该是城务司监察使翼嘉桐,”汤崧说,“天灏先生的顶头上司。”
天灏点点头:“没错。你们可能也知道了,我不是天氏嫡系,想要往上爬原本是很困难的。最初的时候,我只是在宁南城城务司跑腿,连个正式的编制都没有,翼大人却一直对我青眼有加,一路提拔我,后来更是把我带到了天空城。我当然也察觉到翼大人是想要利用我,但是利令智昏,为了争一口气,没有抗拒……”
萧轻盈一脸不屑,汤崧却同情地点点头:“我能理解。生活在贵族之家的确是不容易,出身不够好的人在羽族社会想要往上爬就更难了。”
天灏神色阴沉:“在律法之外,我替翼大人干了不少事情,虽然每件事都算不上特别严重,但如果加在一起的话,把我关个二三十年只怕也没什么问题。当然,那些事情也都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可是,风天逸这一次却大不一样了。”
“那个翼大人,到底为什么要和风天逸作对?”萧轻盈问。
“我也不知道。翼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我从来只管办事,不问缘由。”天灏说,“那几天,翔瑞鸾驿呈上来几份文书,是我经办的。文书本身没有问题,翔瑞鸾驿就是想要新开分号,他们完全按照规条提供了全部所需的资料,几块地皮也都是从别人手里转手买下的,以翔瑞鸾驿的等级,不占用新地皮就无需走那些拿地的繁文缛节,我就有权直接批准。所以我基本只相当于走了个过场,只用了两天时间就通过了他们的申请,剩下只需要翼大人朱笔一圈,他们就能破土动工了。”
“但是翼大人……他不批?”汤崧问。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天灏说,“我把文书交给翼大人的时候,他问了我一句:‘你都看完了,没什么问题吧?’我告诉他一切合乎规范,没有问题。于是他提起笔来,想要翻到最后一页直接落笔,但忽然间,一阵大风吹过,吹开了窗户,把桌上的文书吹得遍地都是。我连忙追着捡拾,翼大人也弯下腰,顺手捡起就落在脚边的那几页。就在我把其他纸张捡回去之后,我发现翼大人的脸色变了,变得十分难看,好像是充满了某种紧张不安,甚至于是惶恐。”
“就是捡起了几页纸?”汤崧思索着,“也就是说,他多半是看了那几页纸之后,才发现了什么让他惶恐的事物?”
“很有可能。”天灏点点头,“但是他很快就把纸张覆盖在一起,我也无法看清到底是哪些内容让他一下子那么不安。总而言之,他猛地一拍桌子,说翔瑞鸾驿发展太快,照这么下去岂不是分号要遍布天空城?天空城是羽皇耗费心血规划出来的,不是单纯的商业城市,不能任由商号随便扩张。他要我约谈风天逸,让风老板放弃这个念头,或者至少是少开两家。”
“这个理由太牵强,”萧轻盈说,“反正每次扩张都得让城务司批准,这次批了,下次不批不就行了?怎么会连最初的这几家都不许?何况先前他还刚刚说了没问题。”
“我虽然不解,但一向对翼大人都是绝对服从的,所以我也没有多问,约谈了风天逸。”天灏说,“但是你们也知道了,风天逸这样的大人物,当然不可能会服气,他和我吵了起来,绝不同意翼大人的提议,还威胁说要把这件事闹到羽皇那里去,让翼大人吃不了兜着走。”
“这倒是风老板的典型作风,霸道而强硬。”汤崧评价说。
“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那种小笨蛋呢?”萧轻盈若有所思。
“你在说什么?”汤崧有些奇怪。
“啊,没什么没什么,”萧轻盈摆摆手,“那后来呢?”
“我回去向翼大人汇报了,问他需不需要择日再找风天逸谈谈,他却摇摇头,说风天逸生性狂妄霸道,再谈也没用,不必费事了。此事他自然会想办法解决。可是我没有料到,几天之后,就出了那件事。到那时候我才知道,翼大人所谓的办法竟然那么可怕,杀害一个羽族重臣,再陷害一个九州知名的富商,这完全……完全超出了我过去替他做过的任何一件事。”天灏说着,身体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所以你怕被牵连进去,才选择了装病躲在家里谁也不见?”萧轻盈哼了一声,“幼稚!汤擎都能被他杀掉,他要是真想对付你,你还能有命?”
天灏低着头,不敢应声。
离开天灏家之后,萧轻盈和汤崧都有些兴奋。这下子终于找到一点突破口了。汤擎的被杀,风天逸的被冤枉,总算是和某个特定目标联系起来了。
“虽然原因还不很明朗,但如果能想办法找到这位翼大人,也许就能问出来。”萧轻盈说。
“翼嘉桐没那么容易接近,”汤崧说,“我上次就和你讲过,城务司管的东西很多,许多商人都和城务司来往密切,这当中也免不了有些摩擦龃龉,还有不少牵涉到黑道。所以城务司对翼嘉桐一向保护严密。你要刺杀他或许有可能,想要抓住他问话基本没可能。”
“在我的字典里,就没有‘没可能’三个字,”萧轻盈高昂着头,“总能找到办法的。这是好不容易才揪出来的线索,我绝不能放过这个老混蛋。”
汤崧看着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禁不住笑出了声,心情也轻松了许多。然而两人并没有走出多远,即将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汤崧忽然一把拉住萧轻盈,拽着她躲到了路旁。
萧轻盈正想发作,汤崧低声说:“前面那条路,刚刚走过去的那一队人,领头的两个都是虎翼司的,剩下的估计也是。你最好别被他们发现了。”
“我当然不能被他们发现,不过,我很想跟着去看看他们又遇到什么麻烦了。”萧轻盈满脸都是幸灾乐祸。
汤崧无奈,只能跟着她悄悄盯梢在后面。走着走着,他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他们是去虎翼司的方向。”
“虎翼司?难道是去约架?”萧轻盈似乎更来兴趣了。
“不是。有几个人不断回头和同伴说话,看他们的表情很轻松,而且是很明显的幸灾乐祸——就和你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汤崧说,“他们并不是去约架,倒好像是城务司发生了什么事,需要他们去解决。别跟了,跟到了也进不了城务司,我们先回你父亲家里,我去打听。”
萧轻盈很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汤崧说得有理。她回到雪严君家,不耐烦地等着,到了黄昏时分,汤崧回来了,看表情有些凝重。
“我们的运气真是不错。”汤崧苦笑着。
“运气不错?”
“是啊,我们想要去拜访的那位翼嘉桐翼大人,就在今天下午自杀了。我们看到的那些虎翼司的人,正是去调查他的自杀案的。”
萧轻盈狠狠摔掉了手里的茶杯。碎片飞溅。天空城势力最大的这个风氏家族,来自于雁都,也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雁都风氏。雁都风氏曾经建立过不止一个风姓皇朝,即便在没有族员当羽皇的年代,也始终在皇朝里占据着高位。
风天逸虽然并不属于雁都风氏,却也时常和他们打交道,并曾经应邀到风家做客。尽管他并未刻意观察,但天生记忆力强,令他能在脑子里准确地勾勒出他所到过的所有风家位置的方位和路径。
“你们做生意的记性都那么好么?”洛夜行低声问。
“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有一句非常重要的人类谚语:‘天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风天逸也低声说,“所以记忆这种事对我而言,就是本能。”
两人此刻正潜行在风家宅院里。作为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家族,风家的守夜巡逻自然安排得很严,宅院里还有高高的瞭望塔,可以居高临下地捕捉一切异动。因此两人的行动异常小心。幸好风天逸武功高强,洛夜行则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秘术来消声藏影,所以始终没有被发现。然而,他们也并没有发现白茯苓和马旗的下落。
“这样找下去就像大海捞针,”洛夜行说,“风宅那么大,房屋那么多,更别提还有不好寻找的暗室、地下室之类的。”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风天逸说,“总不能随便从路边揪一个人逼问吧?”
“得仔细想想,马旗最有可能躲在什么地方。”洛夜行说,“风家应该不会随意让陌生人走进宅院吧?”
“你别忘了,马旗是我的手下,”风天逸说,“翔瑞鸾驿人手不够的时候,我的仆从都曾经临时负担过送货的职责。风家的看门人应该认识他。”
“但是翔瑞鸾驿不是早就停止营业了吗?”洛夜行问。
“停止营业的只是店铺,”风天逸一笑,“贵族们想要用我们的时候,不用进店铺也能用——我总能有办法。”
“那就没辙了,”洛夜行叹了口气,“看来赚钱点子太多也不是好事儿。咱们只能继续瞎找了。”
两人只能继续这样漫无目的的查找,走着走着,洛夜行伸手一指:“你看,那是什么玩意儿?”
黑夜之中,两人看到一道长长的方形轮廓矗立在夜色中,高有好几丈,长更是一眼看不到头。风天逸仔细一看:“哦,那是风家曾经闹过鬼的小楼。后来族长风天照下令把它封死然后用围墙围了起来,再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事儿我听说过。当时风家的女鬼很是轰动呢,赌坊里的人都喜欢拿她做谈资。”洛夜行说,“没想到,现在居然能亲眼目睹这栋楼。要不是现在有事要做,我还真想进去会会那白衣女鬼呢。”
他左右瞧了瞧:“这里够荒凉的,除了这一道围墙,附近也没有什么建筑,对于寸土寸金的天空城来说,真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