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的勒耸耸肩,“安全很多,我知道你们开枪很快,可是你有把握在面对十二支枪的时候拔出枪来么?”
他的话音未落,高加索裔的年轻人拔出手枪上膛,指向伊恩后脑。手枪上膛的声音从不只一处发出,却整齐得就像是只有一柄枪的枪栓被拉动,那些高大的展柜和墙壁拐角的阴影里,浑身军装的年轻人闪现出来,纷纷对着伊恩瞄准。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尽管是围猎般的绝对优势,可是没有一个人松懈,可以看出他们的全身肌肉在军装下绷紧,一触即发。
“我有把握在他们开枪之前杀了你。”伊恩忽然微笑起来。
“我知道你们可以,”阿的勒腆了腆过于臃肿的腹部,“可是我,阿澜·阿的勒,来自高加索,一个具有社会主义传统的自由国家,我曾是高加索社会主义进步党的党员,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我并不怕死!”阿的勒大笑着补充。
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笑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不知是否眯眼这个动作造成了某种错觉,那就是眼前那个微笑着的年轻人在高速地后退,和他之间的距离隔得越来越远。这种速度甚至让他觉得即便他开枪,子弹也无法追上对方。而伊恩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瞬间的直觉告诉他出了什么问题,他不能任这个诡异的情况如此发展下去,他扣动了扳机!
刚刚上好油的枪机未能如他所希望的后退,他发觉扳机无比的沉重,根本抠不动。他知道自己输了,输的非常彻底,他有信心自己比手下那些年轻人开枪的速度更快,如果他没能得手,年轻人们也一样没有机会。
阿澜·阿的勒的枪机上插着一枚银色的刀片,它从一把瑞士军刀上被拆卸下来,两英寸长,准确地卡死了这支步枪。撞针无法激发,枪膛里那颗子弹就没有用。
用手枪指着伊恩后脑的年轻人看到的一切更加奇怪,他看见伊恩像是没有骨骼那样急速地瘫软下去。他失去了目标,刚刚要下沉枪口,就感觉到一记自下而上的重拳把他的胃打得像是倒翻过来。他的枪脱手了,落在伊恩手中,枪口指向阿澜·阿的勒。
“不怕死的人很少。”伊恩淡淡地说,“现在你还坚持认为你不怕死么?”
“老战士永远不死,他们只是渐渐凋零,麦克阿瑟说的。”阿的勒紧紧地盯着伊恩的枪口,“如果开枪,你逃不过剩下的十支枪。”
“我承认,我无法同时避开三个方向来的子弹,何况十支枪。现在大家在台面上扯平了,”伊恩说,“可以谈谈么?”
“都放下枪来谈么?我看不出你有杀了我的敌意。”阿的勒歪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是,原本我以为我会在这里见到一个泡在伏特加和女人堆里满脑袋脂肪的蠢货,可现在我知道你不是,那么我们应该有些话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伊恩慢慢地降低枪口,最后把枪仍在地下,“我们可以有些信任,如果我要杀人,那么我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
“展示武力而后保持克制永远是一个证明诚意的好办法,”阿的勒从枪机上拔下那枚刀片,在手心里掂了掂,“那么就谈谈,我知道LMA的贵客从来都不太乐意被拒绝。”
“我们像从您这里获得一些信息,因为我们知道您曾效命于拜罗伊特家族的基金会,担任……”伊恩略略停顿,看着阿的勒。
“内部核算委员会的主席。”阿的勒坦然地接上了他的话,“基金会最主要的三个委员会之一。”
“有些事和拜罗伊特家族相关,我想作为前内部核算委员会的主席,阿的勒先生能够给我们一些帮助。”
“基金会已经辞退了我,我不想说我是个穷光蛋,可是很明显,以我现在的财产以及影响力,要和拜罗伊特家族基金会相比,差得太远。我不清楚这些年基金会的变化,他们盘根错节,有时候只是蛰伏,有时候悄无声息地把手伸得很远,没人能完全弄明白。”阿的勒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此外,拜罗伊特家族基金会最大的投资项目难道不就是L?M?A么?你们拥有共同利益,应该互相了解,无需问我。”
“我想我们无法从现在的拜罗伊特家族基金会中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个基金会经历过一次巨大的变动。中间有一个人事断层,在某一个特殊的时间,基金会的全体常务委员都被更换,现在这个基金会里已经不再有一个人流着拜罗伊特家族的血。我想也是在那个时候,你离开了基金会。”
“你们是为从前的事情而来。”
“迪亚哥?拜罗伊特,这个名字你还熟悉么?”
阿的勒沉默了一刻:“我的记忆力还没有衰退,记得自己的前雇主。”
“我们在找他。”
“你们不该找他。”阿的勒摊开双手,“他已经从政治中出局了,他现在不再是一个有价值的人,不是高加索的国王,也不是拜罗伊特家族基金会的常务委员,我想这也是在过去的十几年里L?M?A和其他人都没有积极于寻找他的原因。他的政治价值已经低到了零点,不再是一支值得你们投资的政治股票。”
“有人能从政治中轻易出局么?”伊恩微笑,“就像在赌场里,多少客人能轻易从赌桌上收手?”
“很少,但是确实有些事可以改变一个人,让他不再对赌博感兴趣。政治也一样,有些人会忽然决定退出。我想你来之前已经搜集了足够的资料,大约在十五年之前,迪亚哥?拜罗伊特公爵一夜之间消失。他逃亡了,没有带走他的银行账号,也没有通知他的财务主管,那时候是我。他只带着随身的衣服和他的女儿,甚至没有开走他的豪华跑车,而是偷了他家花艺师的一辆2024年出产的大众家用版汽车。从此没有人知道他的走向,一个政治人物,当他切断了他的交际网络,他的政治生命也就结束了。对你们还有什么用呢?”阿的勒随便地耸了耸肩。
伊恩看着阿的勒的眼睛,那是一双黑色的瞳孔,懒洋洋却透出凶猛的光,像是午睡后的狮子。
“他现在也许还没有我富有,”阿的勒向着他手下的年轻人们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可以这么大胆地猜测一下。”
不知道这确实能令这些年轻人放松或者只是捧场,年轻人们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伊恩没有笑,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极低的声音问:“什么是……G?B?R?”
阿澜·阿的勒的瞳孔在听到这个缩写的瞬间微微地放大了,像是猛兽的眼睛那样从里往外透出光芒。伊恩直视对方的眼睛,阿的勒的目光和他的一触,避开了。
“G?B?R,代表加百列,受胎告知天使,圣子诞生的预言者。”阿的勒淡淡地说。
“你在听到这三个字母的时候瞳孔有微小的放大,这代表了恐惧。”伊恩面无表情,“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我并非在跟你研究宗教神学和词根。”
“你对费尔南斯知道多少?”阿的勒静静地发问,他瓮声瓮气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
“一切。”伊恩低声说。
“我明白了,你是为了某件东西而来,L?M?A丢失的某件东西。”
“L?M?A丢失的不是一件东西,而是整个天国。”伊恩说。
阿的勒扭动身体,略有些艰难地从西装背心口袋里摸出雪茄盒,从中抽出一支细的手卷雪茄,叼在嘴角,用一支银色的铝制外壳的ZIPPO打火机点燃。雪茄盒和打火机外都有浮雕的持枪战士,高举旗帜冲向顶峰。伊恩看着阿的勒的烟盒和打火机,像是出神。两个人之间萧瑟地沉默起来。
“我现在很想杀了你。”过了很久,阿的勒吐出一口青色的烟雾,透过烟雾看着伊恩。
“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伊恩淡淡地问。
“是的。”
【二十二】
黑色的宝马轿车在进入“奇迹”酒店的停车道前并未减速,瞬间的急停把劲风扑倒了侍者的脸上。年轻人从车里钻出,随手把钥匙扔给侍者。他一身整洁的黑色西装,一件黑色的中长风衣,像个行色匆匆的经理人,一头金色的短发用发胶简单地梳理整齐,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付银色镜腿的无框眼镜,鼻梁高挺,眼珠是炫目的碧绿色。外面含着灰尘的空气似乎让他不舒服了,他回身从车里取出小型的气罐,把面罩压在脸上大口地呼吸着,走向了前台。
“您好,先生,请问您有预订么?”前台服务生是个年轻的西班牙女孩,还是实习生,竭力对这个显然是年轻新贵的男人露出灿烂的微笑。
“我想约见一下阿澜·阿的勒先生。”年轻人这么说着的时候,习惯性地环顾周围。他的呼吸沉重,像是一个哮喘发作中的病人,不能离开手中的那个气罐。
实习生微微楞了一下:“阿的勒先生不接受没有预约的见面,而且他很忙,现在正在希腊。”
“他没有去希腊,”年轻人拿开气罐,冷冷地说,“他没有离开拉斯维加斯,我知道这一点。”
他在实习生说出什么辩解的话之前把一张证件推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C?I?A检察官,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需要和阿澜·阿的勒见面。不要试图阻拦,这是妨碍公务。”
实习生漂亮的脸蛋上微微变色,一边低声道歉,一边拿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