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忽然想到那是沉沙对他说过的话,诧异的看着大梵天王。
大梵天王看到他的神情,笑着安慰说:“不要怕,我不是在偷听,只是沉沙对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想对你他也不会例外而已。”
沉沙挑了挑眉毛,“哼”的笑了一声说:“本来不就是这样么?”
大梵天王又笑了,枫觉得那简直象是父母对孩子宽容的笑。
“夜影,你的天人之铠复原了么?”大梵天问道。
夜影点点头,说:“修罗军队是实力越来越可怕了,大梵天阁下,这到底是为什么,既然天王已经回来了,您就可以说了吧?”
大梵天王还是笑着,笑容有些苦,他说:“因为执着于仇恨和骄傲啊,我不是曾经告诉过你么?”
夜影摇头说:“不可能,这些不过是心魔,怎么能够增加力量呢?以前我修虚空自在法的时候,因为骄傲而使得修行非常缓慢,是您的教导使我回头的啊!”
大梵天王也摇头说:“不光是骄傲,而是骄傲的执着啊!”
夜影目瞪口呆,还是微微摇头。
大梵天王无奈的笑笑说:“夜影,你以后会理解的,我告诉你克制罗恸罗的方法吧,但是你们要答应我只能用它来封印罗恸罗,而不是其他阿修罗的族人。”
“为什么?”经历过恶战的枫心有余悸,不解的问。
“他们也是我的儿子啊!”大梵天王对着天空轻轻叹息,一滴泪水居然从他的眼角落了下来。那一瞬间的悲悯强烈的震撼了枫的心,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滴泪水落到地上,却化为无有,这才想起面前只是大梵天元神的投影。
许久才听见大梵天说:“唯一可以在仞利天封印阿修罗的,是般若波罗密阵,但是以罗恸罗现在的力量一定要你们八部众所有力量的集合才可以,那将会是一个完美的般若波罗密阵。没有阿修罗能逃脱这个劫数!”他缓缓低下了头。
“焚羽和枯水愿意来么?”沉沙问,“焚羽和我不合,枯水恐怕也不愿意放弃他的苦修吧?”大梵天却说:“一定会来的,我已经召唤了他们来这里,如果你们不能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封印罗恸罗,他的力量会因为月蚀而进一步增大,那时候,覆没的不但是善见城,战火也会烧到枯水的洞穴,把焚羽的海洋蒸干为陆地!这就是我为什么告诉你克制罗恸罗方法的原因,你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天香蹙了一蹙眉道:“大梵天阁下,恐怕梦旋的身体不一定能坚持住恶战吧?”大梵天莞尔一笑,看着天香明丽的脸蛋说:“好心的孩子,相信梦旋吧,其实她不会比你更加脆弱的。”
天香震了一下,无言。
“现在我想和帝释单独说些话了,”大梵天接着说。
天香这才反应过来,妩媚的笑了一下,扮了个很美丽的小小鬼脸道:“阁下很偏心啊!”说着一手拉了沉沙,一手拉了夜影走下了露台,远远的还听见沉沙笑着说:“枫殿下小心了,大梵天阁下的说话素来很无聊!”
“坐下吧,帝释。”大梵天说道。
枫坐在了露台冰冷的石地上,看着静静思索中的大梵天王。
过了一会儿,大梵天王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吧?”
枫摇头。
“你应该知道,我的孩子,”大梵天王说,“而且应该知道得比他们更多,因为你的使命!虽然,也许不知道你会更快乐……”
“让我来告诉你吧!”大梵天王看了看远处的沉沙他们,把一双苍桑的眼睛投在枫的身上,“我是你的父亲,你们的父亲,我是说,这片仞利天宫界所有的天人,包括阿修罗们!”枫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不光因为大梵天王的话,还因为大梵天王正看着他的父亲一样的眼神。大梵天王微笑着说:“是的,我并不是生你们的父亲。但是我是第一个升入这片天界的的灵魂,这里的第一个天人,那是十万年以前。所以,我一直看着这片天界的成长,包括所有进入这个天界的和新生的天人们。看着所有人从地居天的苦恼里解脱,真是快乐啊!那个时候,没有饥饿,地上生长着花草和粮食,不会干渴,在干旱的时候天空里会落下甘霖,没有爱恨的烦恼,大家都是如此的美丽和宽容,也没有生死的忧郁,天人们拥有长久的生命和众多的福报,那个时候,我最喜欢坐在草地上听那一代的乾达婆王歌唱,她的声音象挂在天地一角的银色风铃,印来无数的鸟儿留连,她在鸟儿中的笑容,我永生永世也无法忘记,即使我上升到夜摩天以后,依然在我心里萦绕,恐怕能伴我一直到天地崩溃的终结吧?可惜,在后来的乾达婆王身上,你们都再也看不见那样完美的微笑,完美的快乐了。永远不会再有了。”“那是在三万年以前,你的前身,第一代帝释出生的时候,我在夜摩天上,听见你的哭声震动了天地,河流第一次出现了干涸,大地上居然有了裂痕,歌唱了无数年的天铃鸟发出第一声嘶哑的啼叫,就在那一刻,今天善见城的这片土地忽然从泥土深处升起了巨石的地基,等待仞利天空的第一个王者!那时候,我颤抖着看你,我的孩子,我知道从此这里的一切都要改变了。天人在这里千年的快乐终于还是躲不过自然的因缘果报,我很早就知道这个命运,可是那一天来的时候,我心里的感觉,帝释,你是永远不会了解的!你从大地里拔出你的剑,插在巨石上,建立了善见城,成为天人的第一个王。命运的巨轮,早已种下的因果带着你的军队,狂风一样扫过大地,去实现你统一天界的梦想!”大梵天王长叹着说,“那就是你啊,帝释,顽强的帝释,曾经对我说要给天界一个和平与安宁的帝释天王。那个时候,因果的影子已经在大地上出现,在你称王以前,小的战争已经开始纠缠这片乐土。而你,好象生来就知道天界的命运,但是你不是去接受它,而是对我说,只要你的剑所指向的地方,你要它和平,它就永远不敢战乱,你要用你的剑支撑命运的轮转,不让那可怕的未来落在天人们的头上。四千七百年的战争,你的剑带来了安宁,你联合阿修罗族的战士,平定了其他六部,终于完成了仞利天空史上的第一次南北纵越的统一。可是最后统一之前,你最初的战友阿修罗却背弃了你。你只能与六部和谐,成就了七王治世的伟业。可是你和阿修罗的战争从此却开始撕扯你的仞利天界,好象是注定的劫数,你用战争统一了六部,终于又在战争里和当年的战友死死纠缠。你的理想,终于还是失败了。帝释,你的剑在命运的轮转前折断了,你,明白么?你把你自己永生永世的缠绕在这个宿命的齿轮里,无休无止的战斗到永远!”
“你,我尊贵的天王,”大梵天王轻轻说,“羡慕你的地位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你能够成为天王是因为你把自己束缚在了天人战争的苦难里,为天界的人民们默默承受着因果和宿命啊!虽然阿修罗战败过无数次,可是每过一千年,阿修罗部就会不可思议的强大起来,这时候,就是天宫界的劫数!你们的胜败在一线之间,就象现在。至于阿修罗为什么强大,那是因为七部对它的长达一千年的作战和压制使得它里面积累的仇恨和愤怒无法抑制的爆发,这就是因果,帝释,不是你的错!”
大梵天王重重的垂下了头道:“帝释,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误,这是尘世的因果啊!”忽然,他抬起头说:“帝释,你想拯救这片土地么?这片看似快乐而其实填满无奈的天人之土?”他的眼睛里满是炯炯的光芒,渴望的看着枫的脸,等待他的回答。
枫点头,很沉重的点头。
“好,你确实是我等待的那个帝释!”大梵天王说,“从我居住的夜摩天往上去,是佛陀的世界,无忧的乐园,脱离尘世因果的地方。佛法,是唯一能够化解这段因果的。佛说八部众终将守护佛旅,为佛护法,从此不再受到因果轮回的折磨。因为天人的因果很多都是由他们的王来承担,正如你承担着你帝释一族的命运,所以,只要你们能够领悟而破解自己的劫数,就能化解整个天宫界的劫数。王者们的劫数,在他们的心里!你,帝释,是破解诸王心劫的钥匙,只要你能破解他们的心劫,他们和你终将飞升极乐,永生不死。你们将会抛弃你们的肉身在无忧的乐土里生活。”
大梵天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你不知道他们的心劫是什么,他们自己也不是很明白。那是一种缠绕他们的痛苦,有一天,你发现出来,让他们在痛苦中领悟空无的真谛,他们将会抛弃这里的生活不再留恋,他们将把他们的苦和一件印记留给你,你承接他们的痛苦和力量,以你的灵觉,是能够从里面悟出这个天空界的秘密的,最后,用你沉重的剑超渡苦难里的阿修罗王,你也终将飞升佛土。”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功,”大梵天王说,“但是那是唯一解脱天宫界的机会,你愿意尝试么?”
枫的脸色,苍白如纸,大梵天王柔和的话语里,似乎在揭示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一些他想到过,却从来不敢想的东西。他的脑子里,混乱如麻!
终于,他点头,说:“我会尽力而为。”他知道当他点头的时候,他已经把整个天界的命运这个沉重的枷锁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大梵天王笑了,而后他轻轻说:“初来这里的你是不是没有想过在仞利天宫界也尽是尘世的痛苦?你不知道其实沉沙他们也有自己的心劫吧?世间什么事比消弥痛苦更困难呢?我却要你承担它,你觉得很沉重,我知道,这恐怕也是你七百年前镇压阿修罗族带来的一段因果吧?”他漫漫的说着,随着紫光渐渐的消失着,花池上,终于什么也没有了。只留下失神的枫,静静的站在露台上,一阵风来,他觉得全身都是冷意。
让枫回过神来的,是阿莲珈的惊叫。在他和大梵天王谈话的时候,只有阿莲珈一个人站在他身后,大梵天王没有向对沉沙他们那样要求她离开,而枫对她如影随形的跟从也早已经习惯了。阿莲珈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感觉和自己独处时一样。所以在大梵天王遥远的叙述里,他已经忘记了阿莲珈的存在。可是,阿莲珈的一声惊叫使他想起她来,更让他吃惊的,是从来淡漠的阿莲珈居然也会被什么事物惊吓。
枫转身看见阿莲珈惊慌的跑了过来,他一把接着她,往她跑来的地方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让他毫不犹豫的拔剑,沉重的阔剑在空中一颤,耀眼的光芒逼射出来,剑光划向阿莲珈身后的人,迅捷如电。枫之所以毫不迟疑,是因为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脸,一张黝黑枯槁的面孔,无数的伤疤在他脸上错杂,脸裹在一幅蔽破的布里,只露出一部份,而那一部份的丑恶,就足以让枫想到修罗的战士,地狱的恶鬼。心底的的惊讶使枫的出手变的份外的凌厉,那一剑就直要把来者的头颅劈成两半。
但是他的剑还是没有能落在那人的身上,一声低沉的撞击声,一只黝黑的铁杖已经从那人的黑衣里伸出来,架住了天王的剑,紧接着,铁杖上的反击化成一连串急速的震动敲击在枫的剑上。剑上的剧震让枫的剑几乎脱手,他用力把剑拉回来收在自己的怀里,抱剑退后一丈远近,把阿莲珈挡在自己身后。他明亮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来者,然后他垂下眼帘,双眉蹙起来低低压住漆黑的瞳子。
他不说话,那个人强劲的力量使他惊讶之余不得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剑上,他垂眼的时候,灵觉从身体里溢到剑上,通过感受风的微动来体察来者的动静。“天王殿下为什么在最后撤回了力量呢?”来者的声音枯涩嘶哑。
“因为你的眼睛很奇怪,你不是修罗的人,”枫冷冷的说,“你是谁?”来者的脸在那幅破布里古怪的笑了一下,露出嘴里不多的几颗牙,他还没有回答,一个声音已经从他身后传了过来:“枯水殿下,摩呼罗迦的王,天界百代中坚忍第一的苦修者!终于来到善见城了么?枯水?”
枯水咧嘴笑了一声,没有动,他也不能动,因为龙王沉沙的红戟正指在他身后几寸的地方,而夜影的刀也已经出鞘,面前,则是天王晶莹的长剑。
“拿开你的戟,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摩呼罗迦王枯水说,铁杖隐没在他残破的黑衣里。
“是的,”沉沙收了戟,“但是在你面前我一定要小心,你上一次来到这里是两百八十年前,你在这里的出现和传播的苦修之道使善见城为之混乱三年。这里的人民并不喜欢你!”枯水冷漠的摇头道:“我现在对拯救你们的人民没有兴趣了,我只是为了保持天界现在的平衡,来帮你们制服罗恸罗而已。完了我就走。我不会在城里出现,我不喜欢这种奢华迷醉的城市,正象它的人民不喜欢我。我会待在这里,不会出去。”
“可是我还是要看见你,我也不喜欢你!”沉沙说。
“那与我无关,”枯水向梵天神殿走去,“焚羽就要来到这里,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我听说焚羽又新生了一次,力量已经增加了很多,要是你和他再战,谁会胜利呢?”枫把剑缓缓收回了剑鞘,他也向梵天殿走去,沉沙在一边不动,两道长眉纠结在一起发愣。枫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腕,一步步走向神殿。
天香在一边愣了一下,笑着对阿莲珈说:“阿莲珈啊,你的天王不一样了呢!”
第五篇 魔王的悲痛
夜已深,梵天殿里的灯火依旧明亮,高据在善见城最高处的梵天神殿在夜里象天上的星辰。梦旋依然在舞。
沉沙似乎永远对于梦旋的舞蹈有兴趣,不厌其烦的要枫一次又一次的召唤梦旋。而梦旋,每当枫把一滴鲜血滴在如意珠上,她也总会在轻烟里出现,一样的清丽和轻盈,每次都跳不同的舞蹈,说的却是同一个女子的故事。而枫,自从他第一次在梦旋的舞蹈里恍惚,他就有一种隐隐的恐惧。因为他每次看梦旋跳舞的时候,总会在她浓浓的无奈里迷失,枫知道这绝不是一件好事,更让他担心的是,虽然他也不想沉迷在里面,可是每当梦旋起舞,他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哀愁,想要在她的舞姿里永远驻留,永远沉默。
裹着一袭破蔽黑衣的枯水对梦旋的舞蹈却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他顶着夜里的寒冷走出梵天大殿,缓缓把裹在上身的破布拉开,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跌坐在露台冰冷的地面上,然后缓缓躺了下去,背脊贴住地面不动了。任凭寒露在他一根根清晰可见的肋骨上凝结。枫看看身边弹琴的天香,天香冲他摇摇头小声说:“枯水就是这样古怪的,苦修者大多是这样的!”她分神说话,琴韵稍微乱了一点,沉沙打断她说:“梦旋那么好的舞蹈你却不好好弹琴,我是好不容易才把枫殿下从城楼上拉回来召唤梦旋的。”
天香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好象是我在欺负勇猛的沉沙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