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八个人,”一个清澈的声音说,“仞利天空界所有部族的力量,包括阿修罗王,都有了。”
枫的身后,摇曳的火光里,走来白裙紫发的女子,精致的铠甲锁住她纤弱的臂膀,在风声里,阿莲珈好象天外飞来,随时会给不尽的风带走。但是,她却是坚定的走着,一步步走到枫的面前,她提起长裙轻轻拜倒说:“天王殿下请允许我和您一起战斗。”而后,她转身直面罗恸罗可怕的脸,她幽幽的说:“罗恸罗,这是你最后一次战斗了,你难道还不悔悟?”她走到枫右手的位置,手里一只纤巧玲珑的银刺,长约有两尺,她反持银刺,贴在小臂的后面,深深的吸了口气,挺起胸膛静静看着呆在原地的罗恸罗。
“你是……?”罗恸罗哆嗦着嘴唇说。
“我不是!”阿莲珈的声音清脆如冰玉,斩钉截铁。
“你不是。”罗恸罗一下子静了下来,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看着地上飘忽的一朵小火苗,轻轻说,“是,你不是,你的脸是,你的心和神都不是。其实,我倒宁愿你是!即使我被永远封印,只要有她在,阿修罗们就还有希望。希望啊,那征战千年的战士们唯一的所有……”“你是谁?”罗恸罗的声音冷厉起来,“为什么你有她一样的容貌?”
“你不会相信的,我也不会对你说,”阿莲珈淡淡的说,“知道我不是冰莲,你已经应该知足了,准备象个真正的战士一样战死吧!”
罗恸罗冷笑着道:“你不是她,就无法动用阿修罗的力量,还想封印我么?太天真了吧?”阿莲珈没有回答,她拈指于面前,中指扣在拇指上,晶莹的手好象透明起来。然后,她的手微微朦胧了一下,就那么一瞬间,一朵冰雪一样的莲花从她手里落下。落在地上,慢慢融化成水。然后她抬头看罗恸罗说:“冰莲劫,不是么?”
罗恸罗的脚步第一次动摇了,他踉跄的退了一步,惊恐的看着地下的冰莲花,喃喃的说:“怎么会?怎么会?你怎么也能动用修罗们的力量?”
“你到底是什么?”罗恸罗终于抓起了他的铁鞭,他咆哮着挥舞铁鞭,无穷的鞭影化成巨大的黑幕,疯狂的罩向阿莲珈的头顶,在空中,他尤然大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这何尝不是枫想问的,可惜阿莲珈从来都只是微笑着不答。枫没有机会思考,只有把剑催发到最快,让晶莹的剑光组成一道铁壁封锁罗恸罗的攻击。比他更快的,是夜影的刀,紫影已经悄无声息的划向罗恸罗的后背。而龙王昂然上前一步,巨大的身躯遮挡了阿莲珈纤巧的身子,红戟也在狂风里挥舞了出去。
罗恸罗的身后,天香的天语之弦骤然变长了数十倍,抖开一条纤细的银弧,银弦破开气流抽打罗恸罗的背心。罗恸罗的头顶则是梦旋轻灵灵的长枪,锐风刺向他的头颅。焚羽身体没有动,他抛出了青色的翼轮,掠过一条诡异的青弧,围在梦旋的身体两侧,削向罗恸罗的肩膀。枯水则用铁杖无情的盘打罗恸罗的脚踝骨。
般若波罗密阵的阵法已经展开了,好象无数次的并肩战斗,诸王的兵刃瞬息间化作了一场无可逃避的天刑,愤怒的惩罚着罗恸罗,惩罚骄傲轻慢的阿修罗们,封印他们最后的希望,让他们在死亡的国度里永远沉迷!
但是,就在这片兵刃的寒芒里,罗恸罗铠甲上的黑色忽然浓重起来,浓得溢散开去,枫和诸王的兵刃好象都划破了那黑暗,可是都给埋没在了黑暗里面。而黑暗里面,已经没有了罗恸罗,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火都熄灭了,黑暗遮蔽了诸王,什么都看不见。天上无月也无星,可是却不是这黑暗的原因。枫觉得这种黑暗比没有丝毫光亮的黑暗还要黑得可怕,他们完全陷在了一个黑色的雾障里。枫终于明白了,他们都被罗恸罗的结界包围了,罗恸罗用他自己的黑暗把战场笼罩了起来,诸王是在罗恸罗的领地里,扑杀失去了影子的罗恸罗——障月之神的罗恸罗大将!
更可恐怖的是,正有一个人和枫交手,铁鞭一次次沉重的砸下,带着可怕的威势,就象罗恸罗的招数。而枫却清清楚楚的听见,身边沉沙的红戟和铁鞭交击的巨响,还有天香,夜影,焚羽,所有的王者都在全力战斗的声音,都在面对黑暗里一个手持铁鞭的对手!这片结界里,到底有多少个恶鬼一样罗恸罗?
枫来不及想,只有拼命的战斗着,他的剑在风里嘶吼,和看不见的敌人战斗。对这时候的枫,没有比一线光芒更重要的东西了。
终于照亮他眼睛的,是漫天的冰莲花,从头顶一片空明里,冉冉的坠落,明澈的光从莲心里透射出来。黑暗的领土里,千万盏明灯随着微细的风儿飘摇,枫不由的伸出手,一朵冰莲落在他手心里,那样柔婉的凋谢成水。身边的罗恸罗忽然间就消失了,枫看着手心里的一汪清水,想到了冰莲。可是沐浴在这样纯洁的光芒里,他居然没有悲伤,只是举头看了看天空里圆月似的那片空明,障月之神罗恸罗也遮挡不住的空明——阿莲珈。
阿莲珈正悬浮在黑色的天空里,她的白裙好象一片巨大的荷叶一样展开飘动,紫色的长发在凌乱的流风里浮在她身畔,她指尖捏着与愿印,无限的光芒正是从她身边一个不大的结界里散发出来,却照耀了整片黑暗。
光影的中心,是罗恸罗,清楚现身的罗恸罗,他仰头看着漫天的莲花,任凭光芒洒在自己脸上,呆呆的看着空中的阿莲珈,枫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无奈。
诸王都没有动,可是罗恸罗的身上却忽然裂开几十道血痕,飞炸的血花里,罗恸罗痛苦的哀号。枫明白了,罗恸罗在自己的结界里千万化身,才能够和诸王抗衡。而在光芒里,他的化身却永远的消失不再。所以他凝聚出了真身,而诸王的杀意,也一样凝结在他的周围,在短短一瞬间后爆发出来,无法抵御的罗恸罗只有承受。
“为什么?”这是哀号中的罗恸罗唯一问的一句话。
他张开双臂象要拥抱苍穹,身上的血飞溅着,他恍如不觉,只是这样问着苍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这片纯洁如婴儿的光明里,不可一世的魔王终于悲恸的仰问苍天。
“为什么三万年来阿修罗的拼搏还是逃不脱宿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永远无法逾越的界限?为什么我们要生在这片广大的空间里却永恒的被囚禁?为什么我们连把握自己也无能为力?”罗恸罗向半空里的虚无咆哮,“为什么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因果?”他狂笑着指向了诸王:“你们都是可怜虫,在永生的梦想里忘记了一切的懦夫,在轮回的痛苦里屈服的胆小鬼!你们都是可怜虫,连自己也不能拥有的可怜虫!”
他向天挥动他沉重的铁鞭,铁鞭什么都打不着,只有风,无尽的风。越来越强,在他身边卷动。他就这样痴狂的挥动着。风里,他开始唱歌,遥远神秘的古歌,在茫茫的草海上传了开去。风卷着他脚下的草海,整个草海如同一片汹涌的海洋。悲恸的歌声中,枫无言的看着悲狂的罗恸罗,听着无边海洋里他浩荡的歌声。他却听不懂。
终于,罗恸罗挥戈而进。发起了他生命中或许是最后一次冲击。
第六篇 失望的山崖
为什么倾尽全力的拼搏总是逃不脱宿命?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永远无法逾越的界限?
为什么我们要生在这片广大的空间里却永恒的被囚禁?
为什么我们连把握自己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因果?
……
“你们都是可怜虫,在永生的梦想里忘记了一切的懦夫,在轮回的痛苦里屈服的胆小鬼!你们都是可怜虫,连自己也不能拥有的可怜虫!”无数冰雪镂刻的莲花里,罗恸罗的呼喝传遍了整个草原,消失在茫茫的天尽头,终于没有回音。
在明净的光芒里,黑暗的魔王无奈而悲狂,他的铁鞭荡起了沉重的罡风,向四面八方压迫过去,猛烈的风似乎能够冲破一切阻挡,席卷整个仞利天。但是终究还是消失在黑沉沉的草海深处。所有的人都能看出罗恸罗的徒劳,只有他自己,还驱使着疲惫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冲击,好象真的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么?龙王的戟,夜叉的刀,那罗的枪,摩呼罗迦的杖已经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罗网,经经纬纬的交织起来,空间的每一处都被束缚在无形的杀机里,超越,则意味着死亡。四位王者的身畔无一不现出愤怒相的佛尊,持杵幻舞虚空,漫天都是刀剑的影子。无数双佛尊愤怒相的眼睛,没有慈悲,只有除恶务尽的金刚之念!高空里不时掠过的迦娄罗王焚羽,带来了诡异的天翼轮,青色的锋刃,一次次从头顶落下,成千上万条青色的轨迹留在空气里。天香已经收回了天语之弦,她坐在草地上理开了弦,弹起了琴,平静的琴声诉说着天道,冷漠而残酷的天道,阿修罗永远无法突破的东西,天香的琴在催促着,催促着罗恸罗的生命,消磨着他赖以支撑自己战斗的希望。而最可怕的,是阿莲珈落下的漫天冰莲,枫在一瞬间可以挥出无数剑,每一剑的剑气都附着在一朵冰雪的莲花上,所以每一朵冰莲都是锋刃,即使它们被击碎,仍然割破罗恸罗每一寸皮肤。细细的血丝把他包围在里面。但是,般若波罗密大阵里的罗恸罗还在冲击着这个阵形,他本来早应该倒下不知多少次,可是一股神奇的力量还在支持着罗恸罗疯狂的战斗。封锁罗恸罗的四王中,体质一直虚弱的梦旋已经开始嘴角流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单薄的身体却还在跳舞一样轻盈的旋转,把枪上的锐风送了出去。而苦修第一的枯水,已经中了罗恸罗三记铁鞭,他不流血,也不呻吟,铁杖只有更加猛烈,但是他的脸色已经透出冷冷的青意。
所有的王都不得已的继续拼杀,为了封印这个可怕的罗恸罗,无论如何他们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最后的机会。在罗恸罗的眼里这个阵法或者象天意一样不可逆转,在诸王的眼里它却渐渐的未知起来。不知道要战斗到什么时候才罗恸罗才会倒下,真的如大梵天王所说,没有阿修罗能逃脱这个劫数么?诸王的心里已经不能没有怀疑,他们实在太累了。就在这个时候,罗恸罗停下了,他硬生生接下了一枪一戟一刀一仗,忽然把攻势全部都停止了。所有的王者们都停止了攻击,怔怔的看着雕像一样凝在光影里的罗恸罗,那个浑身伤痕的血修罗。他要做什么?
这个瞬间,般若波罗密大阵终于出现了一个空隙!罗恸罗冲天而起,他的铁鞭高举在头顶,他冲向了天空中的阿莲珈!没有人能想象他如何能达到这样的速度。夜影的刀立刻反应,缤纷绽放的紫色飞花旋落了罗恸罗的左腿,而天香的银弦拉出数十丈长,银蛇一样狠狠地咬噬在他的背上,焚羽的天翼轮挟着风声,青色的弧线就要把他化为两段没有意义的血肉!可是罗恸罗没有停,什么都阻挡不了他,他拼命拨开头顶无穷无尽的冰莲花,冲上天空,直奔阿莲珈,他只吼着一句话:“你到底是什么?”他也只剩下一个目的,杀阿莲珈!因为他已经油尽灯枯,他不能让阿莲珈在动用这个阵法封印别的阿修罗!那些会继承他希望的阿修罗们!
拨开莲花,他却看见了一张脸,天王枫的脸。枫的剑轻轻抵在他喉咙上,罗恸罗的眼光和他的眼光触了一下,轻轻的叹息里,罗恸罗安静了下来,他终于闭上了眼睛。枫修长的食指在剑锋上扫过,一滴血珠涌出来,用那滴血,他在罗恸罗的额心写了一串梵文,“般若波罗密”——“智慧为舟,登渡彼岸”。然后他的剑在罗恸罗的喉咙上割了下去,枫,合上了眼睛。他听见罗恸罗说了最后的一句话:“即使我的心死,我的希望,也不会屈服!”当他们一起落到地上的时候,罗恸罗已经消失了,化成一个血符印在枫晶莹的剑上。风凝视着那张血符,般若波罗密,轻轻的叹息,不言。
阿莲珈从天空里落了下来,一片花瓣似的落到枫的怀里,枫看着怀里晕过去的阿莲珈,理了理她柔软的紫发,把她放在一片干净的草地上。
梦旋喷出了一口鲜血,枯水结一个印,跌坐在地下运起灵觉压制自己的伤势,情况好一点的天香和夜影只能相对苦笑一下,坐在地下喘息。忽然静下来的草地上,只剩下战胜的王者们疲惫的休息。
沉沙艰苦的站起身去看地下晕过去的阿莲珈,看她小女孩一样恬静的脸,不禁微笑了一下。然后,他的脸色忽然变的铁青,他站起身喝道:“帝释,你在哪里?”
没有回答,夜的草原上,枫消失了!诸王们面面相觑,在惊讶里沉默。
“他去失望崖的方向了,”焚羽冷淡的说,“他一放下阿莲珈就走了。”“冰莲!那是冰莲被用来祭祀死者的地方,今夜的战斗结束,阿修罗还会用她去祭祀死者,枫殿下去救她了!”天香终于理清了思绪,她花一样的面颊苍白起来。
沉沙对焚羽怒喝道:“你为什么不早说?那里现在还是阿修罗的领地,他一个人怎么能闯进去?”
焚羽冷笑道:“他早就这么打算了,他在结阵的时候就保留了体力,这和我也没有关系,帝释又不是孩子!”他说这话的时候,年轻稚嫩的脸上满是冷酷。
诸王的沉默里,良久,沉沙仰起头看着大家。
“我去!”沉沙终于说,“无论有多么危险,我都要去把枫弄回来,无论什么代价,我不能让天王去死!”
他的话音落下,人已经飞纵了出去,消失在黑暗里。诸王除了焚羽都是重伤,各自苦笑了一下,只有天香挣扎着想站起来,终于还是疲惫的摔倒在地上。
无边的夜色,枫站在一条小路上,小路在一个巨大的山崖下,崖下,一条河流过。太阳还没有给大地带来光明,枫看不仔细,但是他心里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梦里来过千百次的地方,曾经在这里无奈的等待冰莲的死亡,今天,他终于来了。真真切切的踏上这土地,带着他的剑,去救他圣洁的冰莲。夜风里,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等待着黎明。
夜静得如死,黑暗里似乎藏着些什么妖魔在窃窃低语,风还是很冷,吹到枫的身上,他给心里一种奇怪的感觉激了一下,不由得去摸自己的剑。剑柄,冷得如冰,枫的心里一下也冷了起来,他把剑猛的拉出了鞘!尽管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听不到,但是他却知道天王的梵之剑只有在一个情况下会变冷,那就是感触敌人的时候。黑暗里一定有什么东西!他的念头还没有闪现完全,背后已经传来了兵刃破风的声音,微微一寒,枫知道那道锋芒已经贴在自己背后的天人之铠上!他没有选择,弓身蹬地,疾箭般飞跃向前,他能听见那兵刃刮在铠甲上的嘶啦一声响,上面带着的阴冷杀气终于以一线之隔,落进了身后的土地里。枫没有回头,他向前猛冲的时候,已经一剑回舞,梵之剑的锋锐立刻就把身后的修罗战士斩成两截。他停在黑暗里,静止在那里聆听着,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梵之剑的剑柄依然冷,周围到底螫伏着什么样的东西?
他灌注在剑上的灵觉觉察到了颤动,然后颤动蔓延到了他的脚下,整个大地动起来了!土被掀开了,草被翻起来了,无数柄刀剑从土里生长出来,缓缓的越长越高,然后枫看见刀剑下长处了手,手臂,肩膀,再就是头颅,修罗战士的头颅!无数的修罗掀开大地爬了起来,穿着沾着泥土的腐朽战甲,握着锈迹斑驳的残破刀剑,站起身来僵尸一样冷冷的盯着枫。枫发现自己陷进了满山遍野的修罗群里——修罗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