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其实,我现在很害怕,”蚩尤一边踩一边说,“上次打架的时候我也很害怕。我们在涿鹿是质子,等而下之的主儿,救了魍魉也许会给当作妖邪抓起来,上次是侥幸没事。这次打了铁虎卫,应该没有什么机会逃过去吧?”

魑魅愣住了。

“你是妖精,无论做了什么都可以跑进树林,我却不能逃跑,我们神农部的百万族人还在九黎。我老是担心明天我会在哪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跑到树林里去。”蚩尤咧开嘴,无声地笑笑,“其实我们刀柄会的英雄,谁不想轰轰烈烈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为疯子出头?”魑魅问。

“我不知道啊,我告诉过你的,我不明白。”蚩尤说,“上次你问我的时候我就不明白,现在也还一样。你老是问问问,可我也想找个人回答我的问题,却找不着。”

魑魅心里动了动,倔强地扭过头去不说话。

“英雄,”躺在地下的士兵乙拉了拉蚩尤的裤管,“打个商量,这次算我们几个有眼不识泰山,你们现在赢了,我们就算交个朋友,你踩也踩了,该够了,就别趁胜追杀了。”

“你倒是有眼色!可你怎么知道我踩够了?我的心思是轻易给别人看出来的?偏要再踩……”蚩尤醉得很是开心。

“其实我是关心英雄你的声誉,在各位大家闺秀的面前踩一个手无寸铁的孤弱小兵显得多残忍啊。”士兵乙真诚地说。

“你真是云师中的一朵奇葩,不像其他人那样死脑筋啊。”魑魅拦着蚩尤,满脸微笑,蹲下身来瞅着士兵乙。

“妖精奶奶,你不要笑了,笑得我心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们责任就是巡视街巷,是奉了大王的令。此事犹如逼良为娼,我们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姑奶奶你网开一面吧。”

“如果我现在放你走,你该怎么说呢?”

“待我思考。”士兵乙说。

经过慎重的思考,士兵乙说:“是我们将军在赌场里酗酒闹事,激发了民愤。”

“说具体点,将军是怎么激起民愤的?”

“将军放债赌钱,在赌场里仗着军威出老千,所以被打晕了,我们不知好歹,非要去庇护将军帮他打架,谁知道对方人多势众。”士兵乙说,“罪有应得啊!”

“那共工呢?”

“共工是谁?”士兵乙满脸诚恳,“不知道啊。”

魑魅满意地点点头,“要是将军说的和你不一样怎么办?”

“姑奶奶,您看我这么勇敢的一个战士都说出这样诚实的话来,以我们将军,脑子不算好使胆子更是如猫……”

“对,”一旁的士兵甲帮腔,“我们将军绝不敢得罪千年老妖,让上峰发觉我们被妖怪打得和狗一样,将军也交待不过去啊。”

“滚!怎么能叫千年老妖?”士兵乙怒叱,随即堆满笑容,“要叫姑奶奶……姑奶奶,我们会对将军晓以利害,他绝不会撒谎说原本是出来捉拿叛逆呢?”

“我真服了你,就凭你这节操,到底是怎么在铁虎卫中混了那么多年的?”魑魅很满意,拍了拍手起身,“阳刚如山,阴柔如水,随势而变,迎风就倒。姑奶奶你刚才不都看见了么……”

诸方皆大欢喜,云锦的脸上却忽然没了人色。

“闪开!”小公主扑向魑魅,用身体遮挡在她前面,“神将!”

魑魅终于感觉到了,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感觉到如此逼人的纯阳罡气,不像刑天那样霸道而狂暴,可是更锋利,如漫山风雨般压破了她的妖瘴,把她包裹在其中。她修习数百年的妖瘴术被轻易摧作碎片,只有先天的“纯阳天罡”才能做到。魑魅觉得一股爆炸般的力量在身体里流动,她猛地咬开舌尖吐出了鲜血,血将纯阳罡气带了出去,落地就开始沸腾。

妖精摔倒在地,她想自己就要死了,因为自己太嚣张了,忘记了涿鹿城里一位重要人物。

“大鸿!”魑魅颤抖着说出了这个名字。

轩辕部神将大鸿的神器“赤炎刀”正架在共工的脖子上。魑魅已经被阳罡彻底击溃,云锦和风伯也被纯阳的气焰压制着摔倒在地上。

“原来你的神器不叫做风雪神刀,是纯阳的……”共工点了点头说,“下次要改一改了。”

“早该改了!”大鸿翻过刀背劈向了共工的脸,“叛逆!”

共工抬手用战斧封住了自己的脸,只有“嚓”的一声,赤炎刀的刀背把铜剑劈成了两半,又劈中了共工的脸。共工像一片秋天的树叶那样摔倒在地,他苦笑了一声,“下次大战黄帝要小心你!”

“嗯?你还站着干什么?”大鸿忽然发现了背后的蚩尤,“你应该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的!在我阳罡之下,怎么还有人能站着?”

“不知道,”蚩尤摇了摇头,“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有意思!”大鸿沉思良久,“真是万里挑一的例子,你是?”

“神农部,蚩尤!”

“神农部?”大鸿脸色微微变化,“我明白了,你是炎帝的孙子!”

蚩尤往后跳了一步,“你到底想怎么样?”

大鸿冷冷地扫视,“你等身为质子,千里而来,为的是联络五部以献诚意。可是你们不但勾结妖邪,而且在涿鹿为非做歹,更庇护共工这个逆贼,其心可诛。既然如此,我不再犹豫!”

“将军,毕竟是三部的质子,那共工好歹也曾是共工部的质子,难道不禀报大王?”身后的士兵小声提醒。

“我有分寸,”大鸿脸上的所有神情都消失了,只剩下霜雪般的冷漠,“除了神农部的蚩尤,其他一律就地处死!”

赤炎刀火红的刀刃照亮了地下众人苍白的脸。

原本侧身遮挡着云锦的风伯也不由地全身瘫软,魑魅的脸上掠过一丝悲凉,共工像个真正的疯子那样嘿嘿地笑,眼睛里泛起浓重的灰色。云锦昂起头,脸上苍白而冷漠,她的眼睛平静得如千年古镜,一片看不到底的清澈。

这是大鸿第一次见这个奇怪的小姑娘,他想这个公主居然不怕死。

“杀!”大鸿暴喝。

蚩尤呆呆地看着墙壁上被大鸿冲破的洞口,外面是深夜和白雪。

一瞬间的无力后是一刹那的火花,冥冥中似乎又看见了那双锋利如犀角的眼睛,那双眼睛到底在说什么。同样是在一个人说“杀”的时候,被杀的那人淬砺的眼睛闪亮,至死都有一种东西在那眼睛里闪烁。

这些碎片一样的记忆让蚩尤觉得那场往事深得看不见底,到底是谁的英勇和谁的荣誉,谁的屈辱和谁的悲哀?

明知道失败为什么要战斗?为什么要愤怒地失败到最后一刻?

记忆像火花一闪,蚩尤全身掠过了一阵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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