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云锦抬头看月色,月色在高树背后,树梢上有短裙长带的身影,临风欲举地轻摇。树梢上忽然空了,魑魅仿佛踏风而来,走上了云锦的窗台。妖精坐下,抱着膝盖没有说话。

“公主,你没有去送他么?”

“大王已经不准我离开家了,我在窗台上看,却怎么也看不到。”

"他还是被抓去了,有大鸿在,我无能为力。可惜刑天不在。

“魑魅,你说大王真的会……杀了他们?”

“会啊,轩辕黄帝那个老家贼,对于叛逆从来不容情的。”魑魅凄凉地笑笑,“你听说过发配去黄河治水的人活着回来的么?”

“那怎么办……怎么办……”云锦低下头去,紧紧地握起拳头,她的指甲很长,手心里有血渗出,可感觉不到痛。

云锦忽然抬头,强行克制着满眼的泪水,“那该怎么办啊?”

云锦愣住了,背衬着圆月的魑魅正安静地看着她,安静地泪流满面。

悄无声息的夜里,两个女人相对着哭,地下的影子修长而孤独。

魑魅忽然眉头紧蹙,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丝鲜血,黏在她的长发上。

“魑魅,你要死啦!”魍魉惊慌地跳上窗台,“你的妖气呢?你的血呢?你怎么了?”他手忙脚乱,“你要死啦!让我想想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你跑到哪里玩去了?”魑魅忍着眩晕,揪住魍魉的衣领,随手扔到云锦怀里,“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我还不会死!”

她晕了过去,她想我还不会死,因为那个死男人还没死。

后土殿上,黄帝和风后都有些愁容。

“蚩尤又暴走了?”黄帝问,“是我们逼得太急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确实是暴走,”风后点头,“我们需要加强对他们的看守。”

“不如派大鸿去吧,我信得过他,”黄帝问,“可是大鸿跑到哪里去了,我一天没见他了。”

涿鹿城以南三十里,大鸿在夜幕下向着南方眺望。

“将军,我们出城三十里,还没有追到蚩尤,是否应该回去和大王禀报?”士兵小心地询问。

“绝不能放任他逃回九黎!”大鸿指着地上的一行脚印,“我们追下去,追到天边也要捉拿他归案!”

“你说大鸿出城追蚩尤去了?可是蚩尤不是自首了么?”黄帝的愁容更重了,“我有点担心大鸿,你知道他是个路痴。”

〖二十二〗百合

我梦见了爷爷。

我梦见战斧上铁的光辉。

爷爷在原野上赤裸着雄健的上身,将巨斧举向太阳。阳光如千千万万的金线穿透了晨风,在晨风间飘落血花的雨。爷爷对着太阳吼叫,嘴里吐出的狂风拉直了他花白的虬髯,吼声让天地一起震颤,就像末日天崩的前兆。而他的脚下是我,是无数的我。

无数的我躺在无边的血泊中,无边的血泊中有无数的我。

无数的我瞪大无数双木然的眼睛仰望战神一样的爷爷,看他在荒芜的大地上号叫而哭泣。

来自北方的风,风卷起泥土,泥土遮蔽了天空。

那是怎样的黑暗?压向我的身躯,掩埋我的眼睛,我的心在泥土中下沉,沉到大地的最深处。我和我的兄弟们沉沦在一起。

朦胧中看不见爷爷,只有一个孤峭的身影穿越风和土,他说:“都埋了,都埋了……”

他说:“人埋了,还能挖出来,心埋了,什么都没有了……”

沉浑的号角声随着夜风传出很远,蚩尤浑身冷汗,从破竹席上坐了起来。夜晚总是很短暂,被发配到黄河边的苦工们又要准备抗起土包去填河了。远处哗哗的水声,一年四季都令人有下雨的错觉。

还在梦中的风伯左右开弓连打了自己二十多个嘴巴,无数死蚊子从他脸上落下来。可惜活着的蚊子继续勇往直前,不一会又停了四五只上去,风伯却还在打呼噜。好在此时雨师醒过来,仗义地帮风伯补了几个嘴巴,把最后四五只蚊子解决了。

“多谢!”风伯这才算醒了。

于是质子们和其他苦工一样,睡眼蒙眬,在肩膀上披一块麻布,走出了破旧的草屋,走向远方的土堤。同样睡眼蒙眬的士兵走在他们两侧,挥舞着牛筋绞成的长鞭。长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不时响起,好在苦工被打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加上没有睡醒,所以呻吟声也就不那么刺耳。

“军爷,你怎么又打?”风伯说,“我走得又不慢,你盯着我打个不停。”

“靠,打的就是你!昨天冲我扭屁股的是你吧,七四八五?”士兵气哼哼地说。

“军爷,你看错了!我是七四八八!”风伯说。

“喔,七四八八?原来打错了,”士兵很遗憾,“那谁是七四八五?”

“我!”共工横眉怒目,排众而出,“大早上的有什么事情么?军爷?”

士兵看着共工高出他三个头开外的身材,一身健硕的肌肉,一下子清醒了,急忙后窜一步,鸡啄米一样使劲点头,“就是想瞻仰一下爷这健壮的身材,小的深感景仰,没别的意思。”

“真多谢你,不过养身板很花粮食的,你既然那么欣赏,那么军爷你的午饭算我的了!”

共工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皱眉,上去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军爷,把你的盾牌借我用一天可好?”

“什么?苦工不准有武器的?”士兵说到这里愣了一下,四顾发现都是一帮苦工,没有可以援手的兄弟,急忙又堆起笑容来,“当然这一条跟爷您是没有关系的。”

共工满意地点头,把盾牌擎起来举在头上。

“爷,不是我多嘴,”士兵说,“您一看就不是行伍出身,盾牌不是这么用的。”

“我用得没错。”共工嘿嘿地笑。

他的笑声没落,一阵冷冽的寒风从北方吹来,头顶的天空上狂风带起乌云越堆越高,直到最后变成高耸天际的云山。苦工和士兵们目瞪口呆地仰望天空时。共工说,“山要塌喽!”

云山整个崩塌,大雨瓢泼而下,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淋得透湿,除了共工。雨滴大得像蚕豆一样,打得身上疼痛起来,只有共工看起来从容又闲适,“想不到雨魁这就来了,刚堆好的土堤肯定是要塌了……怕是天也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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