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相信了西阳,因为蚩尤没敢直视她的眼睛。

蚩尤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雨师和风伯两个一齐怪叫起来,像是两只垂死的鸟儿,蚩尤猛一抬头,看见那个长长大大的身影从西阳的鞭梢向着水浪坠落。

西阳觉得鞭子上一轻,也愣住了。他没有下什么毒手,没有必要,他还想看看这些没见识的小男女伤心的样子。

但是,百合自己解开了鞭子。

“真有趣,”西阳想,“夸父果然固执得像是铁疙瘩,包括他们的女人。”

他忽然觉得脸上有种被灼烧的感觉,堤坝上升起了烧天的火云,他不由自主地遮挡面孔。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种幻觉,耀眼的人扑向断堤下,身上带着最灿烂、最汹涌的霞光,浑浊的水面上流淌着火一样的颜色。

“蚩尤!”风伯和雨师两个老大看着自己唯一的小弟投水自尽,觉得天在自己头顶塌了下来。

“别那么想不开啊,”风伯喃喃地说,“是刑天的错,你干啥要那么怨自己?”

滚滚黄浪中,蚩尤奋尽全力向百合游去,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傻子要做一件忤逆水神的、不可思议的壮举,所有人都想他就要死了,不知道这家伙脑袋里进了什么水,不,水大概已经涌进了他的嘴里、肺里,带着泥沙,内外夹攻把这个人吞没。蚩尤抓住了百合的手,这是他所有努力的结果。而后一个人的火光就被自然的伟力吞没了,仅仅是一朵黄色的浪花一卷。

“愚蠢,”西阳冷笑,“这是神农部的英勇?哇吼吼吼吼,他至少也该是个会凫水的好汉才该逞这个英雄。”

“你妈叉!”风伯从人群里跳出来,怒吼。

西阳举鞭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妈叉!”风伯又说了一次。

“你骂我什么?”西阳再次举鞭,两道十字形的血痕把风伯那张凶狠的臭脸分成四瓣。

“他是骂你妈叉!”雨师站在他兄弟的旁边。

西阳摸了摸腰间的刀柄,他觉得大概差不多了,黄帝对他说,不必留这些猪一样的质子太久。这时浑浊的水面上烧起了霞光,霞光直接投映在灰蒙蒙的空中,看起来像是云背后有股力量要把密集的云层撕裂,也许是条火龙。

“日出了?”西阳吃了一惊,看着头顶,还是暴雨倾盆。

河水在灼热的高温下咝咝冒着蒸汽,像是河床下烧着一只巨大的鼎,这条河是一锅好汤。

“有怪物!有怪物!”有人惊恐地大喊。

那怪物从水下慢慢地现身,全身赤红像是烧得真热的炭,头发也是赤红的,像是些红铜水里拔出的灼热的丝,眼睛也是赤红的,水溅到瞳孔表面立刻化作水汽。他高举着夸父公主,不让自己身上的灼热毁去她的衣裙,但是他所触的地方已经黑焦一片了,百合没有喊痛,她睡着就像个孩子,孩子一睡下去就总是不醒,百合也一样。

“嘿……蚩尤,”雨师说,“我看错了么?”

风伯感动地抹抹眼泪,“没错的,就是他!我们三兄弟义气之高感天动地,一定同年同月同日死。”

灼热的蚩尤踩在河床上走到了岸边,又踩着堤坝走了上来,他疲惫至极地跪倒在地,身体渐渐回复了常态,眼泪从余热未散的眼睛里分泌出来,转瞬汽化。

“嘿,他们只是要回家过日子诶。”蚩尤呆呆地看着西阳,“每个人都想回家的,不是么?”

“留条活路就不行么?”他忽然歇斯底里地对西阳吼叫,看起来像被斩去爪牙的猛兽。

“你妈叉!”他用了和两位老大同样的粗口。

“我没有不给活路,”西阳居然微笑起来,“是你的侍卫刑天杀了她的未婚夫,你应该和她好好说清楚。”

蚩尤恢复了沉默,抱着百合的尸体坐在河堤上,雨打在他赤裸的身体上咝咝作响,让雨师风伯担心这太快的淬火还会让他碎掉。

“嘿!嘿!”风伯赶快上去跪在他身旁,“振作点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靠!”雨师也跪在他身边,“我差点以为我要尽义气跟你同日死了。”

西阳看着他们两个大哥拍着他们死里逃生的兄弟肩膀,慢慢地松开了水神鞭,按住了腰间的刀柄。他的唇边带着笑,缓步逼上。

“年轻人们很勇敢了,大事情需要老家伙来做。”共工扔掉了剔牙的竹丝,拍拍身边的士兵,“你的刀出名了。”

“怎么?”士兵茫然。

“因为你的刀杀了西阳将军啊!”

众人只听见耳边唰的一声轻响,共工提着士兵的刀,大步走向了西阳。无人可以描述他走向西阳的步伐,就像无人可以想象山岳昂首前行。共工的笑声压没了水声,此刻的天地间,他高大得无与伦比。

西阳猛地回头,眼睛中泛起了死亡灰色。他想要退避,但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压制了他。

就这样,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共工走到了西阳的马下。他低头长呼,仿佛是吐出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而后挥刀!

刀落,西阳的脸缓缓裂开了,他要挥向蚩尤他们后背的刀落在地上。

自始至终,西阳不曾想过抵抗。

共工抓起了西阳的人头,把尸体提了起来,同时抓紧了刀,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来。

“我觉得我这样的人就算人渣了,已经很淫贱了,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欠了很多人的人情,招过很多人的恨,还不知羞耻,还牛皮哄哄,又阴险,又狠毒,没人情味,还有狐臭!”共工挥舞着长刀,在西阳的尸体上劈砍,像是一匹发疯的恶狼,“可你他妈的,你他妈的怎么就能这么贱人?这么贱人?这么贱人?”

他一刀砍下西阳的头,发出最后的咆哮,“我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安静下来,慢慢地转身回头,把西阳的人头提高,对着所有人露出满脸的血迹和笑容,“他死了。”

死寂。

共工的手指慢慢擦过刀刃:“很多年了。”

“很多年不曾如此了!”共工长笑着举刀,笑得猖狂,“你们知道造反这件事么?”

又是死寂,而后以那些夸父部的战士为首,所有治水苦工吼叫起来,兴奋而愤怒地对着天空挥手。

“现在你们排好队,”共工挥刀指向铁虎卫们,“每人一个土包,准备往断堤上冲。内堤,一定要补好!”

“你大胆!”一个铁虎卫的头领哆嗦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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