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娜塔摇摇头。她确实不害怕魔王,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魔王是个什么东西。
“真乖,魔王该娶你当他的王后。”零号笑着牵起雷娜塔的手登上黑蛇的头顶。
黑蛇带着他们平稳地降落在雪地上,恭顺地把头贴在雪地上,竖起颈上的鳞片作为阶梯。
“晚安。”零号说。
“晚安。”雷娜塔说。
“说了晚安就要好好睡哦。”零号痞气地用大拇指抠住拘束衣上的皮带,“很快我们就离开这里了,相信我就对了。”
“嗯!”雷娜塔用力点头,“我们说好的!”
她踩着冰雪向孩子们居住的那栋楼跑去,零号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那抹瑰丽的金色如同万花筒般变化,仿佛金色繁花盛开。渐渐的,狰狞冷酷的眼神取代了小海豹般的可爱。
“我不会放弃和出卖你的,雷娜塔。但这份合约不能维持到死亡的尽头,只能维持到你对我没有用了为止。”零号轻声说,“你这样弱小的女孩是没法在世上独自生存的,我也没法永远把你带在身边。”
第五章 燃烧的圣诞夜
圣诞节一天一天地逼近了,虽然积雪厚到连港口的大门都打不开,但是黑天鹅港里越来越温暖,室内温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28度。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博士给锅炉房提供了额外的两吨燃油,让他们务必要把房间里烧得如春天般暖和,好让女孩子们能穿上漂亮的连衣裙跳舞。
黑天鹅港里除了党员都是东正教信徒,每年圣诞都有热闹的庆祝活动,男男女女载歌载舞。博士还会送挂满礼物的圣诞树给孩子们,每个孩子都会获得一身全新的衣服。唯有在圣诞节前后,黑天鹅港里的孩子们才能像书中描述的那些生活在莫斯科的孩子们一样,穿着节日的盛装,带着有皮遮耳的帽子,吃上爆米花和冰激凌。博士通过广播对大家宣布,莫斯科来的邦达列夫少校正设法帮助黑天鹅港解决冬季物资,物资很快就不是问题了。既然物资不成问题了也就没必要节省了,博士慷慨地发给军官们烈酒和香烟,发给护士们香水和丝袜,每天的晚餐都有土豆烧牛肉供应。护士们用彩纸剪了拉花贴在通道的墙上,还用彩灯装饰了一株巨大的圣诞树,立在悬挂列宁画像的金色大厅里,树梢和屋顶齐平,孩子们能在树下爬来爬去。
“你们听说没有,邦达列夫少校要分批送我们回莫斯科去读高中。”吃饭的时候谢尔盖压低了声音说。
“你从哪里听说的?”雅可夫停下手中的勺子。
“我听护士长跟护士们说的,说这里没有能教高中课程的老师,是时候把我们送回莫斯科去念高中了。”
“你没有听错?”
“千真万确,护士长还特意说了,说这里够年纪念高中的只有四个人,你、我、霍尔金娜和安东。”谢尔盖说,“说第一批就我们四个人。”
“要是我们四个能去一个学校就好了。”雅可夫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霍尔金娜,“读莫斯科的高中,那多带劲儿!”
“你其实是想说你要是能跟霍尔金娜念一个学校就带劲儿了,是不是?”谢尔盖咧嘴,“没我和安东的事。”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乱想,我们是好朋友自然要去一个高中上学。”雅可夫的脸有点红。
“反正我又不会跟你抢霍尔金娜,我还没有霍尔金娜高呢。谢尔盖悄声说,“莫斯科的高中里还能没有漂亮女孩么?我去莫斯科的高中里找漂亮女孩。不过雅可夫你可得当心,霍尔金娜要是到了莫斯科,该有多少人追啊,那里有的是比你英俊的男生。”
“我又没说要跟霍尔金娜怎么样!我说了我们大家都是好朋友!”雅可夫加重了语气,但谁都听得出他言不由衷。
“我还不想去莫斯科上学……我在莫斯科又没有什么亲戚,莫斯科又那么远。”安东闷闷地说。
“别傻了,去莫斯科上学是多难得的机会!,,谢尔盖说,“听说莫斯科的食物配给比别的地方多很多,将来能去大机关工作,莫斯科人都有小卧车和度假别墅,还能买到外国货。”
“我觉得这里也挺好……”安东舔掉嘴边的牛肉汁,盯着餐桌尽头那个白色的单薄的身影,那个女孩的白金色头发养得很长了,垂下来遮住了半边面颊。
雷娜塔吃掉了最后一块土豆,起身端起不锈钢餐盘往餐具柜走去,安东和谢尔盖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
“安东你是看上了纸娃娃么?”谢尔盖嘿嘿地笑,“她连胸都没有长大!”
话是这么说,可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背影,谢尔盖也有一点心动。在他看来,雷娜塔要跟霍尔金娜比还差得很远,但最近这个不起眼的纸娃娃好像忽然漂亮起来了,苍白的皮肤润泽了,眼神也活泼了。虽然还是瘦瘦的,但看她裙下的小腿纤纤细细,脚踝只有一握粗,线条居然也有些动人,就像一株正在发芽的柳树,让人无端地想要爬上那么一爬。
“女孩子都会发育的,将来雷娜塔会比霍尔金娜还好看。”安东小声说。霍尔金娜忽然起身,瞥了一眼安东,收拾餐盘就走。
“哈哈哈哈,霍尔金娜的耳朵最灵了,你说错话了!”谢尔盖嘿嘿笑。
雷娜塔把洗干净的餐盘放回餐具柜里,以身体为遮掩取下餐具柜底层的小扳手塞进袖子里。
外面暴风雪嘶吼,雷娜塔抱着佐罗,轻手轻脚地爬行在通风管道里。她还未发育的纤瘦身体恰好能爬过这些直径不到40厘米的管道,为了方便,她只穿着小内衣,这样即使蹭脏了身体用雪擦擦就好,不会被护士们觉察。管道里流淌着温热的风,倒不是很冷。
“那些管道是往各个区域送暖用的,利用它你能到达禁区。”零号的嘱咐很详尽,他在雪地上给雷娜塔画过管道的布线图,“要离开这里,我们需要食物、交通工具和武器……重型武器。”
雷娜塔在第58个通风口前停下,用晚饭时偷来的小扳手把螺丝拧开,小心地挪开过滤网之后,把自己带来的破垫子扔了下去。
“从58号通风口钻出去,那里有很多管道,你可以踩着管道一级一级往下走。
但最上面的管道很烫,要带隔热的东西垫着。”零号是这么嘱咐的。
雷娜塔下到地面,猫着腰跑到杂物堆里,把一个大个的纸箱翻过来扣在自己头上。几分钟之后她就听见了沉重的军靴声,提着波波沙冲锋枪的警卫们打开仓库的门,用雪亮的电筒四下照射。他们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目标,关上门离开了。
“仓库的巡逻是每15分钟一次,三个战士一组,他们只是很粗略地看一眼。以你的个头,只要用大纸箱扣住自己就会很安全,那里有很多大纸箱。”
雷娜塔钻了出来,像只觅食的小野猫那样在箱子中间爬动。她并不很紧张,这不是她第一次沿着通风管道外出“作业”了,有种驾轻就熟的感觉。开始她会吓得瑟瑟发抖,但渐渐地她熟悉了“游戏规则”。这游戏很容易玩,零号的话就是游戏规则,只要一板一眼地按照他说的做就绝对安全。她用自己床头带荧光的小闹钟照着,在仓库的最深处找到了零号要的箱子。木箱足有雷娜塔那么高,因为天长日久有些腐朽了,雷娜塔用扳手拧螺丝的时候,木板发出了令人惊悸的摩擦声。
门外的军靴声骤然停止,雷娜塔吓得蜷缩起来。
“该死的老鼠!”警卫嘟囔。接着是火石摩擦的声音,他点燃了一根烟,继续巡逻。
雷娜塔继续作业,像小老鼠一样勤奋。所有螺丝都被卸了下来,木箱里是一架德什卡1938高射机枪,12.7毫米的超大口径让它看起来像一门小炮。接近两米的枪管上层层叠叠的都是散热片,说明这东西发射的时候该是多么的火爆,若不散热,枪管都会软化。
“德什卡1938,最大射程5.4公里,战斗射速1 25发每分钟,那是我们能搞到的威力最大的武器。那支枪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不过油封很好,应该没问题。这里的人已经不记得那支枪了,你把它拿走没有人会注意,记得子弹箱也要搬走。”
雷娜塔推着这重达180公斤的铁东西,走在空无一人的仓库里。如果不是这支枪的轮式支架被润滑得很好,她连一厘米都推不动。她穿过长长的货运通道,在接近狗圈的地方找到了零号说的小隔间,把德什卡1938推进去,掩上门,然后蹑手蹑脚地打开通道尽头的小门,轻声说:“喂,晚安啦。”
那些警觉的雪橇犬没有狂吠而是发出了呜呜的低声,雷娜塔把手伸到狗笼前,雪橇犬温顺地舔了舔她的手。几天前这些雪橇犬和雷娜塔成了朋友。按照零号说的,雷娜塔把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洒在肉上丢给这些雪橇犬。
“那是一种致幻剂,对犬类有用。那东西不会伤害它们,但会让它们觉得你是可以亲近的朋友,它们会对你比对主人更忠实。我们需要交通工具,而这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狗拉雪橇。”
在警卫返回仓库之前,雷娜塔钻回了通风管道。她打着呵欠原路返回,今晚的作业就这么结束了,她可以睡个好觉了。
“做得真好,我的小公主。”零号房,铸铁躺椅上,穿着拘束衣的男孩睁开了眼睛,
“子民们,你们将以白骨的花环,迎接我的重归么?”
1991年的圣诞夜,暴风雪如约到来,天幕中看不到一丝光,旋风把雪尘卷成白色的龙冲上天空。黑天鹅港封闭了正门,所有门窗都钉上了木板,以免暴风雪影响了圣诞晚会的气氛。
女孩们在走廊上追逐嬉戏,男孩们在楼门外高喊着她们的名字,雷娜塔不时能看见半裸的女孩们用连衣裙挡着胸口在门前跑过,她们的肌肤像牛奶那样白嫩,年轻的身体美丽夺目。女孩们把换好衣服的男孩赶出了这层楼,因为她们要换衣服和化妆,博士让护士长打开仓库里的衣箱,把所有漂亮衣服都拿出来给女孩们选。有些衣服雷娜塔从未见过,有黑色的夜礼服裙,晕染得像鲜花一样的太阳裙,还有带白蕾丝缠边的半透明裙子,还有大人才会穿的高跟鞋和丝袜,博士微笑着说,反正女孩们总有一天会长大,不如先穿起高跟鞋来走走看。
“霍尔金娜你要迷死谁呢?是雅可夫还是谢尔盖?”朱洛娃追着霍尔金娜尖叫,
“我要是男孩我也会喜欢你啊!”
“是谁在内衣里加了厚厚的垫子?是谁学着烫头发?是我们的朱洛娃啊朱洛娃!”霍尔金娜一边笑一边躲避。
她们都只穿着内衣和丝袜,因为还不适应有跟的鞋子,跑得摇摇摆摆,楼下的男孩听见她们说的话,吹起挑逗的口哨。
雷娜塔抱着佐罗,床前挂着她的新衣服。零号叮嘱的事情她都做好了,今夜就是她离开黑天鹅港的日子,她只想带这两件东西走。她不像霍尔金娜和朱洛娃那样有大女孩的身材,适合她穿的衣服不多,这身新衣服是带绣花边的白衬衣、驼色带毛皮滚边的呢子短裙、筒形的皮帽子和驼色的毛靴。虽然没有朱洛娃和霍尔金娜的裙装那么华丽,可这也是她有生以来最漂亮的一套衣服了。她决定在去见爸爸妈妈的时候穿着这身好看的衣服,多年不见的女儿那么漂亮地忽然出现,他们一定会很惊喜。
“佐罗要勇敢哦,我们今晚就去找爸爸妈妈了。”她在小熊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小姑娘们赶快穿上衣服把门打开!晚会开始前我还得给你们上上课,免得你们胡来!”护士长在楼门外粗声大气地喊。
楼门前已经聚集了好些军官和护士,军官们换上了呢子的军礼服,护士们穿上了毛呢裙子和到膝盖的高跟长靴,还化了淡妆。
雷娜塔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零号房一如既往地关着门,听不见任何声音。
“人类真是容易被物质享受迷惑的族类啊。”邦达列夫坐在壁炉旁,往弹匣中填入一颗颗钢芯弹,“您只是提供了额外的燃油供他们取暖,给男人发烟酒给女人发丝袜香水给孩子们发新衣服,他们就彻底放松了警惕,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是啊,人类就是这样,愚蠢又脆弱,只需要一点点物质就会满足。这个港口里的男男女女们正期待着圣诞夜的舞会,士兵们憧憬着能在舞会后把女护士推倒在床上,男孩们期待能跟自己喜欢的女孩表白。弱小的东西是没有权力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博士站在镜子前,扣好衬衫的扣子,戴上镰刀铁锤图案的袖扣,“不过很快就不一样了,被龙类基因加强之后,新的人类将会诞生,人类的一切劣根性将被根除!”
“真空炸弹会在凌晨零点准时引爆,为了避免被冲击波波及,我们要离开黑天鹅港至少十公里。所以必须在23点前撤离。"邦达列夫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19点50分,圣诞晚会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您应该准备去致辞了。
“列宁号那边准备好了么?”博士对完表,披上军装外套。
“没有任何问题,核反应堆和燃气轮机已经全功率开启,只等我们登船就立刻起航。但暴风雪比预想的还要猛烈,能见度只有50米,不知道雪橇犬们能不能找到列宁号。”
“要相信雪橇犬,它们是北极的精灵。"博士在胸口挂好列宁、红旗、十月革命三枚勋章,“21点开始,通风管道会往各个区域输送混有致幻剂的暖气,随着致幻剂的量渐渐增大,大家会玩得越来越开心。他们不会注意到我们已经离开了,而是会完全沉浸在平安夜的欢乐中。”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我们一定会下地狱的吧?”邦达列夫低声说。
“神从不惩罚恶行,否则我应该活不到这个年纪。”博士淡淡地说。他转身推开大门,暖气和音乐声扑面而来,金箔碎片漫天飞舞,金色大厅
士兵们拉着手风琴,年轻女孩们载歌载舞。孩子们围着巨大的圣诞树许愿,踮着脚尖去够上面的礼物。牛肉汤、烤甜饼的香味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弥漫在空气中。博士的出场引发了潮水般的掌声,博士高举双手向大家致意。
“我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是圣诞节,也是黑天鹅港的重要日子。我们来自莫斯科的朋友邦达列夫少校已经向我确认,我们的研究工作得到了上级的高度赞扬!很快我们就可以分批回家探亲,这里的每个人都会受到奖励,你们会有军功章,能去里海度假,你们是国家的功臣!唱歌跳舞吧!在这个美好的夜晚!”
雷娜塔站在圣诞树后,看着大家欢呼雀跃,士兵和护士激动地彼此拥抱亲吻,能回家探亲是这里每个人的期望,博士的许诺太激动人心了。但雷娜塔并不相信博士说的,今夜博士所说的每个字在她听来都像是毒蛇的咝声,令人毛骨悚然。
博士和大家碰杯之后就回办公室继续工作了,金色大厅里越来越热闹,室内温度越来越高,年轻人们跳着水兵舞,热得把军服脱下来扔在一旁,护士们也脱掉了外衣,背心下露出内衣的白色花边。他们都喝了很多酒,目光中赤裸裸的都是挑逗,荷尔蒙的气息压过了香水味,刺激得每个人身上发红。他们跳着舞就拥抱在一起,士兵们把手伸进了护士们的背心里,他们咬着彼此的嘴唇,像情人,又像嗜血的野兽。孩子们也躁动起来,学着大人的样子搂在一起跳贴面舞。雷娜塔是这些孩子中最小的,其他的孩子都比她大,安东和霍尔金娜都十五岁了,雅可夫已经十六岁了,看起来和瘦瘦小小的雷娜塔区别很大。男孩们的上唇长出了几根成形的小胡子,而女孩们的胸脯已经饱满起来了,走起路来腰肢轻摆。女孩们选的多半是丝绸连衣裙,裙摆在膝盖以上跳动,露出她们纤细挺直的小腿,男孩则像大人一样穿着小号军礼服,肩上有黄色的绶带,一掌宽的牛皮腰带把他们的腰勒得很挺拔。
音乐变成了轻柔的慢板,男男女女们拥抱在一起慢摇,面颊相贴,脸色红得像是要透出血来。雷娜塔躲在圣诞树后,偷看着高挑的霍尔金娜和英俊的雅可夫跳舞。霍尔金娜穿着一件红色半透明的裙子,背后的V形开口下探到腰间,露出里面白色的小背心,她金色的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在迷离的灯光中那么耀眼。雷娜塔觉得她美得叫人自惭形秽,每个男孩都想跟霍尔金娜跳舞,所以每支舞曲霍尔金娜都会换舞伴。但她最喜欢的舞伴还是雅可夫,雅可夫有一身线条分明的肌肉,身形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其实雷娜塔也很想学着跳舞。听着音乐,她的脚就有点忍不住在地上啪啪地踩拍子。但她记着零号的嘱咐,她必须在十点左右悄悄地离开金色大厅,不惊动任何人。
她一直在看墙壁上的挂钟,还剩五分钟,她还有时间看看雅可夫和霍尔金娜跳舞,今夜那对年轻人就像舞场上的王子和公主,真叫人羡慕。
跳着跳着,雅可夫的手顺着霍尔金娜的腰往下挪动,公然探进了霍尔金娜的裙子里。他把裙摆撩起来,揉着霍尔金娜线条优美的大腿,霍尔金娜的丝袜边暴露在雷娜塔的视线里。雷娜塔吃了一惊,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要在平时男孩女孩间哪怕手拉手也会被护士责打,虽然在圣诞晚会上护士们不会那么严厉,不过雅可夫正在做的事情也绝对不会被允许。就算别人没有注意到,难道霍尔金娜也不知道拒绝么?
霍尔金娜毫无知觉似地紧贴在雅可夫的身上,洁白柔软的身体如一条白色的蛇。
惊悚在雷娜塔的脑海中炸开,她意识到另外一件可怕的事,挂钟停了!她一直觉得还有五分钟就到十点了,但这五分钟过得极其缓慢,已经过去两支舞曲了。唯有盯着挂钟仔细看,才会发现秒针已经不走了。那是一台机械挂钟,每天都有人负责为它上弦,大家都根据它来对表。但它居然停了,于是金色大厅里的时间永远被锁定在2l:55,跳舞的人们都觉得时间还早,欢乐未尽。
环顾周围,相拥起舞的人多半都在做跟雅可夫和霍尔金娜差不多的事,士兵们可比稚嫩的雅可夫嚣张多了,他们肆无忌惮地咬着怀中护士的嘴唇,捏着她们的身体。
雷娜塔一步步退往角落里,瑟瑟发抖。这地方,这些人,都不对!所有人都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好像明天就是末日那样纵情狂欢,不知休止。他们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了,被情欲控制了头脑,忘记了羞耻,变成了野兽般的东西。
她必须立刻离开,零号还在等她。她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挪动,往门边摸索。
金色大厅的门被锁死了,三道机械密码锁从不同的方向锁死了这道内嵌铁芯外包桃花心木的大门,锁眼里填满了融化的松香!雷娜塔的心被恐惧抓紧,显然是有人故意封锁了金色大厅,有什么危险正在临近,而大厅里的人逃不出去。他们合力都没法破坏这扇坚固的大门。雷娜塔用力拍门大声呼喊,但她的声音被忽然强劲起来的舞曲盖过了,手风琴手跳进舞池中张扬地演奏起来,男男女女拉着手围绕着手风琴手蹦跳,鞋跟踏得地面震动。他们都很欢乐,用欢乐淹没了雷娜塔的绝望,便如用贝多芬的《欢乐颂》淹没一只小狗的哀鸣。
雷娜塔喊不动了,她背靠着那扇她永远也打不开的门,看着这些死到临头还纵情欢乐的愚者。在这群人中她是一个异类,这群人即使在正常的时候也跟她迥然不同,把她困在黑天鹅港的其实不是铁门和密码锁,而是这些陌生人。这些年来一直是这样,她住在一个由混凝土、钢铁和奇怪陌生人组成的牢笼中,紧紧抱着被磨掉了毛的布袋熊。
她害怕得想哭,可哭不出来。
“雷娜塔,你怎么不跳舞?”有人在背后轻声问。
她惊恐地扭头,满脸潮红的安东靠在门框上。安东住14号房,比雷娜塔大一岁,他瘦而苍白,窄脸上有着细碎的雀斑,嘴唇上有一抹淡黄色的细绒毛。安东那双黄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雷娜塔,他用舌头来回舔着干燥的嘴唇,浑身酒气。
“你热不热?”安东用一种古怪的声音问。
雷娜塔一步步后退,缩在角落里使劲摇头。
“你流汗了。”安东一步步逼近。
“我……我不热……”雷娜塔嘶哑地说,声音全不似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