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下棋!
幽长吉觉得他们在下棋…立刻他发觉了一件更可怖的事,其中一个下棋的影子,每一次他伸手向虚空,幽长吉就会不由自主地挥动手中的中间,把更多的血肉之躯投入战场。冷汗却泉水一样涌出,他试图挣扎,但是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就是这样的,幽先生,我们的斗争,不过是另一些人…不,不能称他们为人…的棋局。”远传山巅传来少年的声音。
幽长吉抬头看过去,少年悬浮在半空中,歪着脖子,双手伸向前方,抓着下达命令的白纸扇。少年背后腾起的光焰中,站在另一个没有眼睛的男人,他把巨大的双手伸在少年的头顶,仿佛每根手指上都悬挂着丝线,吊起了少年。没有眼睛的男人眼角带着从容的笑,随着他活动手指,少年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白纸扇,赤色盔甲的南蛮人嚎叫着冲上战场。
“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少年看着幽长吉,目光呆滞,“傀儡!”
“啊!”幽长吉咆哮起来,他压抑不住心底的惊慌了,世界的真相即将在他面前揭开,那真相令人绝望。
“看看你背后,”少年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你也是…”
幽长吉猛地回头,另外那个没有眼睛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背后,正向他的头顶伸出虚无缥缈的巨大手掌,嘴角带着冷漠的笑意。
“不…不…不!不能!”幽长吉退后几步,狂吼。
他伸手到背后,拔出了皮囊中的长刀,双手刀剑,在空气中暴出龙吟。他狂奔向前,自山崖上起跳,向着那些光焰组成的男人扑去。片刻之后他将坠落大地粉身碎骨,但他在生命的最后仍旧大吼,“杀!”
刀光闪动。
幽长吉赫然发觉自己仍旧在那间小酒肆里,对面是默默按着棋盘的少年,旁边是端着酒壶的老瓢,火盆里是火焰。
少年没有动,老瓢的动作也停止在某一步前进中,甚至火盆里的火焰都是凝固的,一切都静止,闪动的只有他的长刀“影月”。
影月将在瞬间中割断对面少年的喉咙。
这时少年终于动了,他只能挪动唯一一根手指,在棋盘上一磕。黑子白子和深红色的棋子一齐升起,阻挡在影月前面。
刀光弯曲为弧形,熄灭了。
那枚深红色的棋子在空中分为两截,片刻之后,浮空的棋子劈里啪啦落了下来,打在棋坪上,如同无数铁珠落入铁盘中。幽长吉和少年都跌坐在各自的椅子里,都浑身冷汗,喘着粗气。幽长吉手中提着五尺长刀,皮囊中仅剩下重剑。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火盆里的火动了起来,老瓢呆呆地看着两个客人,把一壶酒放在少年面前,棋子都消失了,只剩下一枚,深红色的,落在棋坪的正中央,完好无损。
片刻静止之后,棋坪化为黑色的灰烬,慢慢地坍塌了,深红色的棋子落在冒着热气的灰烬中,颜色越发地艳。
“都是…幻术?”幽长吉坐直了,缓缓发问,“都是你的把戏?”
“不,是真的。我说过无论你是输是赢,我都会解你的疑惑。”少年端起酒盏,一口喝干。
“你入门多久了?”
“不久,十几年,只学到老师的一两成。”少年笑笑,他浑身白衣都湿透了,“我对你使用了两重幻术,第一重开始于我说你的刀剑总是鸣叫开始,那一刻我给了你暗示,让你忽略刀剑发出的声音,‘苍云古齿剑’和‘影月’对于使用幻术的人来说很麻烦,它们会警告主人。”
“所以其实我们根本没下棋?”
“没有,我只是拿了个棋盘放过来,你就以为我们开始下棋了。棋盘上没有落子,我们下的每一个子都是在脑海里。”少年说,“棋术,我确实不如你。”
“第二重幻术呢?”
“那是‘神照’,幻术的极致,‘神照’不是完全由我控制的,会让人看到自己内心里最关心、最渴望或者最恐惧的事。我在放下那枚血髓玉的棋子时引发了‘神照’,之后我们两个都入局了,我没法停止,一直要坚持到结束。”少年长长地出口气,“我犯了个错,没有想到幽先生的心智如此坚韧,在‘神照’之中,面对自己内心最恐惧的事,仍能拔刀。我那时候全神贯注,自己也动不得分毫,只能动动手指罢了。谢谢幽先生在最后一刻留手不杀,否则我就被杀在自己设下的第一重幻境中了。”
“我不杀你,只是要留着你问一句话。”幽长吉直视少年的眼睛,“我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
“都是真的,”少年打断了他,“我说过,‘神照’不是由我控制的,会让人看到自己心里最关心、最渴望或者最恐惧的事。那个幻境在你自己心里,是我进了你的心里,而非我设局让你进来。”
“是么,那就是我的心…”幽长吉低声说。
“幽先生,你是见过启示之君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身份?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为天驱指引道路?你有没有怀疑过他根本不是为了拯救而来?”
幽长吉默然。
“这些你都想到过,所以你在‘神照’中看到了那一切。”少年叹了口气,“你太聪明了,你所猜的,都猜对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各自低头想着什么。
“好了,认赌服输,棋盘上我是输了,你可以杀了我,再进山,但我说了,你不是我老师的对手。你可以拼死去救启示之君,如果你真的还愿意相信他是为了天驱的未来而降生的。”少年举杯,“但我不想死,如果可以的话,留我一条命。幽先生你是一个英雄,我敬你。”
他仰头一口喝干了。
“可以问你借一口酒喝么?”幽长吉问。
“我没付钱的。”少年伸手,“请随意。”
幽长吉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静坐了很久,仰头也喝干了。他站起来把刀收回皮囊里,把皮囊背起,起身出门。
“谢谢大宗主。”少年笑。
“不用谢我,我没什么理由杀你。”幽长吉站住了,并不回头,“你也不想真的对付我。你这样的辰月教徒我从未见过,为什么这么做?”
“我说了啊,我加入辰月教并不是想变成什么神的使者。我只是想学习。”
“屠龙之术?”幽长吉摇头,“世上真有这种术。”
“有啊,”少年笑,“我快要学会了…不过我真的想学的,是怎么当一个人。”
“好自为之吧,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幽长吉大踏步走进了风雪中,很快,他的背影就被雪幕遮挡了,他是去向有马小镇的方向。
不知怎么的,老瓢觉得离去的时候他的背影没有来的时候挺拔了。虽然还是那样步伐矫健腰杆挺直,但是好像很累,很孤独。
少年一个人还在默默地喝酒,直到第四壶酒喝完才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天呐…这个人的棋艺…怎么这么个强法?”他喘着气,“还以为只是个舞刀弄剑的蠢人而已…”
已经到后半夜了,老瓢坐在火盆边,整晚上没有合眼。他觉得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大得让他不敢想像,可他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事,因为那件大事透着可怕。他只希望后半夜就这么平平安安过去。
少年倒轻松得很,一边喝着酒,一边哼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