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云中叶氏,坐剑杀人,”小胡子男人点头,“好。”

满座皆惊。

“坐剑杀人”是一个剑术的起手式,这个起手式有典故。

风炎皇帝麾下名将叶正勋以武术闻名。他在稷宫学习的时候,黑街上的刀术好手杜笙五次三番地挑战他,但是都告失败。叶正勋欣赏杜笙的刀术,每次都点到为止,杜笙受的只是皮外伤,所以总能卷土重来。叶正勋是个几乎没有破绽的人,无论杜笙是在他吃饭、睡觉甚至沐浴的时候偷袭,都没能占到任何便宜。杜笙不忿,冥思苦想,钻研出纵劈的一刀,这一刀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在自上而下的一记纵劈中,以气势威吓敌人,如果敌人横刀阻拦,就劈断敌人的刀,如果敌人挥刀砍杀,就和敌人对斩,就算胳膊被砍下来,也要同归于尽。

这一刀几乎有了北陆蛮族“大辟之刀”的强横,但是杜笙仍然没有绝对的把握,因为叶正勋拔剑极快。

杜笙不再偷袭,决心面对面地决战一次,前提是他站着,叶正勋坐着。任何研习刀术剑术的人都清楚,坐着只能运动上半身,而站着可以蓄积全身之力,所以坐姿出手几乎完全没有胜算。相反对于杜笙而言,他面对叶正勋,叶正勋的任何动作都在他视线中。

杜笙闯入叶正勋和朋友饮酒的酒肆,那天和叶正勋一起饮酒的是微服的风炎皇帝。

杜笙举刀过顶,长啸着扑过去,以敌我共亡之心力斩而下!

但是他也无意于杀死叶正勋,他佩服这个男人,只想和他比较刀术上的高下,临行前把佩刀换成了木刀。

叶正勋只来得及按剑跪坐而起。

没有人能够看清两个人交错的瞬间,一切静止下来的时候,杜笙提刀站在叶正勋背后,叶正勋仍旧按剑跪坐。

叶正勋的肩甲裂开,杜笙的胸口裂开,叶正勋的剑还在剑鞘里,鲜血从鞘里流出。

云中叶氏,坐剑杀人。

叶正勋看了杜笙的木刀,不由得长叹。因为皇帝在座,他不得不确保安全。从此世人才知道,云中叶氏最快的剑,不是站着拔出来的。

“坐剑杀人,没有留手的余地。”叶正勋对垂死的杜笙说。

“看见这一剑,也不算亏了。”杜笙的遗言就是如此。

后来叶正勋把杜笙的纵劈一刀改良为“斩钢刀”,在军中传授,是他属下“狼牙七纵”最强的战场刀术之一。在北陆草原上无数次把蛮族人奔驰的烈马当胸斩倒。但是人人都知道这样勇绝的一刀,仍旧无法匹敌云中叶氏的“坐剑杀人”。

但是叶正勋没有教授过“坐剑杀人”,因为这是一刀发出就只能杀人的刀,凶戾得连他也不愿意使用。

“这种剑术太危险,你真的能控制得住?”小胡子男人看也不看叶雍容,手里用一张棉纸把一小堆菸丝卷成一根纸烟。一般人都是把菸丝塞进烟杆里抽,只有晋北种菸的农民才会卷纸烟品尝菸丝。小胡子男人就着烛火点燃纸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慢悠悠地抽烟,安静得像是…一只豹子。

“不可!”嬴真急忙说。他知道那个男人,那是父亲嬴无翳指派给他的贴身保镖,谁也不知嬴无翳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这个人,嬴真只觉得这个人永远像个影子贴在他左右,平时却又没法轻易找到他。

“我倒是没事,只怕已经惊动了公子的侍卫们啊。”小胡子男人叹了口气。

铁靴的声音打破了暖阁中的寂静,一群披着红色皮甲的南蛮武士大踏步地冲了进来,为首的百夫长一看叶雍容的姿势和被钉死在地下的嬴真,低吼一声拔出腰间的方口佩刀,刀身上雕刻着嗜血的野兽图腾,一层洗不掉的暗红色。这是柄杀过不知多少人的刀,离国“赤旅”的军刀。其他武士也纷纷拔刀,散开成一圈围住了叶雍容。

这些武夫和暖阁里的贵族完全不是一路人,他们穿着斑驳的甲胄和沾满雪泥的靴子,眼底泛着赤红,像是一群野兽。

这是嬴真的侍卫们,也只有贵为离国长公子的嬴真才有权把侍卫留在暖阁外。

“坐剑杀人?”百夫长嘶哑地问。

这个女孩展示了至为凶戾的起手式,面对着嬴真。她想杀人?她敢杀嬴无翳的儿子?

这个帝都里谁敢?

“不好收场了。”小胡子男人抽着纸烟。

在几十柄战刀围绕之下,叶雍容岿然不动。但她被“酒劲”烧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忽然清醒了许多,任谁在被斩成肉泥之前都会清醒起来。围绕着她的古铜色战刀上,刀镡上的雪花正在融化,明丽的水珠流向锯齿般的刀刃,微微一顿,被切作两半坠落。如同身处虎狼群中。

这件事已经变得不好玩了,她捅了大娄子。

“外面怎么那么吵啊?”太傅谢奇微掀开银帘,老脸酡红,声调拖得老长。

他看了一眼被围的叶雍容,看起来很生气,“是‘坐剑杀人’的起手式?这可是杀人的剑法,在我家里怎么搞得这么剑拔弩张?”

他又看了一眼那些南蛮武士,“这些人换鞋了没有?把地毯踩脏了可怎么清洗?”

满座都汗颜。这位有理太傅大概真的是喝多了,说的每一句话都文不对题。

叶雍容心里微微一动。她感觉到自己的杀气泄了,随着谢奇微懒洋洋的几句话,熏风暖阁里的气氛悄悄地松懈了。

“那是叶家的女将军吧?是何人的属下啊?”谢奇微哼哼着。

“太傅,是…是属下的属下…”禁军幕府之首,兵机参政白立出列,满头冷汗。

“你手下的人?怎么性子那么野?”谢奇微懒洋洋的。

“是…是属下军令不严!”

“要罚!”谢奇微从鼻孔里出气。http://www.qxtxt.com/

“不必,不必,误会而已,不过是场误会!”嬴真起身为叶雍容辩解,脸上一个清楚的巴掌印,就是叶雍容那只纤细的手儿,看起来有点滑稽。

外衣被钉在地下,嬴真原本动弹不得。但人急起来也有急智,他把外衣抖落,只穿着件里衣就拦在叶雍容面前。

他自命是个风流人物,护花是要护到底的,不想牵连叶雍容。何况他也不想这件丢脸的事被嬴无翳知道。他身为长公子,按理是要继承父亲的爵位的,如果离国继续强大,没准将来皇帝的位子都有得他坐。不过嬴真很怕父亲,在家里说不上什么话。

众所周知嬴无翳与众不同,对于儿子不管不顾,只是宠爱长女嬴玉。

“不行不行,要罚!不罚岂不是说我家这间暖阁里没规矩了?”谢奇微认真起来,“让闲杂人等先退出去,我要好好想想。”

离国武士们彼此交换眼神,有些犹疑。

“还不退?这里没人希望看见你们,你们还没看出来?”小胡子男人懒懒地说。

他仍旧坐在桌边,自始至终都没有起身过,谁也不知道那股凌厉之极的杀气是如何迸发出来的。

百夫长对于这个小胡子男人似乎有些敬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之后,缓缓地收刀回鞘。几十柄刀跟着缓缓地收回,叶雍容丝毫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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