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漫萧索,如一场秋风。
后世传名为“诡道者”的绝世兵法家、大燮王朝霸业的奠基人、战场上无冕的帝王。他的来历已经无从考证,他仿佛横空出世,一步踏进谢太傅家的暖阁。也就是那一步,历史记下了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叫做项空月。
序章二 弑君
项空月是堂而皇之走进来的,一路上还问了路。
他没有请柬,谢奇微府上的家奴们也没见过他,更别说分辨他是哪一家的公子。不过他实在是太坦荡了,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仪态是公卿的仪态,调门是公卿的调门,即便那股懒洋洋慢悠悠的劲儿,也只有第一等的世家子弟才该有。
家奴们感觉里,只有四个字能形容这位迟到的公子。
风华绝代。
没有任何人怀疑他,带路的小厮低头哈腰,连句话都不敢问。公子身上熏的香叫人闻了神醉,他怕开口坏了公子的香气。
项空月顿了一步,侍女绯红着双颊持帚为他扫了扫阶前的雪,她们不敢抬头,这位公子一袭白衣上如有微光流淌。
项空月笑笑,轻轻一振白衣,踏进暖阁。抬起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暗红色的长发流动在银色的梳子里,拂过女孩白皙修长的脖子,然后被高高挽起,挽成了一个武士髻。
许多年之后,项空月懂得了一些道理。
比如说,最美的东西你最好永远不要看,看了也不要走近,走近了也不要流连。因为流连得太久了,你就离不开,到了非要离开的时候,你就会很难过很难过。
再比如说,山中那些娇艳如血滴的果子多半都是不能吃的,因为它们往往有毒。最美的东西往往是毒性最大的,像是一对双生子。
但那时他还太年轻,太不懂事,还没有真正领略过这个世界,所以对于自己满怀信心。
以为自己最终可以事了拂衣去,可以逃走。
所以他慢慢地收拢了纸扇,在掌心一击,以一个正宗世家公子赞赏美人的调门儿说,“好!”
“诶?妙人兄?”旁边有人说。
息泯起身跟项空月长揖,“刚才我和嬴公子还说要跟世兄请教。”
“不敢不敢,”项空月急忙回礼,“刚才不才脚软,先去解手了。”
“还好还好,好看的都没错过,叶将军刚才借醉大闹,被太傅罚舞剑给大家看,说是云中叶氏的《破阵》之舞。”
“《破阵》之舞?”项空月眼睛一亮。
“兄台这两眼一亮,本色毕露啊。”
“什么本色?”项空月倒有点不解。
“我们本色中人,看见腰细腿长的姑娘跳舞,眼睛能不亮,能不叫一声好么?”
项空月难得地有点语塞,只好干笑了两声。
叶雍容把袍脚系在腰间,霍然起身。
她穿着蔷薇红的软铠,纤长的腰肢用软金腰带勒住,缓步前行,步态透着妖娆之气。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她在暖阁正中央站住,仰头看着藻井中盘踞的金色古龙,良久,拔剑。
杀气飒然浮空。
宾客们惊得纷纷退出去。看不见的“气”四面八方威压出去,针砭肌肤。
叶雍容握剑当胸,剑锋指天。
风临晚静如枯木,沉思良久,十指乍动。
铁骑再来,千军万马!
谁也没有预料到是这样的前奏,一张普普通通的桐木琴,一个纤纤弱弱的女孩操琴,却如同听见了十万匹战马在云天下嘶吼,十万个男人齐声拔刀。琴中,一场金铁的暴风雨爆炸开来!几个客人们惊得起身后退,似乎要避琴声中凛冽的锋芒。
“我闻山中风雨声,杀气横空作阵云!”项空月轻声说,“这是什么人写出来的曲子啊?开始就是无路可退之局!”
叶雍容缓缓旋转,起舞,冲锋陷阵。
“无路可退之局?”息泯额角留下冷汗。虽说是个登徒子,他在琴上也颇有些造诣。
“好比是下一盘棋,开局就是残局,你执黑,可满盘都是白子,你没有实地,没有外势,也没有劫材。你在棋盘中央落子,四面受敌,你下得赢么?”项空月问。
“这样的局怎么可能赢?”
“这首乐曲就像这样一盘棋,一般的曲子,无不分为散序、中序、入破三段,散序轻盈婉约,中序变化多端,入破才是高潮,就像是爬山,叠叠而上。曲子到了入破的时候,如同万手齐击万弩齐发万马奔腾,震人心魄。”
“是啊,老师都是这么教的。”
“可以这首《破阵》反其道而行之,开局的时候,它已经倾尽全力,那么入破的时候,它该怎么办呢?”
息泯摇头。
“既然是孤军,那么只有杀出血路啊!”项空月低声说,“《破阵》的散序,名曰《绝顶》,四面受敌,无路可退。”
“世兄见过这曲谱?”息泯对这位新认识的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俗大雅,这位公子都玩得很是倜傥。
“以前生活窘迫的时候,也曾在乐坊里混饭,师从过几个名家,人家看我书法不错就叫我代抄曲谱,所以碰巧看到过《破阵》的残章。”项空月摊摊手,“这《破阵》是舞曲,相传是蔷薇皇帝在白河大战之前以刀击柱,即兴谱出来的。散序《绝顶》意思是己方已经被逼上山巅,四面八方都是悬崖,所以刚烈悲怆;中序《火宅》,说是皇帝大醉,生出幻觉,只觉得天下众生苦厄难当,整个世界仿佛一间着火的宅子,人却找不到出路;入破才是真正的《破阵》,皇帝决心为天下拔剑,火中燃火,阳中生阳!他带领骑兵高唱军歌,直冲敌军的阵线,如利箭割开海潮那样突破,没有人敢当他的锋芒。”
“世兄真是博闻强记!”息泯说,此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生活窘迫”、“乐坊混饭”这类胡话了。
“不敢当,”项空月纸扇一指,“《绝顶》已过,现在是《火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