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片白色就是阳光,是下午的阳光,正从屋顶中央的天井里透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明亮得令他睁不开眼睛。有人坐在他的身边,俯视他,抚摸他的头顶。
外面的喊杀声还在继续,姬野从走神中恢复过来。
“带公主回屋里去。”他低声重复,“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不要出来!”
九
北大营,联军主帅白毅驻扎的营地。
息衍的黑马墨雪像是头狮子般地前扑,以前蹄踩翻了一名冲近的丧尸,息衍俯身一剑,刺进那名丧尸的心口。他的身后是双手舞刀的程奎,程奎已经杀得全无畏惧,他用刀没有息衍用剑那样犀利精准,刺击心脏总不准确,不过也想出了对付丧尸的办法。他左右手两刀挥舞如风车,丧尸被他砍去双臂,即便还能在原地转圈也不再有攻击的能力。几十名骑兵护卫着他们,和几十具丧尸拥堵在北大营的营门口,后面更多的丧尸正在逼近。北大营里的楚卫国山阵也被临时组织起来,竖起了沉重的巨盾,以山阵枪兵的铠甲和巨盾,即便丧尸力量大得惊人,却也不能轻易伤害他们。双方隔着盾牌角力,三名枪兵的力量也不过勉强挡住一具丧尸,这些已经死去的战士,肌肉的力量却远远大于活人。
息衍他们拼命要往营里突进,结阵防御的山阵枪兵也想冲出来接应,可是双方都被丧尸阻挡,息衍亲自带队连突了几次,每次都是推进几十步又被压了回来。他剑术精确,刺击准确,自己突前锐不可当,然而军士们跟不上他,丧尸们完全不懂恐惧为何物,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继续往上冲,很快息衍和掩护他侧翼的骑兵就被隔开,息衍便只有再退回来。
他还不敢独自杀进丧尸群里,如果前后左右同时遭受进攻,再犀利的剑术也挡不住同时袭来的十几件武器。
“还有更多的正在过来!”程奎大吼着,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血,那是丧尸的血,很诡异的,这些血没有干涸,只是远比常人的血黏稠。
古月衣在他说话的间隙连环两箭,废掉了一具丧尸的两只眼睛。这具丧尸正从背后扑向程奎,冲锋起来像是匹铁甲护身的奔马,可是忽然失去眼睛,只能在原地漫无目的地旋转,程奎觉察了,回身一刀刺穿了它的胸口。古月衣也在不断寻找这些东西的弱点,他已经发觉这些丧尸依旧用眼睛来看东西,它们并非完全不可捉摸,更像是失去了正常意识的人,只知道进攻活人。
“闪开!”有个苍老的声音雷一样炸开。
古月衣勒马回望,看见一匹骏马逆风扑近,月光下,马背上的老人没有戴盔,须发皆白,在风里白发飞扬,有如发怒的白毛狮子。休国主帅冈无畏带着数十名骑兵正向他们驰来,毫不意外的,他们身后也是一群拖着脚步行走的丧尸。这些丧尸只在杀人的时候奔跑,像是对鲜血有着异常的渴望。
“闪开!”冈无畏再喊。
拥堵在营门口的军士们为冈无畏的骑队闪开了一条道路,冈无畏接近,他们才看见这个老人并未持武器,而是在肩上扛着一只黝黑的马皮囊。冈无畏用尽全力挥舞胳膊,把那只重有二三十斤的马皮囊在头顶旋转,他一松手,马皮囊便被飞掷出去,落在丧尸群中,立刻破裂。皮囊中的黑色液体洒了丧尸一身,这些没有知觉的东西也不知道闪避。
冈无畏立刻兜转战马闪开,他身后那名骑兵也挥舞着皮囊投掷出去,也跟着闪开。这支骑队一个接一个地投掷皮囊,训练极其有素,动作干净犀利,毫不拖泥带水,无疑是冈无畏随身的精锐。
冈无畏并不解释,手中火镰重重地擦在马镫上。一枚火引被点燃投了出去,一点微火落在那些丧尸的身上,立刻蔓延。皮囊中的液体是火油,燃烧极快。丧尸不畏刀剑的伤害,可是火对它们明显有了效果,它们似乎是感觉到了疼痛,抛下了武器,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嗬嗬声,想要逃走,却撞在一起乱成一团。
“冈老将军来的真是时候!”程奎大喜。
“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生灵,天性还是敬畏火焰,这是能净化一切的伟力啊,”息衍赞叹,“即便丧尸也不例外,冈老将军想到了要害。”
“死了不安静的,就一把火烧了它的尸!”冈无畏大喝,“我们上吧!”
所有人一齐发动了冲锋,骑兵突入了丧尸群,将它们一片片地砍倒,仿佛砍草一样的利索。空气中满是灼热的气流和恶臭,丧尸身体里的脂肪也被点燃了,它们失去了战斗力,奔逃无门。山阵也强行向着营门口推动,阵后的军士们发出了投枪,将动作不灵活的丧尸钉在地上。
战场已经变成了森罗地狱。
山阵的盾牌防御洞开了一个口子,息衍等人带马迅速通过,盾牌防御再次封闭。冈无畏带来的火油不过解决一时的问题,更多的丧尸正在逼近,无数鬼影拖着脚步沉重呆滞地走来,手中提着沾有泥土的武器。
程奎跳下战马,向着冈无畏:“冈老将军从哪里来,城门可有失守?其他几处兵营现在如何?”
“我从城门那边来,现在这批丧尸就是从城外涌进来的。偏西的‘火门’已经开了,进来了大约有一两千丧尸,那是我军防守的防线,不过我军已经封住了城门。”冈无畏神色傲然。他铠甲不整,战衣被割裂,可想而知城门之战的惨烈。
“进来了一两千?”古月衣吃了一惊。
“我军全军覆没,我们这些人,是逃出来的。”冈无畏面无表情。
“那么城门岂不是在丧尸的控制之中?”程奎大惊,“它们在城外还有多少?”
冈无畏摆了摆手:“还不要紧,这些丧尸似乎只是拼着凶性追杀活人。它们全无智力,根本不知道去开门,我一路过来,诸营里面都有零散的丧尸,只有陈国军营及时垒起了土墙,正在土墙上以长枪刺杀,还算防得住。”
山阵枪兵中发出了一片惊呼。众人猛地回头,看见几具被焚烧的僵尸强行把住一张巨盾的边缘往外拖拽,完全不在意后面的军士以长枪狠狠地刺击它们。持盾的军士不肯放手,被连人带盾牌从阵列中拖了出去,一名僵尸一把抓住他的额头,重重地用手指插进他的面门。军士发出一声惨叫,立时丧命。阵形出现了缺口,那几具着火的僵尸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火烧着了山阵枪兵的战衣,迅速在队列里蔓延,而这些持盾防御的前排军士不能闪避移动,他们如果扑火,牢不可破的防御就会崩溃。后面的军士赶着要去取水,已经来不及了,火已经烧毁了他们的防御。成群的丧尸冲进山阵里屠杀,曾经给活人带来好运的火反过来还是殃及了活人自己。
“守不住了……”古月衣低声说。
“它们都在向这里逼近,这里的活人现在是最多的了。跟这些东西对上,我们的人数占优也没有用。”冈无畏说。
“它们是追着活人的气而来。”古月衣想起那个战死的百夫长。
“白毅!白毅!白毅!”息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放声咆哮起来,“要死了!容不得你龟缩!白毅!出来!”
众人这才想起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找白毅。而白毅不在山阵后指挥,代替他站在那里的是他的首座参谋谢子侯,这个青衣文士在这样的场面下也能安若大山不动,镇住了惊恐的军士们。
谢子侯已经迎候上来:“见过各位将军。”
“叫白毅出来。”息衍低喝,“什么时候了。”
谢子侯回望一眼,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北大营中央正在搭建一座木楼。木楼搭建得极快,四角用于支撑的巨木已经竖立起来,上千名军士协力,仅以双臂和简单的工具把木材固定连接,层层搭建。殇阳关克复之前白毅也在阵前搭建了这样一座木楼,用于观察城中的情况。此时众人亲眼看着这样一座木楼平地而起,都不能不赞叹它被搭建的速度,楚卫军士们身手敏捷地上下,像是蚂蚁堆起沙子一样。
最后军士们在木楼顶铺上了宽板,一个白衣的人沿着简易的台阶登楼,步子缓慢坚实。
“白毅?”息衍皱眉。
联军主帅白毅正手持一张银灰色的角弓,登上了木楼的最高处。他一身白衣在风里飞扬,在夜空下白得耀眼,仿佛神临大地。他仰头看着漫漫星空,面无表情,完全不看脚下作战的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种架子?”程奎大怒,却被白毅的威严所压制,不敢大声,“穿得一身雪白,风骚的样子,是要死了被帝都的仕女怀念不成?丧尸可不管他穿得好看不好看!”
白毅从身后的箭筒中抽出了一支银灰色的羽箭,俯视而下。程奎被他目光扫到,吃了一惊,几乎就要往后跳一步闪避,他知道白毅弓箭之威。可白毅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丧尸群中某一处,缓缓开弓。
这时候夜空澄澈,星芒如剑,白毅如立身在漫天星斗之中。他的箭如一道银色光线,在众人视野中拖着一道极长的尾迹,射入丧尸群里。箭却不是瞄准任何目标的,笔直地射入了泥土里,箭劲极强,露在地面的半截箭杆嗡嗡地震动。丧尸们注意到了这支箭,被箭杆震动的声音所吸引,最靠近那支箭的丧尸漫无目的地伸手出去,要触摸箭杆。在它的手触到箭杆的瞬间,箭杆的震动被千百倍地放大了,嗡嗡的声音忽然间变得像是雷鸣,箭杆震动的力量竟然形成了巨大的反震,把力量惊人的丧尸弹了出去。
“破军!”息衍低声说。
白毅一箭一箭地射出,射向四面八方,每一支箭射入土里,震动的声音就加倍,原先落地的箭震动的声音也同样加倍。强大的声震将围绕在羽箭周围的丧尸们弹了出去,箭杆上的银色越来越耀眼,最后仿佛星辰般流溢着白色的光焰。
一共七支箭。最后一支箭落地,地面微微震动,灰尘扬起一尺高,莫名的强大力量以某一点为圆心散布出去,丧尸们如同被巨槌击中,飞退出去。
所有人也都被震得全身发木,周围的空气都被声震控制了,众人的手脚都像是缚上了蜘蛛丝,动一动都要喘气,又像是在水中挥舞兵器,阻力奇大无比。
“这是什么?”程奎大喊,“是秘术么?白将军会这个?我们自己也动不了了!”
“怕不是秘术,是那张弓和那些箭,是魂印之器啊!这是绝世的神器才有的力量,白毅还留了这一手!”冈无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古月衣看着息衍,看见他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
方才白毅每一箭射出,息衍就会低声念一个名字,依次而下,分别是:“破军”、“武曲”、“廉贞”、“文曲”、“禄存”、“巨门”和“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