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古月衣知道那是北辰七星的名号,一个武士不可能不敬重守护他们的北辰。然而他还不明白北辰和白毅的箭有什么关系,他抬头,看见北辰正位于中天,光芒近乎明月,形若一柄横空的利剑。

“你若是站在白毅那个位置,会看见那七支箭恰好组成北辰的形状。这是君临之阵,我也只有幸看过另外一次而已。”息衍并不扭头,低声解释道。

古月衣恍然。

低而锐利的风声传来,息衍吃了一惊,猛地扭头。他听出了那是一枚利箭,从丧尸群中射了出来。可是这些丧尸并不灵活,只是凭着巨大的力量挥舞沉重的武器,它们中并无可以操作弓箭的。那枚箭准确地射在了一枚银灰色长箭的箭尾。白毅箭劲极大,入土极深,那箭未能击飞白毅的箭,却也震动了它。

空气里强烈的声震忽然减弱,一名丧尸忽地跳起来,用尽力量伸手去拔那支箭。

“是射我的那人!”古月衣脱口而出。他往丧尸群里看去,看不见什么,只有层层叠叠的可怕面孔。可是那可怕的箭劲,绝不多见,他相信就是那个人在城门口偷袭了他。

那支箭上的力量正在逐步减弱,那具丧尸的手越来越接近那支箭,箭上闪烁的光芒似乎有种侵蚀的力量,丧尸胳膊上的肌肉翻卷起来,渐渐地消融,露出了骨头。它的指尖也被光所剥蚀,化为粉末飞散。但是它越来越接近那支箭了,它就要去抓了,即便被箭上的力量震碎也毫不在意似的。

“那支箭未经秘仪之火熬炼!”白毅已经筋疲力尽,此时扬眉大喝,“息衍,你是阵主!”

已经不用他下令,息衍冲了出去,就像他那次偷袭雷碧城。他在人群中高速穿行,仿佛一道曲折的风。冲出人群的刹那,他冲天跃起,弹腿踢在那具丧尸的额头。换了普通人,那记腿击就是致命的,可是丧尸被踢得上身后仰,却硬生生地站住了。

息衍落地,一把拔出了箭,在手里掂了掂:“仿制出来的东西,跟正品相比真是差距太大!”

那具丧尸再次扑了上来,息衍一手探出,把那支箭从它的眉心里刺入。箭上仅存的光焰瞬间便毁掉了它,它失去了活动的能力,仰天倒地。

息衍一手将古剑静都插入了方才羽箭入土的位置,双手按住剑柄下压。这柄剑一旦入土,立刻开始震动,剑身慢慢发亮,最后仿佛白热的金属刚刚出炉。声震重新激昂起来,像是烈阳中的战歌。

“息将军的剑也是魂印之器啊!”冈无畏赞叹。

息衍低头默立,低声吟诵,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北辰之神,凭临绝境;唯心不动,万垒之极!”

白毅遥遥于木楼上看见他默念,知道那十六个字是什么。很多的事情,他不愿想起,可就像是潮水退去复回,涌了上来,他愣了一下,觉得心里某处微微地动了一下。

他蜷曲右手拇指,以握弓的手尝试去抚摸拇指上并不存在的一枚铁环,低声吟诵:“北辰之神,风履火驷;其驾临兮,光绝日月!”

他猛地扬手大吼:“杀!一个都不要留!”

躲在盾牌后的大军齐出,强烈的声震完全束缚了丧尸,而活人还能艰难地挥舞兵器。军士们知道这是仅有的机会,这个阵术雄沛的力量不知能维持多久,他们挣扎着扑上,挣扎着挥砍,和那些丑陋的丧尸搂抱着厮杀在一处。

这是胤成帝三年的九月初六,殇阳关中彻夜杀声不绝。殇阳关面向南方的六门紧闭,城门前堆满了复苏的战死者,它们拍打着城门想要进入活人的国度,却无能为力。

白衣飞扬的年轻人站在极远处的山巅上,眺望着这场人间至惨烈的战斗,神色淡然,仿佛只是戏台前一个不入戏的观众。书童躲在年轻人背后,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地抱着他的胳膊,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项公子……这死人怎么活了?这死人怎么活了?”他喃喃地问,像是傻了。

“人只是死了,精神正从身体里散溢出去,可是力量还残留着,有些不容易做到的办法,可以召唤死去不久的人重新站起来。甚至有人能强行把精神继续封印在肉体里,保持肉体不衰老,制作可以重复使用的尸武士。”项公子淡淡地说道,“却没有想到这项可怕的技术终于被引入了东陆。”

“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书童把这个主顾看作了神人。

“我们又没事,雷碧城要杀的可不是我这种小人物和你这样的娃娃。他要杀的人,每一个都抓着东陆的命运!”他忽地微笑起来,“不过我还想给白毅一个机会。”

“鸽子带了么?”他拍了拍书童。

书童哆嗦着从一只笼子里摸出了信鸽。

项公子一笑,从袖口裁下两指宽的布条,以炭笔急速地写了一封信。他把布条捆在了鸽子腿上,摸了摸这个小东西的脑袋。

“杀了白毅,东陆的时局便暂时平淡了,辰月想要的东西他们也就得到了一半。不过,雷碧城太心急了。”项公子猛地扬手,把鸽子放飞。

他望着鸽子在夜空里急速远去的影子:“老师,你会责怪我么?可我想要这个乱世,持续到我真正登上舞台的时候!”

天微微地亮了。

息衍把一罐水淋在剑上,洗下粘稠的血腥。血水渗入已被染红的土地里,息衍挥手振剑,振去水珠,缓缓收剑归鞘。

冈无畏拄刀而坐,缓缓地回复着呼吸。程奎力壮,杀红了眼,还在倒下的丧尸中不停地翻检,看到还能微微动弹的便在心口补上一刀。白毅缓缓下了木楼,他的脸色比任何人都难看,射完那七箭,似乎耗尽了他一生的力量。

满地都是横尸,军士们的尸体和丧尸混在一起,只是新死和早死的人,乍一看分不出来。丧尸中有离军的死者,也有联军的死者,如今也都混杂在一起。受伤的士兵聚集在一起包扎伤口,无人说话,刚过去的一夜他们是从地狱中杀出来的。

白毅走到大营的一角,默默看着地下一片炸开的银色碎片。那曾是他的箭,箭中封印的灵魂强烈震鸣阻挡了丧尸,也毁掉了箭本身。作为封印具的箭在秘仪大阵的最后一刻分崩离析,在一阵耀眼的银色光华中炸成碎片,随之那些被封印的死魂也散入渺渺空茫,再不被束缚。

他失去了所有的箭,如今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弓。

“白毅!”息衍在背后喊他。

白毅默默地回头,息衍把手中的东西全力向他投掷而去。银光一瞬逼近白毅的眉心,白毅一愣,伸手凌空抓住。那是一支伤痕累累的箭,是昨夜他射出的七支箭中的一支。最后一支没有崩碎的长薪箭。

“你说当你失去所有的七支箭,就是你的死期。”息衍淡淡地笑笑,“可我是你老友,还不想看着你那么快死。”

白毅愣了一会儿,看着息衍:“你拔了它出来?”

“拔出来不容易。”息衍伸出手。

他的手掌中央,一道焦黑的灼痕深入肉里,周围的血液都在瞬间被烫干。显然是拔箭瞬间留下的伤痕。

“魂噬。”白毅低声说,“多谢你。”

“你这么个孤僻的性子,总要让你知道世上还有人想看着你活下去。”息衍洒然而去。

“我还不能死在这里,”白毅把箭收回箭囊,“解决了城里的,城外还有多少?”

“几千?一万?”息衍摇头,“凭着我们现在的人手,杀出去等于送死。只能等着它们血气衰微,也就自然真的死了。”

一骑驰入北大营,马背上的斥候翻滚着下马,冲到了白毅面前:“大将军!大将军!城外……城外……”

他急得说不出话来。

“城外怎么了?”白毅按住他肩膀。

“我们……我们……被包围了!不是丧尸……离军!是离军!”斥候深吸一口气,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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